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沈岁亭的生命乐章遭遇了不和谐的音符,他走到了人生的又一个十字路口,究竟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一时陷入了迷茫。
距离《黄金时间》开播还差半个多小时,他满腹心事地捧回来一大束香水百合,漫不经心地插进水晶花瓶,按照花枝高低花朵大小摆弄了半天,形成了错落有层的格局。他似乎并不满意,又将两朵已经过了怒放期的花枝抽出来,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他站在窗边眺望大河电视台高高耸立的发射塔,缤纷绚烂的霓虹灯正跳跃着变幻姿容。一年前,贺苏杭的春风大雅就是从那里扑向他眼中又扑向他心中的,他不敢细想转过身来,清新淡雅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不由得微闭双眼,试着让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松弛下来。
酒店服务生帮忙叫来一份外卖中餐,放下就出去了。
海威发觉房门洞开,进来时,也就没有敲门,谁知竞把沈岁亭惊得一跳:“喔哟,我怎么晓得会是你嘛,还以为是谁呢,蛮吓人的。”
“不至于吧。一个大男人胆子竞也这么小啊。”海威把拎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看把你惊的,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啊。想什么心事呢,搞得这么投入。”
“听金医生讲,苏杭现在的状况蛮好,倒不像是什么抑郁症。”沈岁亭说。
“嗨,当医生的看谁都有病,好像不在别人身上找出点毛病,就显示不出从医水平,没有什么好奇怪。”海威将洗好的苹果又削了皮,这才递给沈岁亭。
“人家金医生也是对苏杭好啊!”沈岁亭看了看手腕上的欧米茄表,海威讲耽误不了事,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沈岁亭说,他在海外漂泊几十年,不能讲没有好朋友,但像海威和来克远这样的莫逆之交当属最为默契的,而且是最珍贵的。
“我们这叫缘分。我这个人虽说大不相信迷信,但我相信心灵感应。不瞒你说,在我进酒店大门时,就已经感觉到你的心情不轻松了。”海威说得很认真。
“是嘛,可我并没有感觉到你已经上楼来了,不然怎么会将我惊得一跳呢。”沈岁亭耸了耸肩,随之而来的是笑声,笑声中带点幽默,笑声中带点浪漫,笑声中也带点苦苦的味道。
“你面临的局面够复杂,也够折磨人的。不过,男人嘛,总不能整天陷进苦海深渊拔不出,还是得以事业为重。”海威从皮包里取出一些政府文件,找出最重要的一份给沈岁亭看,他说:“这份文件中对外来投资房地产项目有具体规定,既有宽松的一面,也有限制的一面,但恰恰在限制的款项中,对我们马上要进行的运作大为不利,仅仅是不准占用农田这一条,你我的项目就得泡汤,前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得白费。”海威脸上飘过一层愁云。
“不会吧,政府已经给我们下了批文,总不能出尔反尔吧,那还叫人民政府吗?”沈岁亭翻阅文件。
“谁说不是人民政府,可人民政府也得听国务院的。”海威说。
“真的泡汤了吗?”沈岁亭问。
“也未必。上有政策,下可有对策,事在人为,关键在人。
只要弄清风向,只要找准合适人选为突破口,再难办的事情也都会有结果的。“海威脸上的愁容更浓了,他说:”只是政府已经将我们所征用的土地划了红线,要想拆除红线,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啊。“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了好大一会儿,沈岁亭突然说:“我本想回国搞一番事业的,现在来看麻烦太多,家里家外都不顺心,所以……我想回法国,想回去静一静心,也许,再也不回中国了。”
海威一愣,忽地站了起来:“不能吧,怎么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呢,有问题可以解决问题,有困难也可以想办法克服困难,但不能半道急刹车,停止不走吧。”
沈岁亭也站起,拉了海威一把,示意他有话坐下讲,海威坐回原位。沈岁亭说:“你可能误会我了,我想回法国,并不抽回我已投入的资金,不会将可能造成的损失推到你一个人身上,我绝不是这种人,你放心,我可以一分钱不抽回。如果我走了,那些投入权当是我对你公司的赞助好了。”
