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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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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师父一愣:“你竟然知道恩师的名号?那些有份逼死他的奸险小人们个个忌讳提到他,我还以为现在中原的后生晚辈已经无人知道他了呢!”

玉旈云嘿嘿一笑:“果然,世上的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我不仅知道你恩师的名号,还曾拜会过他的陵墓。于你有灭门之仇的那一位,若我没猜错,应该是神鹫门一位姓阕的前辈。而你的师姐,则是西瑶的孝文老太后——是也不是?”

况师父惊讶得合不拢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他似乎有太多的问题,不知从何问起。

“我是什么人,这重要吗?”玉旈云感觉自己第一次在和况师父的对话中掌握了主动,“其实不过是机缘巧合,我在天江边遇到了那位阕前辈,下棋赢了他,所以他就告诉我这段往事。之后,我去到西瑶去,意外地遇到了几位你的同门师侄和孝文太后,才知道他们原来也和翦重华前辈有如此渊源。”

“师侄……”况师父喃喃,“是栗佤族师兄师姐们的徒儿……孝文太后……她……她可好么?”

“你可真是要帮她多积点儿福德了!”玉旈云道,“她几时来找楚国武林中人报仇,我并不知。但是我在西瑶的时候,她为了控制军政大权,竟不惜逼自己的儿子出家,又把朝廷里所有支持他儿子的大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她还指使自己的孙子同时和楚、樾两国签订盟约。可能她原本是想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但只怕楚樾两国不肯吃亏,日后必定向西瑶报复。”

况师父低着头,神色凝重,仿佛是很痛心孝文太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又似乎更加担心她的安危。“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他盯着玉旈云。

“这有什么奇怪?”玉旈云道,“前年西瑶皇宫举办观音出家法会,楚、樾国两国使节同时出现,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西瑶人想一个姑娘吃两家茶礼,楚、樾两国也都知道了。我在翼王身边,能不知道这些?是你老人家长年居住在海外荒岛,才不晓得中原大地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吧。”况师父喃喃,“算起来,我离开西瑶也有快五十年了。”

“你就不想回去看看?”玉旈云问。

况师父摇头:“我当初发愿在荒岛上修行,至死也不再回西瑶去。我不能破了自己的誓言。”

“至死都不回去?”玉旈云讶了讶,“阕前辈是答应了你师父翦大侠,所以才在深山隐居六十年。你这又是答应了谁,竟然要永远住在荒岛上?”

“我没有答应谁。”况师父道,“我是在菩萨面前发愿。我知道师姐一刻也不忘记仇恨,迟早会血洗中原武林,这有违师父的遗愿,她也会因此造下太多杀孽。我深受师父大恩,无法阻止师姐,只有为她在佛前祈福,希望菩萨可以亲自阻止她。或者,若真有报应,宁愿报应在我身上,也算给我一个机会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

“哈哈哈哈!”玉旈云忍不住狂笑起来,“我实在没听过比这更荒唐的事了——你强迫你徒弟跟你修佛已经够荒谬,没想到还有更可笑的——你师姐虽然贵为西瑶皇太后,但其实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她身边纵然有高手护卫,但以你的武功,要接近她有何困难?你可以闯入西瑶皇宫,好言相劝,你甚至可以将她绑架,带她到这荒岛上来,那她自然就不会再想办法报仇了。又或者,你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功以及和太后之间的同门情谊成为西瑶的大臣。若是你能够权倾朝野,掌握兵马大权,到时候你说不准出兵攻打楚国,自然没有人敢出兵。甚至,若是你不能够劝服你师姐,她也不能容你立身西瑶的朝廷,你可以投效楚国。若是你能够帮助楚国的守将,把天江沿岸守得固若金汤,西瑶士兵可能会望而却步,血光之灾亦可以避免。阻止她的方法只怕有千千万万,但是你却选择袖手旁观——将来她如果多造杀孽落入地狱,你师父在天之灵第一个责怪的就是你。”

本以为这话会激怒况师父,但没想到况师父只是看着她,原本充满怀疑的眼神,现在竟带有一丝悲悯:“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有许多可以做的事吗?你以为我以前没有试着去阻止吗?只不过我后来忽然明白,当人以为以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改变一切时,就已经在犯戒了。仇怨就是这样结下的——老天爷分明会报应,这一世不报,下一世也会报,但是人却偏偏不信,偏偏要自己去讨回公道。恩怨自然没完没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驳斥自己当天那番谴责菩萨不公的言论,玉旈云想,这老头儿的歪理还真多,何必跟他白费唇舌?到时候西瑶人若是愿意助她一臂之力踏平楚国,那自然好,若是作壁上观,或者和楚国联手,那日后她就连西瑶也踏平了!便瞥了况师父一眼,心道:反正你自己将自己困在这小岛上,孝文太后下场如何,只怕要等到你们两个都归了西,她才能详细告诉你了!

既然话不投机,也就没法再聊下去。两人都默默地走着。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了龙须湾。只见海盗们都聚集在石滩上,不知议论着什么。

“你去吧!”况师父说着,转身离开。

“你不去和你徒弟打声招呼?”玉旈云讶异。

“他已经不是我徒弟了。”况师父头也不回。看他那动作,好像是散步,只是速度却快得出奇,话音落下,人已经去得很远,只剩下一个小点儿。待玉旈云回过神来,哪里还能见到他的人影呢!

这老头儿可真是又臭又硬又荒唐!玉旈云想,犯不着为他费心,还是解决蓬莱舰船早日回去江阳比较重要!于是沿着小路下到龙须湾的石滩上,走到众海盗的身边,问:“大伙儿聚在这儿商议什么呢?好热闹!”

海盗们见到她,都是又惊又喜,一阵嘘寒问暖,接着才七嘴八舌地道:“蓬莱人上岛了!”

