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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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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张至美夫妻来到了太师府,略略客套了一番,用了茶,公孙天成就被引到书房拜见牟希来太师。这老者年纪虽大但是精神矍铄,尤其浑身上下的一股气势,让人立刻就感觉到他是个三朝元老。

他是段青锋的老师,至少是名义上的,公孙天成想,不知道他对结盟的事知道多少,态度如何?

到这个时候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

张夫人给双方做了引见,自言公孙天成是蓬莱国特使,前来洽谈与于欧罗巴珍珠生意之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讲完了,却不走,好像是特意要叫丈夫见习见习官员是如何谈判似的,押着张至美陪坐一边,等公孙天成开口。

公孙天成想,若是现在直接说明自己的真实来意,未免显得突然,牟希来恐怕也难以接受,说不准就把他当成疯子或骗子。要用什么计策好呢?他足智多谋,略略一思量,就计上心来,隧朝牟希来一礼,将方才那番“商场”、“战场”、“盟友”、“敌人”的话又说了一遍。

牟希来拈须不语,显然是觉得这些理由虽然无懈可击,却也不足以说动他放弃西瑶对珍珠的垄断计划。

公孙天成这时就好像一个愿为国家鞠躬尽瘁的忠臣,为了民生社稷用尽自己的全力想要说服牟希来。他说到珍珠与采珠百姓的衣食住行,珍珠与国家的税收,又由税收说到官员的聘用,鳏寡孤独的奉养,寺庙和学堂的修建——总之是一句话:倘若西瑶垄断了卖往欧罗巴的珍珠,蓬莱国是采珠人就要无米下锅,国库收入会锐减,接着惠民属、善堂、义学都将无法维持,许多人会流离失所——西瑶是全民信佛之国,应当积德行善,怎能做此不义之举?

“贵国尚有茶马生意,”他道,“而我国百姓十之□捕渔采珠。每当六月采珠之时,海面上小船紧紧相挨,几乎连成一片浮岛——牟大人若见此景象,就知采珠对敝国有多么重要了。”

一番话说得情、理兼备。张夫人自幼看多了官员们的陈词辩论,虽然自己不能参与,却晓得分辨厉害的说客于笨拙的书生。她听出公孙天成必是此中行家,于是看了丈夫一眼,意思是:瞧见了没?还不学着点儿?

可是张至美满心只有戏文,人虽坐在房中,魂却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张夫人见了不禁直瞪眼。

“斌儿,”牟希来忽然道,“为父和这位公孙先生恐怕需要长谈。你还是陪着至美回后面读书去吧。”

张夫人怔了怔,才要问原因,张至美却已如蒙大赦,起身告退。张夫人也不便违抗父亲。于是夫妻双双离开。待他二人消失门外,牟希来就轻轻把两手一叉,沉着脸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孙天成仿佛不明白似的望着他:“牟太师的意思是?”

牟希来一声冷笑:“采珠的季节是秋末冬初,天下各国皆是如此。你竟然说蓬莱国在六月采珠,可见满口胡言。你到底是什么人?混到老夫的家里有何企图?若不从实招来,老夫可要叫人将你拿下了。”

公孙天成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向牟希来深深一礼道:“在下楚国使节,本该依规矩好生拜见太师,只因有情势特殊,不得已而出此下策,请太师见谅。”

“楚人?”牟希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究竟是什么情势?你们楚人来到我国一向不都是耀武扬威地以天朝上国之姿么?如今竟要冒充蓬莱国,低三下四?而既然要冒充蓬莱国,却连该国究竟是何都不仔细研究,莫非觉得我西瑶人都是蛮夷,所以很好哄骗?”

公孙天成垂着头,所以牟希来看不到他面上一闪即逝的微笑:他虽然对蓬莱国知之甚少,但却知道采珠的季节是秋末冬初,之所以要说六月采珠就是为了让这位老太师“识穿”自己的身份——他虽不曾入朝为官,但是早年在于适之身边看透了官场,后来游历四方经历了江湖,这几年走街串巷见识了市井,已练就看人的本领——牟希来这样的人,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坐久了,不免生了骄傲之心,觉得除了皇帝,没有一个人敢耍自己,也没有一个人耍得了自己。公孙天成今用此计,一方面让这位太师有机会显示他见识广博,在大国的钦差面前赚足了面子,另一方面,他“戳穿”了对手的假面,得意忘形,必然疏于追究到底对方为什么会如此容易就被自己识破——好比武夫动起手来,常有一方“卖个破绽”,对手急于进攻,最后就落进圈套中。

“怎么?”牟希来道,“尊使是楚国的钦差大臣,不屑答老夫的问题么?”

“岂敢!”公孙天成道,“在下此来……”他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道:“请问太师,太子殿下可回临渊了么?”

牟希来愣了愣:“太子殿下在萱懿山庄陪老太后,现在不在京城。”

公孙天成道:“不知太子殿下几时归来?”

