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6
贺苏杭正准备离开,一开门,正好看见沈岁亭捧着一束粉白相间的百合花来了,两人都一愣。贺苏杭二话不说,头一低走了。沈岁亭愣了半天,痛苦地摇着头说:“报应啊!”
“别着急,我知道你很痛苦,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时间会医好一切创伤的。”来克远示意苏越把百合花接过去。
沈岁亭说来看看宝宝。
贺苏越一时弄不准让宝宝怎么称呼沈先生,她发出一声干笑,挺不自在的。
沈岁亭仔细端详了宝宝一番,只是点头,倒没说客套的夸奖话。
“工地那边顺利吧,‘苏杭庄园’的宣传攻势搞得蛮大的,我看肯定会有好的市场回报。”贺苏越说。
“这也是我的一个心愿啊,只能搞得最好才是。”沈岁亭的手机响了。金凯瑞说苏杭的体质很弱,需要好好调养一阵子的。沈岁亭表示由衷的谢意。金凯瑞在电话里又说:“建筑工地的事情就让海威多费费心吧,再咋整你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可不能像年轻人那样拼呀搏呀,你也需要好好调养调养啊。”
金凯瑞的话说得沈岁亭心头一热,竟升腾出一种感动。随即,他答应了与金凯瑞在帝都国贸的香水湾酒吧见面。
傍晚时分,金凯瑞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香水湾酒吧,淡蓝色套裙,白色小丝巾,淡妆素裹,仪态万方,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急切地望着窗外,没有看见沈岁亭的身影,便收回视线看一眼手腕上的瑞士菊花,离约定时间还差一刻钟,索性脸朝马路,看车来车往。她欣赏沈先生的感觉是从见到沈先生的第一面开始的。那时,沈先生是她闺中好友苏杭的男朋友,后来成了苏杭欲拜天地的准丈夫,她记不起跟苏杭讲过多少次,羡慕苏杭的命好,能遇上像沈先生这样打着灯笼都难寻的男人,劝苏杭好好把握住机会,别让到了跟前的幸福跑了。苏杭倒是把握住了机会,欢天喜地披上圣洁的婚纱,挽着沈先生的胳膊就要共人洞房的,谁知,命运之神残酷地露出本来面目,父女错爱的大幕陡然关闭了。她同情苏杭的遭遇,同情沈先生的不幸,一个机会结束的时候,另一个机会也许正好开始。她不想过独来独往的生活了,沈先生成了她追求的目标。她听说沈先生的初恋情人花香凝想重温旧梦,如果他俩一拍即合,她的目标又消失了。不能让目标消失!她要参与竞争。竞争本身是残酷的,谁获得成功,或许谁就获得了幸福生活,她想过上有男人的幸福生活,于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抛开女人的爱面子心理,抛开女人的被动心理,她这个东北女人决定直接向沈先生进攻,不打迂回战。
沈岁亭是掐着点来的,米白色休闲裤,米白色休闲鞋,海蓝色T恤衫,银丝边眼睛,清清爽爽,大大方方,步态轻盈,腰板挺拔,看不出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他之所以肯来赴约,也不单单为了金凯瑞给他心头的那一热,为了那一点感动,而是有某种自我回归的企图,有某种寻找起跑线的自愿。花香凝怎么样?他的心中曾经为她一热再热,心中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到头来,她却亲手丢弃了他们的亲生女儿,导演了人生的连环悲剧!他想尘封那段历史,忘我地活一回,他却忘不掉。花香凝蛮可怜的,也蛮值得心疼的,只是她不再是当年的花香凝了,不再有当年花香凝的单纯,更不再有当年花香凝的可爱。苏杭怎么样?谁晓得上帝安排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呢?这对母女让他倾尽了半辈子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到如今,他落得爱人不是爱人,情人不是情人,仇人不是仇人,父亲不是父亲,什么都不是,什么又都是,他理都理不清的。他太累了,太想有个避风避雨避灾避难的巷湾,想有个知冷知热知己知彼的爱人,人生还有几个五十年呢?金凯瑞,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他的视野。