“你们也见到蓬莱人了?”玉旈云一惊,已有人带她走到圈内,只见石滩上两个女子,和之前她在水潭边遇到的一般装束。不过,此二人面色紫黑,七孔流血,显然身中剧毒而亡。

“方才这两个婆娘突然跳出来偷袭咱们。”海盗们解释,“老大将她们制服了,结果她们就服毒自杀。他娘的,现在想盘问盘问她们也不行了——不知她们来了多少人?”

“至少三个。”玉旈云当下把水潭边的情形简略说了一回,“不知这三个蓬莱女子是凑巧闯上龙首岛来,还是蓬莱人找到了横渡魔鬼海域的办法?如果真的叫他们破解了魔鬼海域,一大群人攻上来,那咱们可就危险了!”

“可不是!”其他的海盗也又惊又怒,“还在咱们的水里下毒!龙首岛只有一处水源。既然被蓬莱人下了毒,咱们就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了,最好是回龙爪岛——不过,龙爪岛那里停不了这么多的船,咱们以后要去偷袭蓬莱人,还得先回这里来,未免太过麻烦!老大,你说怎么办?”

乌昙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大家的讨论,面色煞白地盯着玉旈云:“你说师父中毒了?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

“他已经把毒逼了出来。”玉旈云回答,“方才也是他带我走来这里。不过,他说你已不再是他的徒弟,所以他不见你,自己走了。”

“啊……”乌昙怔怔,松开手。

好一对冤家师徒!玉旈云好笑。“你不必担心。”她道,“你师父说,他在佛祖面前发过誓,这一辈子都不离开海岛。所以你日后有的是机会去负荆请罪——而眼下,蓬莱人才是最大的危机。”

“没错!”其他的海盗们也道,“还有二十二艘蓬莱舰船,咱们得尽快把它们统统凿沉才行——刘兄弟你看——”他们铺开海图来,上面标注着蓬莱舰船的位置,完好无损的,是一个个的圆圈,而已被击毁的,则画上了叉。从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蓬莱人在魔鬼海域南面防御最为薄弱,原有六艘舰船,现毁了三艘,其次是北面,六艘船毁了两艘。至于魔鬼海域的西面,虽然毁了四艘船,但是仍旧有六艘。蓬莱人将舰船稍稍重新排列,保持着原有的阵型。而东面,目前还未曾遭到过袭击。十艘敌舰完好无损。

“咱们花七天凿沉了十艘船。”海盗们道,“开始的时候,不过一夜凿一艘。现在熟能生巧,一夜解决两艘都不成问题。如果大伙儿齐齐出动,或许一夜可以解决三艘。那么再有十来天,一定可以将蓬莱舰船全都击毁。刘兄弟主意多,你看有没有好法子,可以让咱们一夜解决四艘蓬莱舰船的?”

玉旈云皱着眉头:这群海盗也太过天真了!之前她建议采用各个击破的战术,并没有奢望可以全歼蓬莱人,只是希望对敌人造成一定规模的打击,让他们知难而退——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蓬莱人竟不惜以重大伤亡来换取微弱的胜算。如今敌人既然已经找到了登岛的途径,岂会坐以待毙?不等海龙帮再去多凿沉几艘船,只怕蓬莱人已经大举进攻海岛。倘和他们在这光秃秃的龙首岛上遭遇起来,海龙帮兵力单薄,占不了任何便宜!

怎样办才好?是否要退守龙爪岛?毕竟那里地形复杂,可以隐蔽……恶斗和跋涉使她感觉头晕目眩,难以集中。

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海盗扑倒在地,背心插着一柄匕首,直没到柄。“他娘的!有贼人偷袭!”海盗们怒骂,有的上前去搀扶同伴,有的则拔出腰刀来防守,同时大骂:“藏头露尾,是蓬莱小贼么?有种出来跟爷爷一决生死!”只是叫骂声未决,刺目的青光闪过,又有两名海盗被匕首刺中。大伙儿看时,只见伤者面色青紫,已然气绝。显然那匕首上是喂着剧毒的。

“大家快散开!”乌昙厉喝,同时振臂跃起,扑向那匕首掷出的方向——黑色的巨石之后,跃出四个人来,三个是女子,其装束,和石滩上那两条女尸无异,另有一个是短打汉子,衣着和中原差不多,只是头顶剔得精光,唯两鬓和后脑留着头发,看起来诡异又可怖。三个女子都使四棱短刀,咄咄逼人。那汉子却擎着一柄长逾四尺的奇怪兵刃——白刃细长似剑,却又像刀一般只有一面开了锋。他斜斜挥空一劈,杀意汹涌,让人几乎不能站立。

“大家小心!他们可能还有人!”乌昙警告着,自己已经一脚朝当先的那个蓬莱女子踢了过去。丝毫没有多余的招式,玉旈云几乎可以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那女子吭也没吭一声,就摔在石滩上。四棱刀还握在手中,只是手臂已经无力再挥舞,浑身抽搐。乌昙并不验看,跟着又一掌劈向另一个蓬莱女子的咽喉。那女子不及挥刀防守,乌昙已经便掌为爪,捏住了她喉咙。玉旈云看见那女子的眼珠突了出来,继而软到在地。而乌昙也已经攻向第三个蓬莱女子。

玉旈云无暇再看,因为那个蓬莱汉子的长刀已经斩到了自己的面前。幸亏几个海盗同时挡了上去,好一番刀光剑影的纠缠,才使她脱离险境。然而此时,她一抬眼,看到不知从何处又有跑出来七八个蓬莱人,正和阿康等海盗缠斗不休。她心中不禁一凉:糟了,难道蓬莱人此刻已经大举登岛?

“当心!”乌昙的声音响起。玉旈云回过神来的时候,攻向自己的两个蓬莱人已经一个被踹飞,另一个被拧断了脖子。“你受了伤行动不方便,要小心些!”乌昙叮嘱,又狠狠踩了一脚地上蓬莱人的尸体,啐道:“他娘的,这些混帐究竟是怎么穿过魔鬼海域的?”