牟希来道:“老太后几时痊愈,殿下就几时归来——尊使到底来我国有何贵干?一直要打听太子殿下的下落?”

公孙天成并不回答,只是笑道:“百善孝为先。太子殿下躬亲侍奉祖母,实在叫人敬佩。都是太师你教导有方啊!”

牟希来冷笑一声:“你到底有何企图还是明说的好,拐弯抹角的恭维老夫,老夫可不会上你的当——我西瑶朝中谁不知道老夫教导不力,太子成日流连风月之地?他日太子登基,若不能做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老夫惟有一死以谢天下。”

公孙天成就是想试试他是否知道结盟之事,听他这样说话,仿佛对段氏在北方的作为一无所知。不过也不敢太快下结论,就又进一步试探道:“太师过谦了,太子殿下心系社稷,为国奔波,而且既通观大局又足智多谋,实在是难得的治国之才呀!”

牟希来瞥了他一眼:“尊使是在讽刺老夫么?”

公孙天成仔细审视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在作假——如果段青锋意在让楚、樾两国使节同来临渊,而牟希来又参与此事,他见到楚国使节决不应该是如此反应。看来他对此事的确是一无所知的。段青锋为何要瞒着老师呢?是了,这牟希来也是死去段青铮的老师啊!

在一个朝廷中,倘若储君之外还有其他王子,就会形成“太子党”和“亲王党”——并不是说太子和其他的皇子间一定要有矛盾,两党的形成完全是因为个人为着自己的利益打算,选择了不同的主子——通常位高权重的大臣和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是太子党,而出身低微有野心有本领却不得志的人就集结在其他皇子身边形成亲王党。太子党的人只要等到太子登基,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继续飞黄腾达下去,自父及子,万世不绝。而亲王党的人如果走正途,恐怕永无出头之日,只有剑走偏锋棋行险着,希冀朝廷的权力分配来的大变动——比如太子突然被废,他们就能顷刻翻身。当然,废太子党也不会闲着,双方定有一场恶斗。这几乎可以说是被历史无数次证明了的公理。

段青铮突然死亡,而一向被视为妖孽的段青锋一夜之间成为王位的唯一继承人,分析这些怪事,西瑶朝中明里暗里太子党和亲王党之间有过怎样的争斗,不难想象。公孙天成暗暗一笑:这条权势争夺的公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现在储位易主,原来段青锋身边的人必然欣喜若狂,只等他登上王位便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原来段青铮身边的人,除非选择投靠新储君,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牟希来看来和段青铮情谊颇厚,而和段青锋之是挂名师生,他怀念故人而抵制新主。段青锋多半是弑兄篡位,对于兄长的旧臣自然存了七分戒心,他这样一个连横合纵的大计划,自然不能叫对头知道。

符雅说过,牟太师是西瑶朝中地位最高的大臣,朝中文官多是他的门生,若能争取到他,就等于争取到了半个西瑶。公孙天成因拱了拱手,道:“在下岂敢说反话讽刺太师?在下有幸在凉城与太子殿下会面,他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实在让在下佩服万分。”

这句话还的措辞很谨慎的——并不提结盟之事,最后再试探牟希来一次。

牟希来皱起眉头:“你满口胡说些什么?太子殿下如何同你在凉城见面?他又有什么文韬武略?”

听他此语,公孙天成一发确定自己的猜测了,道:“太师何出此言?太子殿下奉了贵国皇帝之命来与我国结盟。他亲自与我国大学士程亦风程大人商定结盟条件,白纸黑字写了下来——难道有人冒充太子不成?”

牟希来果然一怔,但又冷笑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有如此荒谬之事!”

公孙天成道:“太师,你这话是何意思?盟书还在老朽手中,哪里荒谬了?”说时,自怀中将那卷帛书取了出来,交到牟希来的手中。

牟希来见他言之凿凿,将信将疑,把那帛书展开来看,面色陡然一变,旋即又斥道:“这决不是太子殿下写的,也不是我西瑶朝廷任何一个官员的手笔。”

公孙天成本也就没有指望他会一口承认,因道:“哦?太师如何确定?”

牟希来道:“朝廷文书必要正楷书写。我国所有朝廷书记官都临《玄秘塔碑》,务求写出来的字整齐划一,辨别不出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写这篇所谓的盟书的,虽然字形是正楷,但骨子里却是行草,轻浮得很,所以必不是出于我朝。”

公孙天虽然精通琴棋书画、五行八卦,但最重还是经济之学,对着些难以治世的玩意儿并不十分痴迷,所以虽然将盟书看了许多遍,倒不曾留意书法。此时听牟希来一言,再仔细看看,果不其然。

只是天下人写字,即使临同一本帖子,写出来的还是各有各的脾性,怎么可能个个和《玄秘塔碑》完全相同,仿佛都出于柳河东之手?牟希来这一辩未免牵强。况且,云蚕丝帛、曼佗罗香墨,这些都是西瑶禁宫之物,符雅能识得,牟希来自然更加一眼就认出。这个还能赖得掉么?就算不是正式的朝廷文书,那也总是朝廷里来的。

