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同事们议论着走远了。
贺苏杭也觉得纳闷,眼前这个女人怎么跟自己这么相像呢?
花香凝心里明白,今天的话题绝非一两句话就能讲得清楚的,于是她说:“想必你等得很久了,到这么晚还没有吃东西。这样好了,我肚子也饿了,不妨找个地方我们边吃边聊。
你看可以吗?“
贺苏杭把花香凝带到帝都国贸的西餐厅,叫了两份法式快餐,面对面地坐下来。
花香凝借着柔和的灯光,讲述她撕心裂肺的故事,最终泣不成声。
说来也怪,贺苏杭一向心肠最软也最富有同情心,今天却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理,面对声称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随她怎么哭诉,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劝慰的话。临了,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您要找的女儿。我有父亲贺青山母亲楚美娟,我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我希望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说罢,她起身走了,头也不回,踩击地面时制造出来的噪声,像击鼓时擂起的重低音,一下一下地敲击心灵,是抑制宣泄的姿态。
望着苏杭离去的背影,花香凝的心欲裂欲碎欲焚,却欲哭无泪。
贺苏杭走出帝都国贸,顺着迎宾大道没走多远,突然掩面而泣。从见到花香凝的那一刻,她就断定自己跟这个女人一定有瓜葛!她把心一横:这个女人,坚决不认!
这时,海威驾着三菱越野吉普沿迎宾大道往市区方向行驶,发现贺苏杭便来了个急刹车:“苏杭,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啊,快上车吧。”
贺苏杭摆了摆手,说她就想一个人走走。
海威把车停靠在一边,跳了下来:“噢,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你走吧,谁也没有欺负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而已。”贺苏杭努力压抑着的委屈在胸中鼓荡。
“苏杭,我……”海威的笨拙透出了一片真诚:“你可别多想啊,我就想把你送回家,这样安全。”
贺苏杭执意要自己走,坚决不坐海威的车子。海威发急了:“我真的就想把你送回家!你一天到晚这么辛苦,我就想帮你做点什么。不行吗?再说了,你的女儿妮妮肯定盼你早点回家呢,观众也不希望看见一个筋疲力尽眼红肿的主播苏杭!”
贺苏杭被触动了,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别,别……我就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你!”海威抓耳挠腮,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赶紧擦干眼泪,你女儿妮妮也不喜欢妈妈哭吧。”他拉开右边的车门,想扶苏杭上车,但伸出的手,还是缩了回来:“你小心点,别碰着头。”
海威发动车时,下意识地侧脸看了一眼苏杭,心说,这女人生气时也能如此楚楚动人,令人爱怜。他有些慌乱了,本想踩油门加速,却一脚踩上了刹车,两人的身子猛然前倾,又猛然退了回来。他歉意地笑了笑,笑得很腼腆,笑得很厚道,也笑得很自然。贺苏杭还以苦涩的微笑,不声不响。海威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像观音菩萨那样慈祥。”
三菱越野穿过市区地下隧道,眼看到了市中心。
贺苏杭的家住在闹市区,也是大河市老城区。这里的房屋大都是五十年代前苏联人造的,属于欧洲民居风格,三层小楼,青砖墙,红瓦顶,白色木格窗。只是年头久了,大多数白色木格窗早已斑驳得不成样子,人们根据当地习惯,将颜色改成深绿或深棕。只有贺苏杭家的木格窗仍然保留着原来的模样,自得醒目,白得耀眼,白得与众不同。每到春暖花开季,万物复苏时,她家的窗台上都会有姹紫嫣红的时令花卉伸向窗外,构筑成一道别样风景,尤其是顺墙而攀的爬墙虎郁郁葱葱,形成一道绿色屏障,遮风挡雨,遮阳蔽日,令人惬意,令人流连。