“现在还问这个干什么?”玉旈云捡起蓬莱人的长刀,“如果一会儿咱们没有死光,还能抓着他们几个活口,再盘问不迟!”说时,朝旁边个一个蓬莱女子杀了过去。那女子正追打阿康,不防备玉旈云攻到,立刻被她刺穿胸膛。

“刘兄弟,谢了!”阿康气喘吁吁,又忙着帮其他弟兄去了。玉旈云也只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她环顾四周,只见蓬莱人仿佛骤然从地底冒出一般,初时只不过是几个,现在已经仿佛和海龙帮人数相当,而远处似乎还不断有敌人狂奔过来。见鬼!她心中咒骂着,又低头看了看肋间的伤口——方才况师父封住的穴道显然还未解开,所以并未流血,也不感觉疼痛。对于眼下的一场恶战,这正是她所需要的。于是深吸一口气,再次跃入战团。

这一次进去,完全深陷其中,前后左右仿佛有杀不完的敌人。连手中的那柄蓬莱长刀都砍得打了卷儿,她不得不顺手捡起另一把来,但不久,刀刃又再次崩裂。满耳只听喊杀与惨叫之声,而满眼所见甚至不是一个一个的敌人,而只是飞溅的鲜血,白亮的兵刃,和残缺的肢体。她因而有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好像回到了当年的落雁谷,没有援兵,没有退路,只有已经疲惫不堪的部下。但是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楚军,她毅然下令决一死战——当时她想到过会死吗?努力回忆着,好像根本就没有。心中似乎有一个信念,相信在目标达成之前,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自己。是老天给她的命运,她就一定会披荆斩棘,走到终点。

老天!她原来也是信老天爷的!忽然感到有些讶异,但旋即又想:她所信的,和况师父所信的完全不同。况师父信老天会出手报复,善恶各归其位。而她却相信,老天已经把复仇的剑交在了她的手中,也必然会让她用这剑斩下仇人们的头颅来!

所以,蓬莱人算什么?她绝不会死在这群人的手里!在踏平楚国之前,谁也杀不了她!

原本已经酸麻的手臂陡然又充满了力量,一刀挥出,竟将面前的蓬莱人拦腰斩断。蓬莱猪猡的兵器倒也有其独到之处,她想,结合刀剑之所长!待我回去,也叫工兵营照样研制!

又不知拼杀了多久。敌人仿佛总不见减少。她虽然杀死几十名敌人,但自己周身上下也添了许多伤口。浑身尽是血污,不知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敌人的血。当她又再次砍倒一个蓬莱女子的时候,肋下忽然钻心地疼痛起来。低头看看,并非旧伤开裂,而是被蓬莱女子的四棱短刀刺中。

可恶!她并不识点穴止血之术,只能从敌人的尸体上割下一幅衣衫,扎住伤口,又攻向下一个对手。

只是,她中的这一刀伤口颇深。包扎之后,鲜血依旧汩汩涌出。很快她就感到头脑昏沉,眼前发黑,腿脚虚脱无力,双手也握不住兵器了。虽咬牙坚持,但是每一次与敌人的兵器相撞,就好像被千钧铁锤打中,震得她长刀几乎脱手而飞。终于,又坚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右肩被砍中,虽然仍奋力将长刀刺进敌人的肚腹,但却再也无力□。

“刘兄弟!”恰巧乌昙就在不远处,飞身护了上来,“你不能再勉强了。我掩护你。”

玉旈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也是浑身浴血,伤势只怕不在自己之下。因勉力用长刀支撑着站起身来,笑道:“怎么,你是看准了我不够你狠么?咱们就比比谁杀的蓬莱人多!”

乌昙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好,他娘的!咱们就比比谁杀的蓬莱人多——杀完了,再比比谁身上的伤口多,谁的伤重!哈哈哈哈!”说着,又一拳将扑上来的敌人打飞。

“你们两个蠢材!”蓦地,天空中传来一声断喝,“比谁的杀孽重,比谁更会糟蹋自己,这有什么意义?”

玉旈云和乌昙都是一怔,抬眼看,只见况师父的袍袖在海风中翩翩,有如鹰翼。而当他不急不徐地落下时,只是将衣袖轻轻一抖,周围的一圈蓬莱人就统统被震得飞了出去。他再缓缓走动几步,但凡见到有蓬莱人,就用袖子一拂,将其摔倒。如此满场游走,神色怡然,好像一个人在自家的花园里欣赏着果树,见到不满意的果子就摘下来丢掉一般。只不过眨眼的功夫,惨烈的厮杀就停止了。石滩上依旧还站立着的,全是海龙帮的人。

大伙儿都遍体鳞伤又筋疲力尽,心知若不是况师父出现,他们不知还要苦战到几时,也许今日就要死在龙须湾。所以,海盗们之前对况师父有再多的不满,此刻也抛到了脑后,纷纷向他靠拢过来:“多谢况师父出手相救。”唯玉旈云即使死里逃生,也忍不住要开口打趣这顽固的老头儿:“况师父,原来你也有开杀戒的时候!”

况师父面色冷淡,对大伙儿的感激并不受用,对玉旈云的玩笑也毫不动容:“我没有开杀戒,只是把他们震晕了而已——我还要在这岛上继续修行,怎容得你们在这里多造杀孽?”他说着,冷冷地扫了乌昙一眼,负手道“蓬莱人看来已经寻到了破解魔鬼海域的方法,只怕很快又会有第二批人攻上岛来。这麻烦是你们惹回来的,快些给我解决。我可不想清修的时候,被这些人打扰。”

“是,师父。”乌昙垂首,“都是徒儿的错。

“你不要叫我师父!”况师父皱眉,“我门下没有你这样满手鲜血的弟子。”

这死老头儿!玉旈云听到他这语气就气不打一处来,生怕他扰乱了乌昙的心志——若是此刻乌昙跑去和况师父修行佛法,大伙儿可真要死在荒岛上了!即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没错,乌大侠和咱们都是满手鲜血。不过,况师父,你说‘解决’,可不就是吩咐咱们替你杀人么?还是开杀戒呀!既然你的本事高过我们许多,你何不亲自动手?须知,你假手我们,只会令我们的伤亡更大。佛祖计较起来,不仅蓬莱人因你下令才被杀的,连咱们中间的伤亡,这杀孽也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况师父瞥了她一眼,懒得和她计较,只是拎起旁边的一个蓬莱人,拍醒了,问道:“你老实交代,你们是如何攻上龙首岛来的?究竟要怎样,你们才肯退兵罢休?”