“太师认得太子殿下的字么?”公孙天成问。

牟希来道:“自然认得。但这也不是太子殿下的字。”

公孙天成道:“那这个呢?”他取出了段青锋留给程亦风的那封信:“当日这位自称是贵国太子的青年来拜访程大人,留下盟书要大人呈交朝廷。次日大人去寻他,就得了这封信。”

牟希来展开看了一眼,面是立刻显出了既尴尬又恼怒的神气。这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公孙天成看他还如何推托。

“这又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厚颜无耻?”牟希来骂道,“他模仿太子的笔迹倒惟妙惟肖,不过太子纵然荒唐,却没有断袖之癖,他决不可能给你们程大人写这样的书信。”

“太师不必动怒。”公孙天成道,“我们程大人也没有那龙阳之好。他看这两段诗经再一联系那盟书,便知道是太子殿下邀他亲到临渊来结盟。只是他事务繁忙,无法离开楚国,所以就派在下前来。”

牟希来将书信、盟书都还给公孙天成:“程大人高才,老朽可看不出这封无耻的信有什么玄机。既然连这盟书都是假的,这封信究竟是何意思也就难以考证。让尊使白跑了一趟,实在是抱歉。”

公孙天成本想说“这青年有一双绿眼”,但是转念一虑:这牟太师和段青锋的关系似乎非常之差,如果一味地强调段氏的结盟意图,只会使人家愈发反感——就看现在牟太师如此态度,实在也有些蹊跷——作为一国之重臣,首先考虑的应该是国家之利益,而不是私人之恩怨。本来高高在上的楚国纡尊降贵来请求结盟,此举已经暗示了承认西瑶独立,那盟书上的条件又如此优厚,按理牟太师应该抓住机会好好考虑才是,他却这样抵触……

须得试他一试。公孙天成因道:“怎么会白跑呢?至少见识了沿途的风土人情,又得以拜见太师。至于这结盟之事……唉,也怪我们事先没有彻查,看到盟书就信以为真,两殿六部都议论过了,监国太子也用了印,这笑话可……不知太师以为,什么人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又会不会是贵国朝中当真有人想和我国结盟,所以就借太子之名呢?”边说边留心牟希来的表情。

牟希来只是皱着眉头,似乎正考虑着别的什么要紧之事,过了片刻才答道:“老夫不知此为何人之所为。不过,我国有‘不参战,不结盟’的国策,决不可能出兵介入贵国和樾国之间的争斗。所以这事,不会是我国朝中任何人做的。”

不参战,不结盟?公孙天成万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奇怪的理由,如此荒唐的国策:天下扰扰,哪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

牟希来见他惊诧的表情,道:“怎么,这国策有何奇怪之处?你们就只晓得连横合纵,东征西讨,我西瑶举国上下却更爱安居乐业。管你们如何争斗,我们只做我们的生意。永远中立。”

“安居乐业?试问天下百姓谁人不想?”公孙天成道,“不过,你不犯人,怎知人也不犯你?目下樾国急速扩张,玉旒云狼子野心,恨不得一天之内就灭了我楚国。到那时侯,唇亡齿寒,太师不担心她又挥师南下,进攻西瑶吗?”

牟希来略一愣,道:“这是我们西瑶的事,还用不着你们楚人来操心。尊使莫非是想老夫将错就错,禀奏皇上签了这盟书么?连国策都违背,那国家还成何国家?老夫决不做这祸国殃民之事!”

这句话说的哪里像是辩论?简直如同小孩子吵架词穷时的意气之言——决不是一国太师应该说的。公孙天成不禁一皱眉:莫非西瑶早已经和樾人有约在先?

事态顷刻间变得有如迷雾一般:段青锋和牟希来究竟有没有矛盾?是他们分别和樾人联络,还是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任务?玉旒云是谁请来的?

越是千头万绪,就越是能显出人的本事。公孙天成的思绪只是稍稍混乱了刹那,就又清晰了起来:第一,段青锋在凉城企图掩护玉旒云,所以玉旒云一定是他请的。第二,段青锋的确是向程亦风发出了邀请,所以,让两国使节同时来到西瑶必然是段氏之计划。第三,假如牟希来和段氏假装有矛盾而实际合作无间,则应该明白楚、樾两国使节同时出现在临渊的意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则牟希来应该设法安抚公孙天成,而不是一口回绝结盟的要求。况且,牟希来由始至终都有掩饰不住的惊愕,可见对段氏计划一无所知。因此,如果西瑶有另外一个集团想和樾国结盟,他们的行动和段青锋的计划是无关的。而牟希来和段青锋的关系也应该是真的不融洽。那么,现在他知道了段青锋背着他做的事,会如何?

