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在看
原本请老道来是为我治病的,现在可好,病治好没治好还尚未可知,却把老道自己给搭进去了。看着老道直挺挺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全家人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夜已深,窗外静悄悄毫无半点声息,静的怕人。屋子里,昏黄色的白炽灯下,一片死寂沉沉,气氛诡异地让人心里发毛。
许久之后,爷爷把脸转向母亲,嘴唇翕动几下,并没有出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盲的母亲看不到爷爷此时的动作,我在一旁却看得清清楚楚,就轻声问爷爷道:“爷爷,你是不是想和妈妈说啥?”
爷爷扭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愠怒地对我责骂道:“都是你这小兔崽子,村南那片荒草地经常闹鬼你不是不知道,我告诉过你多少遍,那地方是你能去的么,你看看现在弄的……”爷爷骂完,不再理会我,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向屋顶,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兀自说道:“报应呐!这都是报应!我那不肖儿子活着的时候造的造孽太多,如今老天爷连他的骨肉都不想放过,报应呐……”
母亲在一旁露出一脸无奈之色,劝爷爷道:“爸,您别这么说,寒林他做那些事,也是为了咱这个家,为了让咱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爷爷嘴角挂起一丝自嘲地苦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之后,伸手从腰里取出烟袋,在烟锅里放上烟叶,点着狠狠抽了一口,接着对母亲说道:“他媳妇,你别这么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凡事早就想明白了。这人呐,就要堂堂正正的,穷点苦点没啥,可就是不能为了钱,去做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儿,就算你做的那些个事没人知道,可它也只能是瞒得了人,瞒不了天,人在地上做着,老天爷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做了坏事的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爷爷说完,一口接一口吧嗒吧嗒抽起烟来,母亲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答,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屋子里昏暗的灯光,针落可闻寂静可怖的气氛,加上满屋子从爷爷烟锅里冒出的青烟,让我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在阴曹地府。
全家人就这么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静静地等着,希望床上的老道能够有所动静。
不知不觉中,夜幕渐褪,东方泛白,从窗外淡淡传来了些许光亮。此时,我睡意上涌,忍不住连连打起哈欠。
爷爷见状,便向我说道:“国振,你要是困了就回屋睡觉吧,这里有我和你娘看着呢。”
我把头摇了摇,忍住困意,对爷爷说道“我不困,说不准老道士一会就能醒过来,等他醒来我还想问他一些事情呢。”
爷爷问我什么事,我只对他笑了笑说,没啥事。爷爷见我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
全家人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也没见老道醒来。此时爷爷似乎又语言又止,想和母亲说些什么。我见状便对爷爷说道:“爷爷,你有啥事就说吧,要是不想让我听到,我可以到外面去。”
爷爷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对母亲说:“其实这老道长,还有一个徒弟。我听当地人说,他这徒弟从小就跟着他在山里修行,现在的本事比老道长还高,很是了不得,我想再去狗耳山一趟,看看能不能把他徒弟请下山,给老道长和国振看看。”
母亲闻言,一脸不解地问道:“爸,你先前不是说老道长没有亲人了么,怎么还有个徒弟呢?怎么一直从没听你提起过。”
“那……那是因为,因为他一直在深山里修行,当地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我这不也是刚刚……刚刚才想起来么……”爷爷说话时,神色慌乱,眼珠乱动,眼神飘忽不定,好像是在撒谎,又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不过我一个小孩子家,看在眼里也不好插嘴。
母亲眼睛看不到,根本没发现这些,她对爷爷说:“那咱们就别耽搁了,爸,你就再到狗耳山去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那位徒弟。家里这边你放心,有我和国振呢。”
爷爷答应一声,把手里的烟袋熄灭收起后,在屋子里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又带上了一些钱,什么话也没说,就匆匆走出家门。我赶忙来到窗前,隔着玻璃窗子向外看去,就见爷爷站在门前的小路上,一脸不舍的看向我这里,眼睛里似乎还有泪光闪动。片刻之后,爷爷转过身,甩起大步离开,我见他每一步似乎都走的毅然决然,好像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了似的。
站在玻璃窗前的我,怔怔地看着爷爷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地感觉要出什么大事。
爷爷走后,我和母亲商量到学校请几天假,母亲没说什么,点头同意。家里现在这种情况,爷爷走了,母亲眼睛又看不到,如果老道此时出什么状况,母亲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我找来纸笔,简单写了张请假条,然后请母亲摸索着写上她的名字。请假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写着,我家里有急事,请假三天,下面是日期和母亲与我的签名。
班主任老师见到请假条后,也没多问,她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只是嘱咐我等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学校上课。
此后的一连三天,我和母亲几乎足不出户,日夜守在老道身边,盼望着他能够早点醒来,我不时还会向窗外看上一眼,期盼着爷爷能够找到老道的徒弟,快些赶回来。
到了第三天傍晚时分,天空竟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点落在窗户的玻璃上,打湿了玻璃,在上面形成一道道小水帘,透过窗子望去,外面的世界变得扭曲而又模糊。
我站在窗前,正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忽见门口土路上有条黑色身影闪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一闪而逝,似有似无的,就像长期注视某个地方,因眼睛疲劳而产生的瞬间错觉。不过,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我飞快向卧室外跑去,想到外面看个究竟,刚到门口,就见一条人影迎面过来,还来不及看清楚是谁,便和那人影重重撞了个满怀,那人影似乎没有防备,被我撞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耳旁立刻传来母亲骂我的声音:“吓死我了,你这孩子毛毛愣愣的乱跑什么?”
我赶忙上前扶住母亲,心虚道:“我、我尿急。”
“尿急还不赶紧去,下次不许再乱跑了。”
我哦了一声,撒手放开母亲,快步向屋外跑去,就听母亲在身后喊道:“还跑,刚说过你就忘了,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屋外,小雨还在下着,把地面都打湿了,小土路因为雨水的缘故,显得又光又滑。我站在门前向四下里看了看,哪里有什么人影?又赶忙跑到大路上,因为下雨的缘故,很少有人出门,大路上除了有一对打着一把花折伞,蒙蒙细雨中追求浪漫的小情侣,在腻腻歪歪地缓缓散步之外,便不见有什么异常之处了。
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不应该呀。我抬起手抓着头,满脑子狐疑地往回走,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房间里传来母亲的喊叫声,在喊我的名字,一声声喊得非常急促,我心头一紧,飞似的迈开腿冲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