那蓬莱人生得一对老鼠眼,此刻瞪得溜圆,嘴里哇啦哇啦大喊,没有人听得明白。

“快找阿东来!”海盗们吆喝,“阿东还活着么?阿东听得懂蓬莱话!”

好一番骚乱。一个小个子海盗被推到了跟前,他脸上一道很长的刀口,一只眼睛已经毁了。不过他对蓬莱人发话,却还是中气十足。双方用蓬莱话讲了几句,好像争吵的架势。阿东告诉大伙儿,这蓬莱人什么都不说,只是不住地咒骂海龙帮,又说他们有海神相助,很快全员会攻上海岛来,非要将海龙帮消灭不可。

“他娘的!到底是怎么破解魔鬼海域的?”海盗们怒骂,“他们的兵舰吃水那么深,不可能横渡魔鬼海域。必然是用小船——用小船从哪里登陆?再嘴硬,把他的肠子都揪出来!”

阿东自然不住地用蓬莱话威胁对方。可是那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就是不肯说。海盗们气急了,有的当真拿起刀来,要将蓬莱俘虏开膛破肚。不过况师父阻止了:“你杀了他,他还能开口吗?要人开口的方法有千千万万,为什么你们就知道喊打喊杀?”

“况师父您不是要和他说佛法吧?”海盗们跺脚。

况师父冷哼了一声:“佛法这样好,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缘分可以听。”说着,伸指在蓬莱俘虏的背后一戳,那人面上的表情登时变得古怪起来,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躯体不停地扭动,仿佛被百虫噬咬,但是手脚却像是被卸脱了关节似的软软垂下,根本无发抓挠。况师父一松开手,他就扑倒在地。先还一边打滚一边嗷嗷乱叫,但最终只能蜷曲扭动,低声□。

“他肯交代啦!”阿东兴奋地呼道。

“好,”况师父冷冷,“你让他先交代,我再解他的穴道。”

阿东依言翻译。那蓬莱人即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他说他们用训练过的海猪带路。”阿东传译给大家,“海猪聪明无比,可以分辨水中的障碍。他们便从龙首岛的东面摸索出一条航路来。”

“海猪?海猪是什么东西?”海盗们多不明白。但也有人早年混迹商船,知道蓬莱风俗,便解释说海猪乃是海中一种大鱼,全身光滑无鳞,蓬莱渔民会驯养海猪帮忙捕鱼,但也会捕食海猪,更有些地方有个“海猪节”,每年要屠杀千余头海猪。“这是什么奇特的风俗?”众人连连唾骂,“海猪如果真聪明无比,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怎么能给蓬莱人带路呢?”

在此生死关头,玉旈云可没心思打听蓬莱国的风土人情,只是想寻出克敌制胜的方法。于是问道:“你们到底在何处登陆?一次能有多少条船前来?一共能来多少人?”

蓬莱人咿咿呀呀地回答,阿东照样翻译:“他们一次最多可以来三百人,分十艘船前来。此外,他们军中还招募了许多水性很好的蓬莱男女武士,可以和海猪一起游泳穿越魔鬼海域。这些人就是最初负责探路的,如今已经绘制出了海图,所以就不需要再让海猪带路了。他们稍后便会召集所有可以穿越魔鬼海域的船只,大举登岛。”

“让他说出登陆地点!”阿康追问,“拿海图来,要他指给咱们看。”

这就不得不解开这俘虏的穴道了。大伙儿都握着刀,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不容他玩花样。俘虏便伸手指着海图上龙首岛东岸的一出犄角形的突出,表示蓬莱人就在那里登录。海盗们不由都皱起了眉头:“那地方是悬崖峭壁,怎么可能登陆?不说实话,叫你尝尝厉害!”

但俘虏还是指着那犄角,口中叽里呱啦嚷嚷。“他说得太快,我也不明白!”阿东一脸迷惑,凑近了,叫那俘虏慢些说。然而,他才一接近,冷不防那俘虏忽然跳了起来,狠狠咬住了他的咽喉。

“要死了!”旁边的海盗惊呼,纷纷动手要分开两人。可是俘虏怎么也不松口,还是况师父抢上前去,用力捏住其后颈,才强使他张开口。此时大伙儿再看阿东,但见他喉咙上一个血洞,已经救不回来了。

“岂有此理!真是个畜生!”众海盗暴跳如雷,“杀了他给阿东报仇!”纷纷抄家伙扑向那蓬莱俘虏。

而蓬莱俘虏的面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嘿嘿阴笑,露出满口染血的牙齿,好像地狱闯来的厉鬼。不过笑声未绝,只听“砰”的一声,他的身体炸裂开来,血肉横飞之中,又夹杂着奇异的紫色烟雾。将况师父和好些海盗都笼罩其中。

玉旈云等人站得较远,全然看不清紫雾中的情形,但是听见阵阵咳嗽和□之声,又隐约见到人影乱纷纷地栽倒,便猜到情况不妙。

“大家退后!”玉旈云警告,“只怕有毒!”她说着,自己已经屏住呼吸后退数步。众海盗也都连忙捂住口鼻,向后退避。唯乌昙嘶声大呼:“师父!”飞身扑进紫雾之中。

“老大!”海盗们皆惊呼,但是没一个敢上前去,只伸长脖子瞪着看团紫雾——虽然逐渐弥散,颜色却更加浓艳,仿佛湿润的海风可以加强其毒性似的。大伙儿心中忌惮,又朝后撤了几步。连声呼唤乌昙,只是听不到他的回答。众人心中不免都生出绝望之意。

又过了片刻,那雾气才变淡了,可以看清内中的情形了——其实只有两条人影还站立着,一个好整以暇,正是况师父,另一个焦躁万分地四下寻觅,就是乌昙。紫雾消褪,他才终于看到况师父,狂奔过去,问道:“师父,您……您还好吗?”