一步一步地推测到了这一条上,公孙天成只觉豁然开朗:段青锋这个年轻人爱戏成痴,入戏太深,以为只要本子写得巧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按照他所写的来发展。在临渊这样一个小小的戏台上,他竟企图把当今天下几乎所有的名角儿都请来,唱一出惊心动魄的大戏。殊不知戏写得再高明,也控制不了戏子的心思。只要有一个戏子决心不再按照预定继续下去,整的戏就要面目全非。他的这出戏,恐怕没有一个戏子会真正做他的牵线木偶!

好!很好!公孙天成暗笑:本来我为鹬蚌,彼为渔翁,如今风水轮流转,可要调转过来了!

想着,他对牟希来道:“太师说的也有道理,结盟和联姻都贵在两相情愿。既然贵国有国策祖训,我国又怎能勉强?何况这事开头就是一场误会。在下回到凉城,一定据实禀奏圣上,另外彻查究竟。”

牟希来道:“如此甚好,只是麻烦尊使。”见到公孙天成似乎有就此告辞的意思,却又挽留道:“尊使既然来到我国,老夫该一尽地主之谊。尊使不如就留在寒舍,先事休息再回国不迟。”

这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公孙天成虽然急着要去布置下一步的行动,却也不敢推辞。只道:“太师盛情,却之不恭。”

牟希来对他的招待有如上宾,张至美这糊涂虫还以为公孙天成当真只凭三寸不烂之舌用些天花乱坠之言把自己的泰山大人糊弄住了,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而张夫人见父亲如此款待公孙天成,也觉得这个“蓬莱国使者”不简单,因而并不反对丈夫和其人交往。张至美喜不自禁,次日一早就来找公孙天成结拜兄弟。公孙天成虽然心中觉得好笑,不过以为这痴痴傻傻的公子哥儿还可利用,就同他跪拜天地义结金兰。张至美送他一个碧玉扳指为礼,公孙天成身无长物,就道:“不如老哥哥我作首诗来纪念今日吧,希望贤弟不要笑话。”

张至美道:“我怎么敢笑话大哥?是大哥别笑小弟的礼物俗气才是——对了,大哥说在蓬莱国也看过太子殿下的诗,你喜欢他的哪一首?”

这可把公孙天成给问住了:“不知贤弟喜欢哪一首?”

张至美道:“只要是殿下写的,小弟都读得滚瓜烂熟。要知旁人写诗填词,或者婉约,或者豪放,偶尔两者兼有的,还是以一家见长。而太子殿下婉约时柔肠百转,豪放时气势干云,写应制诗能不失规矩,而作打油诗讽刺世俗又辛辣犀利,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及啊!”说着,就滔滔不绝地背了十来首。

公孙天成只随口附和着赞了几句,就问:“太子如此喜好诗文,平素可结交了许多文人雅士么?”

张至美摇摇头:“太子殿下傲视天下,如何看得起书生?他曾说天下无人能做他的知音,所以他只交两种朋友——其一是床榻上的朋友,就是那各地的歌妓舞娘,其二就是酒桌上的朋友,乃是一群喜爱喝酒又会行各种酒令的子弟。”

以一人之力何能做今日之事?这群所谓的酒肉朋友应该就是段青锋的党羽了,也许可以打探打探段氏下一步的计划。因笑道:“张贤弟如此崇拜太子,做床榻上的朋友却是不可能的,大概可以做酒肉朋友?”

张至美遗憾的一笑:“我还没那个福分。太子殿下挑朋友的标准谁也摸不透——要是能知道他喜欢和什么人一起喝酒,我早就挖空心思变成那样的人了。”

“这话怎讲?”

“太子殿下的酒友无奇不有。”张至美回答,“有做官的,也有做乞丐的,有出身显赫的,也有不名一文的,有说话文雅的,也有脏话不离口的,有千杯不醉的,还有一口就倒的——不知他和这没酒量的人一起喝酒有什么乐趣。反正,这些人各各不同,想不透为什么他们就能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而最奇怪的是,其他还有跟他们差不多的人,殿下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哦?”公孙天成理会得其中的奥妙——张至美所看到的不过是其表面而已。“张贤弟要做乞丐怕是很困难,做官倒是近水楼台——不知太子殿下结交的是些什么官员?”

“文官里有户部侍郎柳成舟、兵部侍郎华其书、工部侍郎汪必达和礼部侍郎关和。武将中有水师白龙营督统梁鼎和黑龙营督统姚益。”张至美对段青锋的事了如指掌,又接着把这几个人各是什么出身,行为举止有何特点,平素又有什么嗜好一一都跟公孙天成说了——果然不出公孙天成的所料,这些原该属于“亲王党”的人,除了姚益出身名门之外,其他都是庶民。

“他们平时也去绿窗小筑看太子演戏么?”