海威再次站起来:“沈先生,看来你还真是不大了解我的为人。我不想让你回法国一走了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说罢,他竟有些气呼呼的,接着说:“我是担心苏杭承受不住。
那半场婚礼对她的打击够大了,她才刚刚恢复正常,还只是表面上的,她内心的苦水有多少,你我并不完全知道,好在她已经平静下来,一心一意搞事业。我敢肯定,她目前心理活动最多的内容,就是怎么样才能面对你这位父亲。“他开始有些激动,在屋里走了几步,又回到沙发跟前坐下:”血浓于水啊,有什么感情能替代血脉相连的亲情呢?现在来看,苏杭可能还没转过弯来,一旦她想认你这位父亲,你却又去了法国,想必那种心灵的折磨远远要比那半场婚礼的折磨更让她不好承受吧!我劝你还得三思而后行。“
沈岁亭漫无目的地翻看政府文件,其实心思根本不在文件上。他困惑,他怅然,他也揪心揪肺,在他看来,苏杭把他视为最大心病,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恨不得让他立马从她的眼前消失掉,都是那半场婚礼惹的祸!他试图寻找从准丈夫突然转变为生身父亲的感觉,却越发觉得别别扭扭,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水中的浮萍一样飘忽无根基。他越想像着苏杭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越找不到做父亲的快感;他越想放下苏杭,就越发挡不住挂牵。唯一能满足他心理需求的,就是每晚必看的《黄金时间》。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使他既兴奋,又消沉,只要苏杭面带微笑跟观众说再见,他就得面对无休无止的黑夜。这样下去,他晓得他会垮掉的。
“你如果真想回法国一段时间静静心,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必须得返回中国,不仅苏杭需要你,我们也不希望失去你这位好朋友。”海威说得很激动,仍不见沈先生有任何表示,就急眼了:“嘿,嘿,是走是留,你总得有个准话吧,闷着葫芦不开瓢,你算是怎么回事嘛。”
沈岁亭放下手里的文件:“我可以留下来。”他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光芒:“但也不敢奢望苏杭承认我这个父亲。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反正承认不承认,她都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说,老了老了,突然上帝把女儿赏赐给了我,这不是天大喜事嘛,可我偏偏高兴不起来。”
“不是因为情况太特殊嘛,搁谁身上也会觉得太戏剧化,不够真实。可生活本身戏剧化的元素很多,要是都把它串将起来,谁还不是生活在故事里呢?我想让上帝赐给我一个女儿,上帝非得偏心你不可。”海威想活跃一下气氛。
沈岁亭想笑却笑不出来:“我们换个话题好了,法国那边也有我的事业,全是家里人在打理,我也蛮放心的,我可以暂时不回去。”他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的亮光:“我们共同将房地产开发项目进行到底,如果政府不同意征用农田,可以改征市区黄金地段老居民区,一样能将事业做大做强,做出我们的特色.品牌。”
“老居民区代价太大成本太高,又很难形成较大规模。”海威拿起那叠文件憨厚地一笑:“还是我们已选择那一百八十亩菜地更有发展前途,一是紧临市区生活方便,二是紧靠国道交通方便,有了这两个方便,加上我们设计上的独具匠心,一定能成为大河市居住小区中的佼佼者。至于政府那边的难题,你大可不必太担心。'‘他的笑容里夹进了诡秘:”我比你了解中国国情,比你更了解中国官场,无论什么事,只要是跟人打交道的,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那好,我们还按原计划进行,建造大河市最为高档的社区,成为省城亮点。‘’沈岁亭接了个电话,酒店服务台说有他的特快专递,问是否可以给他送到房间。他说可以。谁知,当服务员将特快专递送上来一看,他一下愣住了,花香凝在信中讲,过些天她来大河市搞课题,请他务必安排时间相见,说有要紧事谈。虽寥寥几句话,却把他的心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