况师父满面不屑:“蓬莱小贼尽会用些下三滥的伎俩,我已经着过一次道儿,岂会再被他们害第二次?”说时,挥手赶了赶面前残余的紫烟,又看看倒在地上的众海盗,个个面色紫黑,已然毙命。他便长叹了一声:“唉,你们当初和蓬莱人结怨,应该料到今日有此劫数!”

又来大放厥词了!玉旈云不想听他再说那“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无用之辞,便抢先道:“今日的劫数反正躲不了,还提当初有什么用?难道咱们放下兵器不再作战,佛祖就会搭救咱们,让咱们立地成佛吗?为免夜长梦多,大伙儿快把这石滩上所有的蓬莱人都解决了——不管是生是死,统统丢到海里去,省得他们又放出毒烟来。”

“是!”海盗们得令而行,动作迅速,却又极尽小心,生怕一不留神触动蓬莱人身上的什么机关。况师父则怒视着玉旈云:“你这样屠杀,有何益处?”

“起码可以自保!”玉旈云冷冷,“咱们不比前辈您本领高强,遇到毒烟,可以龟息屏气,中了毒又能逼出来。咱们如果碰上蓬莱人的‘下三滥伎俩’只有丢掉小命的份儿!”

“你——”况师父虽然恼火,但面对此情此景,也无法反驳,只能拂袖怒道,“你们既然一意孤行,那我也不管你们了!”一转身,袍袖飘飘,消失在阴沉的暮色里。

“师父——”乌昙先还追了几步,可是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以及身边伤痕累累的弟兄,只得停下。

“刘兄弟,咱们不再试着盘问几个?”阿康问玉旈云,“不问出蓬莱人下一步的计划,咱们怎能应对呢?”

“咱们没有人懂蓬莱话,问也是白搭。”玉旈云道,“再说现在海龙帮伤亡惨重,就算知道了蓬莱人在何处登录,几时登录,只怕也无法阻击。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眼下看来,‘避之’才是最好的方法。”

“避?”阿康搔着脑袋,“避去哪里好?避去别的岛上,迟早还是要和他们碰上呀!除非突围冲出去。但是那样,岂不就等于把咱们的地盘拱手让给蓬莱的混帐了?”

突围!玉旈云的心中忽然一亮:对呀!原本她参与这场攻防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海龙帮消灭蓬莱人。她只不过是想要打开一条生路,好回到东海三省去。之前蓬莱兵舰来势汹汹,虽然没有把海龙帮围死,但是想突围而出,也十分困难。如今蓬莱人折损了十艘舰船,南面和西面的防守都很薄弱,这岂不是逃离海岛的大好时机吗?只要能够突围而出,接着一鼓作气回到樾国,岂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蓬莱兵舰胆敢追上来,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樾国水师的厉害——就算蓬莱兵舰不追上来,待她回到樾国,便要命令水师出海,歼灭这群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贼!

好像在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头绪,一切立刻变得清楚起来,未来的战况如画卷般在她眼前展开,她欣喜地一握拳:“我想到解围之计了!”

海盗们听见,怎不立刻围上来,个个伸长了脖子,愿闻其详。

“咱们要借刀杀人。”玉旈云道,“借樾国水师来消灭蓬莱人!”

“这……这也能借?”大伙儿都不明白。

玉旈云指着西面的茫茫大海,是樾国的方向:“怎么不能借了?大家想想,之前你们抢了樾国的船队——那是樾国议政内亲王玉旈云的货物。樾国水师正到处找你们,想要把你们剿灭了,夺回货物来。只不过,他们找不到大伙儿的落脚之处。如果咱们到樾国去,向他们提供线索,引他们前来‘剿匪’,他们岂不是正撞上蓬莱人?魔鬼海域距离樾国不远,应当算是樾国的领海,岂容蓬莱人前来撒野?樾国水师必定会把他们收拾了。”

“这个……”海盗们从来没试过假手于人,听玉旈云这样建议,都不知所措。交头接耳了一阵,才几个人思忖道:“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计呀!如果他们打个两败俱伤,从此以后,蓬莱人再没本事来找咱们的麻烦,樾国水师也没心思出海来对付咱们。这东海岂不成了咱们的天下?”

“有道理!”旁人听了也附和,“这样做,咱们不过动动口舌,花不了什么力气,更加不会有弟兄伤亡——就不知樾国水师能上钩么?”

谢天谢地!玉旈云还怕他们发起牛脾气来,非要和蓬莱人决一死战!没想到这群海盗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也全不在乎手段,听到省力又安全的法子,都愿意一试,她怎不欣喜万分。急忙道:“放心,樾国水师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为了找回被诸位劫走的货物,玉旈云下令严查所有港口,任何可能向诸位收购赃物的店铺,以及所有可能向诸位出售米粮的店铺,都已经被官府监视起来,水师更是四围巡逻,恨不得搜遍整个东海,把诸位找出来——不信你们问问你们老大,他那天在翼王的船上,翼王是不是跟他说,玉旈云发誓要报劫船抢货之仇?”

乌昙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海盗们都嘿嘿乐了起来:“什么议政内亲王?是个什么东西?咱们抢的那条船上有什么宝贝,值得这个王爷这样大动干戈?不就是些元宝和石头么?堂堂王爷,还差这点儿银子?真是小鸡肚肠!”