“怎么不去?”张至美道,“他们有时还陪着太子演戏呢。这几个人也几乎和太子一样,几乎都以绿窗小筑为家,幸亏他们都未娶妻,否则家里还不醋海波澜翻了天?哎呀——莫非太子只和没娶妻的人结交?那我可怎么办?”

这人崇拜段青锋都快成痴了!公孙天成忍住笑,道:“我看是凑巧罢了。哥哥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领多年来却练就了。贤弟若是不弃,就带哥哥去见识见识这些个酒肉朋友,或许哥哥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帮助贤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至美一听,眼睛都要发出光来:“妙极!妙极!咱们这就上绿窗小筑去!”说时就整理衣衫和公孙天成出门。

只是二人才走到花园中时,就见牟希来和好几个老者沿着小径迤俪而来,看到他们就招手道:“哎呀,尊使!老夫正要去请你——来,来,来,我同你引见这几位大人。”话音落时已到了跟前,介绍身后吏、户、礼、刑、工五部尚书。“原本要把兵部的卓尚书也请来一聚,”牟希来解释道,“不过他却出门去了,实在是不巧,尊使可是难得来到我国一回……”

公孙天成打着哈哈:“有礼有礼。叫这么多位大人专程跑一趟,实在折杀在下了。”

那些官员也都笑,说“哪里哪里”。

才客套着,那边又过来了三个人。当先的两个年纪虽然也有五六十,但是走路昂首挺胸,可见身板硬朗,一望而知就是武将。到得跟前,牟希来一介绍,果然是水师提督和步兵将军,也是特地来“拜会尊使”的。

而后面跟着的那个较年轻的看来就不像是个有来头的人物,牟希来也只是问他道:“怎样?萱懿山庄那里是什么个情形?太子殿下在么?”

那人回答:“在。”抬眼看了众人一下,又补充道:“小人亲见太子殿下在萱懿山庄中。正在排演傩戏呢!”

“傩戏?”一个官员问道,“那就是戴着面具了?怎么就知道那是太子?”

这人回答:“起先是戴着的,后来卓大人来了,找太子殿下商量祭祀晋王的事。殿下当然就把面具拿下来了。小人可看得真切。”

牟希来似乎是不经意地瞥了公孙天成一眼,又追问道:“你当真看清楚了?太子殿下身边养的那群戏子可不简单,上次扮皇上把咱们一群半截入土的老人吓得差点儿全都归了西,这一次……”

“大人放心。小人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来拍胸脯,可是卓大人还能认错么?”

“这倒是……”牟希来似乎还有疑虑要征求人意见似的,又转过脸来看公孙天成。

他女婿张至美摸不着头脑道:“各位大人,你们在说什么呀?”

公孙天成却早就看透:牟希来是找了这群人做场戏来安抚自己呢!西瑶虽不想和楚人结盟,却也不想和楚人结怨,否则兵戎相见可就麻烦——如此好好的招待了一番,得文武要员嘘寒问暖,公孙天成就不至于满腹怨气回凉城和楚王诉苦。现在又找人证明段青锋确在萱懿山庄,意思无非是:之前递盟书之事纯属旁人恶作剧,和西瑶半点关系也没有。

原来全西瑶的人都喜欢做戏!公孙天成暗笑,但转念一想,其实权利场中谁人不在演戏?只不过有高明的,也有拙劣的。段青锋本事虽还不错,但太过自大。其他的这些人,实在是三流水准。

他不可察觉的一笑,道:“太师是专程派人去萱懿山庄的么?何必如此麻烦。”

牟希来道:“不麻烦,不麻烦。毕竟尊使远道而来,这件事不查清楚谁也不好交代。老夫昨夜前思后想,觉得还是上萱懿山庄查一查好。若真的是敝国的过失,自然要向尊使当面请罪,还要写一封请罪信给贵国皇上,若然不是……”

“呵呵,”公孙天成不待他说完,就笑道,“太师还说什么‘若然’?现在都查清楚了,自然不关贵国的事——其实不瞒太师,在下昨夜也确实心存疑虑,如今却全然打消了。这就回国去禀奏圣上,彻查此事。”

“消除了误会最好。”牟希来道,“不过尊使也不必急着走。难得到西瑶来一趟,我们无论如何都该尽些地主之谊。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尊使若没有要紧的事,不妨就在老夫家里多盘亘几日。还有老夫这个不成材的女婿,和尊使倒是非常投缘,尊使不弃,替老夫开导开导他,如何?”