其实,海威最先知道别样的白色木格窗,然后知道那里就是贺苏杭的家的。由此,他对贺苏杭越发刮目相看了,越发把她跟高贵典雅联系在一起,也越发觉得自己跟她的距离拉大了。
一路上,贺苏杭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凭直觉,她断定了与刚才那个女人的关系,心中升腾出的是怨是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感。她希望在她的生命过程中根本没有这样的经历,更希望那个女人永远不再出现。
海威心里跟打鼓似的咚咚直跳,他猜到贺苏杭遇到了麻烦事,而且这麻烦事一定很沉,却不敢多问一句。他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湿乎乎的,是从心里急出的汗。
越野吉普刚在贺苏杭门前停下,贺苏宁猛地一下拉开车门,两声干笑是伴随着伸长的脖子发出来的,她故意盯着海威的脸,又将目光转向苏杭脸上,似乎心中有数了,于是她醋意大发:“我说呢,宋佳妮半夜三更哭着找妈妈,就是不见妈妈的影子呢。原来她的妈妈沐浴着春风春雨,畅游天地间去了。”
贺苏杭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被贺苏宁叫住:“今天你们俩把话讲清楚,这么晚了,你们孤男寡女的是到哪里互诉衷肠去了呢,还是痛说革命家史去了呢?”海威刚想开口,贺苏宁指着他的鼻子:“可别跟我讲,你是恰巧碰上了我们的大主播苏杭小姐的,于是就请她搭上了你的顺风车,又于是,你就把她送了回来的。”
“你讲的没错,是这样的。”贺苏杭说。
“嘿,鬼才相信你们的鬼话呢。”苏宁指着苏杭说:“看看你的桃花脸,再看看你的红桃眼,不做任何注解,就晓得你能在海大老板跟前有什么样的委屈。对不对?”
“苏宁,你真是蛮不讲理。”海威猛地把车发动,气呼呼地又说:“贺苏宁,我郑重地跟你讲,你误解我也好,冤枉我也好,统统无所谓。但不能对你姐姐无礼!”他猛地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贺苏宁气得直跺脚,叫道:“海威,好你个鬼东西,去死吧!”
贺苏杭根本无心跟妹妹计较。这时,从那扇白色木格窗中传出妮妮的声音:“妈妈快上来,二姨妈快上来!”姐妹俩前后脚进了楼梯口,贺苏宁气呼呼的,不停地小嘟囔:“人家是谁呀,人家那么有名气呀,我是谁呀,我算老几呀……海威,你等着好了,我跟你没完,看你怎么着……”
贺苏杭准备推开家门的手停了下来,转回头说:“苏宁,你能不能消停下来,我够烦的了。”
“嗬,你够烦的,我心里舒服极了,是吗?”贺苏宁的火气仍不小。
“你们俩进来吧,有什么话不能到屋里讲的。”楚美娟做了大半辈子的家庭主妇,她把门拉开,一脸和蔼,花白的头发更透着不尽的慈祥。
“妈妈,您也在啊。”贺苏杭这一声“妈妈”的轻唤,竟把自己给弄哭了。
“不仅老妈在,你老爸也在呢。”贺青山从卫生间出来,也是一脸和蔼,一脸慈祥。他五十二三岁,是大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妮妮奶声奶气地喊着外公,便扑到外公的怀里,贺青山顺势把外孙女抱起来,对大女儿苏杭说:“今天下午妮妮发烧,郝阿婆没敢惊动你,就把我们都给叫来了。”
“来,妮妮,让妈妈看看还烧不烧了。”贺苏杭用额头靠紧女儿的额头:“都是妈妈不好。”
“妮妮不烧了。郝阿婆正在煮汤药,今晚再服一次就可以让她睡觉了。你也别太着急,小孩子好得快。”楚美娟说。
“嘿,这会儿想起妮妮了,她发高烧要找妈妈的时候你在干吗,你说呀?”贺苏宁的语气极富挑战性,目光毫不客气地盯着大姐。
“死丫头,你大姐怎么招惹你了,一回来你就没完没了。”
楚美娟给苏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跟妹妹一般见识。
“招惹我?她招惹我干吗。”贺苏宁翻眼看了看大姐,又说:“从小到大,她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遇事总让着妹妹们,多么懂得事理的好大姐呀。”
“苏宁,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有完没完?”贺青山的声音透着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