哼,你们就笑吧!玉旈云眯缝着眼睛,稍后你们就晓得“议政内亲王”是个“什么东西”了!此刻大敌当前,她懒得和这群没见识的海盗计较,只道:“所以说,现在樾国水师没办法剿灭各位去向上面交差,一定急不可耐。任何消息传过去,他们都愿意一试。我知道他们小心谨慎,可能开头并不会派大军前来。多半是派舰船来查探虚实。这也无妨——反正只要让他们看到气势汹汹的蓬莱舰队,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樾国兵队向来寸土不让,这里虽然是茫茫大海,只要他们认定是自己的地盘,那也会滴水不让的。”

“哈哈哈哈!”众海盗们笑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是咱们的地盘。不过他们这么笨,愿意来帮咱们打蓬莱人,咱们没理由不抄着手看热闹的——可是,咱们若是派几个人去骗樾国水师,又带着他们的舰船来侦察,等他们发现了蓬莱人再派舰队来交战,一来一回,岂不是要十来天?若这当儿蓬莱人又上了岛,留守在岛上的弟兄可怎么办?”

“所以咱们在岛上才一个人都不能留。”玉旈云道,“所有海龙帮的弟兄要撤离,龙首岛、龙爪岛、龙尾岛——不管是哪一个岛,都不留人。不仅不留人,连粮草也要带走,财宝更要藏好。蓬莱人再攻上来,咱们就留个荒岛给他们,没吃没喝,气死他们!”

“这可好极了!”海盗们哈哈大笑,“咱们的粮食本来就不多,金银珠宝更加藏得严实,谅他们也找不着。不过,咱们这么多人,离开了海岛,要去哪里落脚呢?如果去樾国,他们在岸上布下天罗地网,万一不巧被发现了,那可麻烦——不如咱们去楚国避避风头?”

那还了得?玉旈云立刻反对:“楚国难道就安全了?楚国一向以天朝大国自居,蓬莱和伽倻都曾向他们进贡。他们的水师,只怕是站在蓬莱人一边的。再说,楚国把西瑶也当成自己的属国。诸位打劫过不少西瑶商船。难道楚国官府不想抓捕诸位吗?去到楚国,岂不是自投罗网?”

“哎呀,这也有道理!”海盗们都是头脑简单之辈,对玉旈云的话并不深究。只问她:“那怎么办?”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靠岸。”玉旈云道,“咱们就在海上呆着,等樾军和蓬莱人分出了胜负,再做打算。”

“这个……”海盗们挠头,“要在海上呆十天半个月,那得要储备许多淡水和粮食,非得动用大船不可。但是现在对魔鬼海域的测绘尚未完成,咱们的大船没办法驶出魔鬼海域去呀!”

的确是个难题。但是还难不倒玉旈云。她略略一想,便有了对策:“咱们的大船出不去,可是外面停着二十二艘大船,难道还不够咱们用吗?诸位都是登船打劫的好手,抢一条蓬莱兵舰来,还难不倒诸位吧?”

一语点醒了众海盗。个个拍手称妙:“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眼下南面的敌人最少,只有三艘船,咱们就在这中间抢一艘好了!”

“这不好。”玉旈云反对,“蓬莱兵舰漏水沉没,并不见得上面的人都淹死了。凡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的,应该都爬到了剩余的船上。虽然不知每艘船能吸纳多少,但是南面剩下的这三艘船,即使每艘人数未增加一倍,只怕也增加了三成至五成。这就加大了登船作战的难度。况且,他们已经被凿沉的三艘船,现在一定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咱们要偷袭登船,谈何容易!”

“那就该攻北面了?”海盗们问,“原来有六艘船,现在还剩四艘,应该每艘有一百来人。只是,万一他们聚拢起来,咱们就算能够将一船蓬莱人杀尽,也会落入重围之中,难以脱身。”

“所以,才不用强攻,而用智取呀!”玉旈云笑道,“今夜我们兵分两路,一小部分人,仍像之前偷袭时一样,驾一艘平底船,再带上些小艇,去假装攻击这条船——”她指着地图上龙尾岛北方由西向东数的第二艘兵舰:“一旦咱们开始放火箭,左右的蓬莱舰船便会去支援。也可能会前来追击咱们。总之咱们就与他们好好周旋,务求拖延时间。而另外一大部分人,则去偷袭这一条船——”她指向东北角的那一艘兵舰:“它离得远,不会去支援别人。当另三艘兵舰聚拢起来,这一艘就孤立无援了。咱们的人可乘机登上船去——一个活口也不必留!”

“过瘾!”海盗们欢呼。

“先别高兴——杀光他们的人,才是第一步。”玉旈云道,“趁着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大伙儿要迅速检验船上是否有足够的淡水和口粮。若是不够,咱们只怕还得再劫一艘蓬莱兵舰。若是足够,大伙儿就赶紧熄灭船上所有的灯火,将这船驾走——另外三艘船上的蓬莱人忙着应付偷袭,应该不会注意到那边黑灯瞎火的出了什么事。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发现少了一艘船,八成以为是半夜被咱们凿沉了。这就叫神不知鬼不觉。”

“妙极!妙极!”海盗们拍手,“咱们吃蓬莱人的,喝蓬莱人的,再找樾国水师来把他们消灭。世上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事么?不过,假装偷袭的那帮弟兄们,要怎么上大船来呢?咱们是不是要约在哪里等着?”