听了这话,公孙天成不由一愣:虽然完全是客套,语气也只是淡然,可眼神却是命令的,不容人反对:这如何是场面上的留客?这是要把他软禁起来呢,原来这个牟希来也不简单!这一招既可将他作为献给樾人的一份礼,又可用做煞段青锋锐气的工具,即使用不上,也不叫他破坏西瑶的计划,将来纵放回了楚国去,享受了好吃好住前呼后拥,也抱怨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狡诈异常。

不过,既已看穿,岂有被人玩弄于股掌的道理?谋臣斗智,能棋逢对手也是一种乐趣。公孙天成便露出了些为难的表情——仿佛是要开口婉拒,但又害怕惹来杀身之祸,如肉在砧板上,由不得自主了,最终,勉强地点了点头,道:“那……在下只有叨扰了。”

事情果然如公孙天成所料,一连三天,白日里张至美缠着他问东问西,夜晚就有卫兵在他的房间四周巡逻,生怕他能插翅而飞。而牟希来就天天和一些大臣在书房里聚首商议——可见那什么段青锋身在萱懿山庄的事是假的,他们连段青锋的影子也没见到,这群人推测出太子必然是背着他们北上游说去了,自己的计划被打乱,急得快把胡子都要揪光了。

公孙天成暗暗发笑,却不着急:反正他下一步的计划是要去见段青锋,而段氏既然精心筹划了这一出戏,在不等所有的戏子到齐之前是不会鸣锣开演的。只是,也不能老耽搁着,还是得早去太子府,以防节外生枝。

这脱身之法,还得从书呆子张至美身上寻。于是就怂恿张至美一起到绿窗小筑去。

这傻子听了连连摇头:“公孙兄,你就别招我了。没看这两天我娘子为了叫我在家里好好读书,让岳父大人派了这许多士兵看守?上次在绿窗小筑被她抓到,肯定把她气坏了。我看还是等风头过去了……再说,现在太子殿下也还没回来呢。”

公孙天成道:“不是想在那《彼岸花》中争个一席之地么?等太子回来了,戏都开演了,哪还来得及?许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一辈子说不定就这一次呢!”

他这样一说,张至美真是心痒难熬:“可是……叫夫人和岳父大人知道了,那就……”

“为何要叫他们知道?”公孙天成笑道,“老哥哥我自有妙计——”便叫张至美吩咐下人去抓药,只说公孙天成不习南地气候,腿脚风湿发作,肠胃却内火难祛,因此要胡蔓草五钱治风湿,又要绿豆、金银花和甘草下火。

张至美虽然听得如云里雾里,但是知道公孙天成足智多谋,于是照办。到了下午,下人果然把几味药给公孙天成带回来了,且道:“大夫再三叮嘱,这个红纸包里是胡蔓草,那个白纸包里是金银花,样子差不多,可是胡蔓草有剧毒,只能外用,千万不可弄混了。”

公孙天成道:“多谢提醒。”便吩咐把绿豆、金银花和甘草煎汤,用茶壶装了,对张至美道:“好香炉拿上一个,咱们到花园的后门口吟诗作对去。”

张至美不多问,依言而行。两人一出房门,卫兵们就远远地撵上了,待他们到后门口坐定了,焚上香,摆好茶具,旁边已经围了十来个士兵。张至美不无担心地道:“公孙兄,我看这事,怕不成吧?”

公孙天成哈哈大笑:“怎么不成?来来来,各位军爷辛苦了,在下特制了花草茶,请大家来饮一杯——”

这些人都是牟希来安排监视他的,见他走到了后门口,又请大家喝茶,如何不怀疑这茶水中动了手脚?没有一个敢上前的。公孙天成见了,摇头而笑:“不赏脸?那也好,这茶可是在下精心炮制的,张贤弟一定要喝一杯才行。”

张至美没心机,见他给自己斟茶,就端起来喝了,觉得苦中有甘,清凉无比。公孙天成也陪了一杯。饮罢,又给张至美斟满。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没多久,就将一整壶药茶喝光了。

这时张至美只觉得肚子鼓胀,想去茅房,但一看那十来个士兵,个个晃悠悠摇摇欲倒。他才要惊呼,便有四五个士兵“咕咚咕咚”栽了下去。“哎呀,公孙兄,这是……”话还未说完,剩下的几个也淅沥哗啦全都躺倒。“这……这……”张至美面无人色,“公孙兄……他们死了么?这……”

公孙天成道:“放心,只是睡着了,不到明天中午醒不过来,咱们足可以溜去绿窗小筑了。”

“睡着?”张至美还不信,跑到一个士兵跟前试了试鼻息,果然不假,才问:“怎么就睡着了?莫非戏里说的‘催眠妖法’是真的?”

公孙天成一壁拉了他快速步出后门一壁道:“什么催眠妖法?我不过是把胡蔓草放在香炉里烧了。那烟会使人昏睡,而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所煎之汤可以解毒。我请他们喝,他们都不肯,这就是自作自受啦!”

张至美才也明白了个中奥妙,佩服无比:“先生满腹学问,要是来写戏一定精彩绝伦。”

公孙天成道:“说起来老哥哥我的确也有些拙作,不过都还留在客栈里。张贤弟如果想看,我这就去拿,我俩稍后在绿窗小筑碰面,如何?”

张至美当然不疑有他,一口答应,两人就此告别——他这以后自然到绿窗小筑空等一场,灰溜溜回到太师府时,牟希来早就发觉了士兵被公孙天成毒倒,暴跳如雷,吩咐人立刻去捉拿公孙天成回来的同时,也还要腾出嘴来痛骂女婿一顿。而张至美到那时还以为公孙天成只是蓬莱国的乐官,回客栈取东西耽搁了——要不就是迷了路,完全不明白岳父大人为何要骂自己。牟希来问到他,公孙天成去的是哪间客栈。他又浑然不知。这太师岳父自然只会更加把女婿骂个狗血淋头。

公孙天成自是看不到这些的,也毫不关心。他到客栈找到了自己同来的随从,立刻就赶去了太子府。直接递上了盟书和楚国钦差使者文牒,守卫通报进去,未己,就有一个太监迎了出来道:“奴才张郁德,是此间总管,尊使是一个人么?怎么不见程亦风程大人?”

公孙天成道:“程大人日理万机,脱不开身。请问太子殿下何在?”

张郁德道:“孝文老太后欠安,太子殿下到萱懿山庄去了。”

“哦?几时回来?”

“总要两三日吧。”

段青锋比公孙天成早离开凉城,就算不比他早到,这两日也应该回到西瑶的。为着牟希来大张旗鼓地搜寻,他躲起来并不奇怪,如今公孙天成上门他也不露面,只有一个原因——玉旒云还没到。鹬蚌才具其一,渔翁自然不便出场,否则不是被鹬啄了,就是被蚌夹了,是折本的生意。

公孙天成暗想:好,老夫就休息休息,等着看你塌台。

张郁德殷勤地将公孙天成安排在了整座太子府最幽静的一处院落,月门上一块匾额,写着“非人间”三个字。领路的太监解释说:“这儿原来叫养元居,是太子殿下才改的。先生别以为不吉利,其实……反正太子说里面学问很大,是好话。”公孙天成早已看出是出自谪仙诗“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其中的意味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他当然也就笑笑:“明白了。”

不过真的明白这“非人间”的意思还在这以后的几天——要吃什么、喝什么,太监们都照顾周全,有书看,有琴弹,简直就像是一个荣归故里安享天年的官员,换了旁人可能都乐不思蜀了,但他感觉段青锋仿佛就是要消磨他的警觉似的,因此片刻也不松懈,时时向太监们打听:“老太后好些了没?太子殿下几时回来?”所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已着人去问了”“老太后还没大好”“就快了”之类,直到第七天,才见张郁德亲自来道:“殿下知道先生还要赶回去向程大人复命,他一时还不能离开萱懿山庄,所以特地叫奴才来跟先生赔个罪。不过,他已找来了六部尚书和水军、步兵将军,先行同先生商量结盟的细节。先生意下如何?”

六部尚书?水军、步兵将军?公孙天成心中奇怪:这些不都是牟希来的人么?但口里却道:“自然是好的。这些大人们在何处?”

张欲德道:“在妙粹阁中,奴才给先生带路。”

公孙天成道:“有劳公公。”便跟张郁德来到了妙粹阁的二楼,挑起了一幅色彩斑斓的门帘,看到房内五文五武十个大臣,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没一个面善的。那些大臣们见了他,则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文官们一一自我介绍,是吏、户、礼、刑、工五部尚书,武将们也自报家门,有水师的提督、副提督,步军的将军和蚩尤营督统,另一位,自称是兵部尚书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卓思远。

公孙天成看着这些人——五部尚书、水师提督和步军将军他都在牟希来家里见过,如何是这副模样?究竟是牟希来找了些人来蒙自己,还是段青锋的好戏开演?他假做不经意地多看了那自称卓思远的人一眼:符雅说过,姓卓的是西瑶著名的美男子。可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国字脸,卧蚕眉,仿佛很有官威的样子,和“美男子”还沾不上边,就是草包张至美也要比他俊秀些。

就算牟希来引见的官员不一定是真的,但现在妙粹阁里的这一批必然是假的。

段青锋终于开锣了呀!公孙天成暗暗一笑:这么多天也等了,不可能真是因为自己问个没完就特地找群人来敷衍他。这出戏应该不是为他而演,而是找了他一同演给别人看的——玉旒云已经到了!大青河战场上,她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要再给这黄毛丫头一点颜色看!

当下,他敛容正色,和各位“官员”见了礼,取出了盟书来,道:“贵国太子殿下向我国皇帝陛下所呈之盟书在此,老朽奉圣上和监国太子殿下之旨前来议盟,诸位大人若有任何疑问,老朽定当竭尽所能回答。”

“好。”那个自称卓思远的人道,“吾等有诸多问题要请教先生呢——张公公,烦你让人在外头守着,不可打搅,我们这一议还不知要到何时。”

张郁德唯唯答应,退了出去。而这些所谓的官员也就开始向公孙天成轮番发问。

他们虽然只是假扮的,可是,说起天下形势内忧外患来竟也头头是道,有的关心楚国和西瑶的关系,有的则咬住楚国所承诺的赈灾粮食不放,文官们各各都出口成章,而且起承转合,引经据典;武将们虽然少了些文绉绉,却一针见血,切中肯綮。公孙天成和他们舌战,竟也不轻松。一直说了大概一个时辰,竟然在口舌上占不了这些戏子的上风,不由暗暗心惊。

不过这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张郁德在帘子外说道:“公孙先生,诸位大人,天也不早了,要不,还是明天再谈吧?”