“的确是要约好一个地点。”玉旈云道,“不过,不是接人上船去,而是以后好联络。负责佯攻的这一队弟兄不需要上大船,在你们劫船得手后,这一班人就折回魔鬼海域,另寻一条隐蔽的路线出海,去寻樾国水师。唯有这样才能一刻功夫也不浪费,免得大伙儿在海上漂流太久。”

“果然还是刘兄弟想得周到!”海盗们称赞。又有人提议,龙尾岛再往北,大约五天的航程,便可望见一个半岛。郑国时候称那里为“青州半岛”。那里临海的地方是一片浓密大森林,方圆百里连个鬼影都无,大伙儿不妨在那附近下锚等着。

“好得很!”玉旈云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准备准备——愿意去诱敌的,跟着我,愿意去登船杀光蓬莱人的,就跟着你们老大——”

“不要跟着我!”她还没说完,乌昙忽然打断,“火字堂的铁叔在海上做买卖已经三十年了,他带弟兄们劫船还从来没出过岔子。大家跟着他吧。”

“老大,这叫什么话?”那铁叔推辞,“有你在,几时轮到我呢?”

“我不跟大伙走。”乌昙道,“刘兄弟想的法子,十分绝妙。但是,我不能把师父留在岛上。”

怎么这时候发起倔脾气来!玉旈云跺脚,只怕他这一带头,把其他海盗也扰乱了,忙劝道:“况师父武功出神入化,区区几个蓬莱人,奈何得了他?再说,他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你怎么找他?找到了他,也不见得能劝动他。要是为了他一个,贻误战机,可能咱们所有人都在葬身海岛。”

“我知道!”乌昙还是盯着地面,好像卵石能够给他答案似的。片刻,“倏”地站了起来:“刘兄弟,你带大伙儿走,我去找师父。若是能说动他老人家,我就带着他驾船来追你们。若是找不着,或者劝不动,那我就留在岛上,也好和他有个照应。希望你早些带着樾国水师前来解围。”

“你——”玉旈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海盗们纷纷嚷嚷起来:“老大,这怎么行。你不走,咱们也不走!”

“你们不要这样。”乌昙道,“虽然你们叫我老大,但你们对于我来说,有些是兄弟,有些是叔伯长辈——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害你们。师父他……是我的师父,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不喜欢他,没必要为了他留在岛上冒险。然而我却不能丢下他不管。你们听我的,按刘兄弟的计划办,借樾国水师来,消灭狗娘养的蓬莱人。你们越早办成这件事,我和师父就越安全。”

“去借兵又不需要这么多人!”阿康道,“刘兄弟带着小船突围就行了。咱们多留些人下来帮老大。万一遇到蓬莱人再登岛,也好应付。”

“不!”其他的海盗还来不及响应,乌昙已经拒绝:“刘兄弟分析的没错。咱们这几天来虽然凿沉了十艘蓬莱舰船,但是蓬莱兵士只怕还有两千余人。他们一旦登岛,咱们哪怕是全体留下,也只有任他们宰割的份——经历了方才那一场厮杀,大家心中还不清楚吗?所以留下的人越少,他们越不容易找到我们。让他们以为攻占的是一无所有的荒岛,也许他们会撤回海上。这样,留在岛上的人就安全了。”他拍拍阿康的肩膀:“大伙儿不要多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如果还当我是老大,就照我说的办——”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玉旈云:“刘兄弟,交给你,没问题吧?”

“我?”玉旈云呆了呆:乌昙哪里晓得!她的计划,是自己回到了东海三省,除了让罗满立刻派水师将蓬莱人驱逐出樾国的海域之外,还要让水师追去海盗们停泊的青州半岛,将他们一网成擒,夺回重石,报劫船之仇。可是乌昙现在却对她推心置腹,将整个海龙帮的生死存亡都交到她的手上。倒令她有些不忍下手了。

这个人,凭什么对她如此轻信?她盯着乌昙的脸。海上的月色虽然很黯淡,却可足够让她看到乌昙怪异的面色——之前忙着议论战略,丝毫没有注意到,乌昙整个脸都笼罩着一层紫黑色,嘴角更挂下一线黑血来,显然是身体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于是一直紧咬牙关,以致嘴角破裂。“你……”玉旈云惊愕,“你……中毒了?”

海盗们一听这话,也都围拢上来,借着月色一看,怎不惊讶万分——乌昙不仅面色乌紫,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渗出黑血来,还隐隐有诡异的荧光之色——想是方才他奋不顾身闯进毒雾中寻找况师父,虽然屏息闭气,但是毒素却从伤口侵入血脉。

“我……应该死不了……”乌昙强笑,但每说一个字都十分吃力,“我这样……应该是没办法……带大家登上蓬莱人的舰船了……还是,让我留下,逼出毒来……再去找师父……”

“胡说八道!”玉旈云厉声断喝——她知道这时候如果让乌昙走了,必然军心涣散——若没有人忠心耿耿替她驾船,她回不了东海三省!不过更让她恼火的是,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痴傻执著的人?为了那个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师父,就连命也不要——甚至不惜将一帮和自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交到一个“心怀鬼胎”的外人手中。她看不下去。一甩手“啪”地打了乌昙一个耳光,直把重伤的乌昙打得跌坐在地。“你留下——你这个样子,让我们大家怎么放心把你留下?你是存心想要大伙儿陪着你和况师父一起死在这里么?我方才就已经说了,况师父武功出神入化,根本用不着你保护——况且你现在这个样子,连一个蓬莱人也杀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况师父?”

海盗们也纷纷劝说:“老大,蓬莱人连况师父的寒毛也伤不了一根,你还是先治好自己要紧。”

乌昙挣扎着站起身来:“不……你们不明白……若是师父不原谅我……我……”说到这里,忽然浑身一僵,仰天摔倒下去。

“还愣着干什么?”玉旈云命令,“我们还有多少清水,拿来给他洗伤口。如果有什么解毒的药,管是蛇药还是什么,快些拿来给他敷……有甘草丸之类的,就喂给他吃……”她知道这未免有些病急乱投医之嫌,但是不论是什么方法,她都必须试一试,因为她决不能让乌昙死——这傻瓜如果死了,海龙帮就完了!她也就别想突围逃生了!