那些人相互望了一眼,再看看四周,果然已经相当昏暗了。一个道:“要不叫掌灯吧,弄些茶点来,接着再议。”

张郁德道:“还议?把公孙先生累坏了可不好——方才萱懿山庄有信来,说太子殿下明日就回来了。不如让公孙先生好好休息一晚,明日诸位大人和太子殿下一同再来商议大事,如何?”

“这样?”那些人又相互望了一眼,“也好吧——公孙先生,那我们就明日再见。”说罢,一个个拱手告辞。

公孙天成假装目送,实际是注意着他们是否和张郁德交换什么信息——他看到那假冒卓思远的朝张郁德侧了侧头,这总管太监便轻轻一颔首,仿佛是说:一切都照原计划进行。

公孙天成低下头去,佯装收拾盟书,什么也没有看见。直等张郁德来叫他:“公孙先生,回去用晚膳吧?”他才仿佛心事重重地道:“太子殿下真的明日就回来么?明明是他请我们来结盟的,实在不明白贵国的这些官员为何有诸多刁难,要是无心结盟,老朽明日也不必见太子了,直接北归就好。”

张郁德道:“先生千万不要动怒……这些大人们也都是慎重起见。最后说话的还得是太子殿下和皇上嘛。”

公孙天成冷笑:“但愿如此——张公公,我也没什么胃口。不必送饭来了。”

张郁德一怔:“这……这怎么成呢……”可是公孙天成甩开步子下楼去,一径走回了“非人间”就闭门不出,他也无法,只好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看他走远,公孙天成就迅速地和随从换上了前几日便偷藏起来的太监衣服,跟在后面出门。穿过暮色里看来仿佛是黑色的石蒜花之海,一直走到了前庭,见那几个假冒的官员也在。那假冒卓思远的道:“张总管,如何?”

张郁德道:“你们这些人嘴巴忒也厉害,把那老家伙气得半死,连晚饭也不吃了,闭门不出呢——你们快去绿窗小筑见太子吧。我还回头安抚安抚老家伙去。”

那些人虽然打扮还和方才一样,可是神情已没有半分官威,都跟张郁德嬉皮笑脸,道:“咱们的嘴巴算什么?还不都靠张总管给咱们发银子才有饭吃?”

张郁德瞪他们一眼道:“夸几句你们就骨头轻了?小心耽误了事殿下怪罪下来,杂家也保不住你们,还不走?”

那些人有些得意忘形,嘻嘻哈哈地围着张郁德说笑个没完。公孙天成看此大好时机,立刻招呼随从,隐身在廊檐的阴影里快步走出了太子府。

一刻也不耽搁,直跑出了两三条街,才驻足歇息。公孙天成就把张至美送的扳指交给随从,道:“你立刻拿这个就到牟希来牟太师的府上去,找他的女婿张至美张公子,就说,我已经在绿窗小筑见到太子殿下了,今日有好戏,让他务必来看——记住,不要说给门子听,一定要带你进去见到了张公子才说。”

那人也不多问,点头就去——公孙天成当日挑他做随从,就是看中这一点。于是,自己也即刻赶去绿窗小筑。

那随从气喘吁吁地一路打听奔到太师府,敲门求见张至美公子,且不见他本人就不说来意。门子见他古怪,又是外地口音,立刻就飞跑去报告了牟希来。

老太师正为跑脱了公孙天成的事坐立不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了回报,叫家丁卫兵“立刻将人拿来”。

那老实巴交的随从被带了跟前,依然是硬着脖子,不见张至美就一句话不肯说。牟希来只有叫人把女婿喊来。张至美一看,这随从手中拿着自己送公孙天成的扳指,就大喜道:“哎呀,我就知道公孙兄不是不告而别之人,他来找我有什么事?”

随从道:“我家先生说,他在绿窗小筑见到太子殿下,今日有好戏,请张公子务必要去看。”

张至美狂喜:“哎呀,太子殿下回来了?岳父大人,我就说公孙兄真的是转回绿窗小筑去找孩儿了吧?他恐怕是一个人在那里等着见太子殿下,等到现在呢!”

牟希来看这不成材的女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看!看!看!你再看戏就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了!要不是当初斌儿看上了你,你怎么进得了我家的门?我的老命有要被你气掉半条!”

张至美眼冒金星,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牟希来真是觉得再看他一眼自己也要被气死了,就咆哮道:“还不叫小姐出来把姑爷带后头去?”又道:“把这人给我关起来。备轿,我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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