海盗们也都心焦如焚,手忙脚乱地去抬水又拿药。有的试着用刀割开乌昙身上的伤口,想挤出毒血来,可是无论如何挤压,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大伙儿感觉乌昙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弱,心中生出绝望之感,竟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玉旈云骂,“哭能替他解毒吗?”她翻查着海盗们搜罗来的一大筐药——这大多是他们平日打劫商船所获得,除了金创药之外,从十全大补到阴阳合卺无所不有,甚至还有一些众海盗也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顺手抢来,却从来没有吃过。若想从这么多药中恰好找出一种能救乌昙,那简直是奇迹了!玉旈云多希望端木槿此刻在自己的身边。

而这时,忽有一个羊脂般的瓷瓶映入她的眼帘——好熟悉!这是楚国官窑专贡宫中的白瓷呀!她拿起来一看,只见瓶子上贴着标签,写着“八珍益气丸”几个字。打开瓶盖倒出几粒药丸来,果然是她自幼就熟悉的鲜红色丹药!这虽然不能解毒,但是她知道对孱弱者可以固本培元,对病重者更可以护心保命。不得不赌一赌了!因将整瓶八珍益气丸都倒了出来,和水磨碎了,让海盗们喂乌昙喝。只是乌昙已经陷入昏迷,牙关紧咬,大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半药水还是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喝下去!”玉旈云抬高他的头,又硬搬开他的嘴,“你不是想你师父原谅你么?如果你死了,就一辈子都别想求得他的原谅了!快喝下去!”

乌昙不醒人事,哪里能听到她的话。况此时,他的身子又剧烈地抽搐起来,牙齿剧烈打颤,竟狠狠咬住了玉旈云的手指。玉旈云不由痛入骨髓,可是却顾不了许多,见乌昙因为咬住她的手指而无法将嘴合上,立刻趁机将药倒入他口中,又捏住他的鼻子,强迫他吞咽。此举倒也奏效,乌昙喉头微动,竟真的将药咽下了。玉旈云不禁大喜,又倒了些药在乌昙口中。海盗们也纷纷上前来帮忙,有的在乌昙前胸后背轻抚,有的又在他耳边不断说些鼓励的话语。终于将那整一碗药都灌了下去。

有用吗?大伙儿都紧张地盯着他的面色。而玉旈云则掐着他的脉搏,起初微弱得好像微风拂过水面一般,几乎感觉不到,但慢慢的,可以清晰地数出来,再过一阵,一跳一跳开始有了力度。他的身体也不似开始那样僵硬了。牙齿松开,玉旈云才拔出自己的手指,只见伤口深可见骨,不过好在流出来的血是鲜红色的,并未沾染到乌昙体内的毒素。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算是看到了些转机!海盗们都欣喜万分。知道这招管用,立时有人去船上寻了几条人参来,又把那筐药中所有和人参、灵芝等沾边的统统找出来,要研碎了给乌昙服。玉旈云并不太通医理,不知这些药是否合宜,又是否相冲,生怕弄巧成拙。但所喜那筐中又搜出了好几瓶八珍益气丸,她就让海盗们单单将这些磨碎喂给乌昙。

“这些好像是咱们从那个劳什子内亲王的船上抢来的。”海盗们道,“还真幸亏抢了那艘船!原来竟然是仙丹——看来这内亲王很识货。也许那下石头也都是宝贝!”

玉旈云真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没交代暗桩子们给自己带这些。不知他们从何得来这许多八珍益气丸。只当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的安排吧!

大伙儿忙碌了大半个时辰,乌昙才微微张开了眼睛:“我……我还没死?”

“你没死。”玉旈云道,“不过,你如果没本事像你师父那样把毒都逼出体外,只怕还是会死的——我们只不过是喂你吃了好些补药,吊住你一口气而已。你能救你自己吗?”

乌昙眼神涣散,不过神智还清楚:“你……你说要和我比狠……我……我怎么能死?”

这话倒听见了!玉旈云暗笑,又道:“那很好。你要留着命和我斗狠,留着命看樾国水师怎样消灭蓬莱人,还要留着命回来求你师父原来。到时候你愿意废了武功也好,做和尚也罢,我才懒得管你。不过现在,你要听我的——咱们这就按计划行事,撤离龙首岛!”说着,不给乌昙拒绝的机会——其实,此刻就算他要拒绝,也是有心无力——吩咐海盗们将他抬上一艘船去。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玉旈云看天色,已经是半夜,如果能够赶到北方海域,只怕和蓬莱人遭遇时,已经天亮,难以瞒天过海。但即使这样,也必须使所有人乘船离开龙首岛,就算在海上漂流,也好过在这里等着被蓬莱人偷袭。所以,她吩咐所有还能活动的海盗准备兵器,检查船只,力求尽快出海。而自己则和火字堂的铁叔详细计划两队人马配合的细节。

铁叔不愧是海龙帮的老将,对于登船打劫的各种招数烂熟于胸,无论玉旈云有何疑问,他都应答如流。而海上的各种航路,他也了若指掌,不仅立刻就为撤退去青州半岛选好了合宜的路线,就连玉旈云率领小股人马避开蓬莱人眼目回去东海三省的路线,他都轻易就指了出来。这不禁使玉旈云信心大增,并想:日后将海龙帮一网打尽,应该尽量招降他们,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阿康来报说,一切已经准备停当。玉旈云便站起身:“那咱们出发吧,给蓬莱人点颜色瞧瞧!”

“好!”阿康看玉旈云身形不稳,用蓬莱长刀支撑着才能站立,忙上来搀扶。但凑近时,忽然面色一变:“刘……刘兄弟,你……你的伤口……”

“怎么了?”玉旈云怔了怔,顺着阿康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身上几处血污,也发出诡异的荧光。“这只怕是方才帮你们老大灌药的时候,他的血沾在我身上了。”玉旈云道,“应该不打紧。”她满不在乎地拂了拂衣服。

只是没有想到,那些血污摸在手上是湿润的。再细看,才发现自己肋下的伤口正汩汩地冒出黑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春节快乐!在新的一年里,作者会继续努力填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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