两人的视线相遇了,都朝对方迎了过去,握手问好,让座,没有刻意的寒暄,没有刻意地表现,也没有刻意地寻找噱头,自然得体,家常如故,像是老相识,像是老知己,也像是漫漫征途偶遇驿站的旅者。
同一时间,在帝都国贸的香水湾咖啡厅,吴世祖和马野这对老相识老知己正在憧憬未来的大好前程。
马野的目标是成为人大主任宝座的主宰者。他认为,既然走上了仕途的不归路,就得走出人人仰视的派头,前呼后拥,众星助光。他直后悔这辈子下手太晚了,错过了年龄优势。前些年傻,只知道为共产党卖命,搞政绩,找成绩,总想好好表现,绕得弯子太大了,耽误的时间太多,不懂得抓主要矛盾的厉害。想当官不跑不要,单等着组织来关照,统统傻蛋!现在觉悟了,想明白了,也没有后悔药可买的。话又说回来,虽然白白流失了大好时光,但也还为时不晚,好在赶上仕途的末班车,可得好好风光风光。
吴世祖不敢想像太大的追逐目标,他能到副台长的职位上过把瘾,也只是想为自己为弟兄们的业务环境拓出一片宽松的天空,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才华。所以,他只能瞄准副台长的宝座,有朝一日能坐上去,就算谢天谢地了。
“哎,干吗这么低调啊。”马野往吴世祖跟前凑了凑,红蜡烛的火苗在他们脸与脸之间一闪一闪地晃动,就像心脏跳动时出现不大规则的频率,不一会儿,就闪出一片暗沉。服务生换上了新的烛台和蜡烛,重新点燃,火苗由弱到强,嘟嘟地往上蹿,不再是一闪一闪的,光亮的范围也大了许多,亮度也大了许多。他俩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表情,甚至脸上的胡茬子。
“不是我低调,我是比较实际。一个副台长的位置就这么难办,哪还敢再攀高峰啊。”吴世祖说。
“这就是中国特色的组织人事制度,拖拖拉拉不讲效率。
所以,中国改革的发展进程的快与慢,都得跟干部体制说事儿。不解决干部体制问题,很难快速推进中国改革的整体进程。想用一个干部,要按程序走的话,那是需要一个非常严肃的过程的,从培养对象到拟提拔对象,再从拟提拔对象过渡到提拔对象,直到最后的提拔使用,哪个环节都得经过自下而上的民主推荐与测评,光折腾也快把人折腾得不行了。其实那都是闲扯淡,给那些端组织饭碗的人找点下锅的米而已,也都是对普通老百姓撒的烟幕弹,糊弄人罢了。俗话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做官。如果有背景有后台,来个暗箱操作,鬼知道谁是不是人才,完全可以不拘一格嘛,完全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过程环节,事在人为嘛!“马野说。
“噢,我的过程也经历得差不多了,都快把我磨得没有棱角没有锐气了。”吴世祖说。
马野又往前凑了凑,整个上身直往吴世祖跟前倾斜:“据我了解的情况,市领导已经对荣毅没有太大兴趣,打算趁着广电改革扶持新人,为将来新成立的大河电视台增加活力和现代意识。多好的事啊,我是得着机会就往前推你,扩大你的影响,加深市领导对你的认识程度。一旦时机成熟,必须得把荣毅弄走,由你取而代之,我看你行!我这也是对大河电视台的前途负责。”
吴世祖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把眉宇间皱成了“川”字纹:“这可得绝对保密!我现在任副台长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想对荣台取而代之,有点操之过急;贺苏杭的架势喘喘逼人,也不是太好对付的,某种程度上,她的确要比我更有优势。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对荣毅取而代之,而是对付贺苏杭的措施必须得见效。”他稍作停顿,发狠地说:“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我就不信斗不过一个女流之辈!”
马野也发狠:“咱俩说的都不矛盾,只是短期目标和长远目标如何统一的问题。我觉得贺苏杭不难对付,只要能让她总是不消停,领导就不会启用一个问题太多的人物。你懂吗?”
吴世祖说他懂。
然而,随即传来贺苏杭被选为市人大常委的消息,弄得他俩都一惊:不行,这样会坏事的。
第二天,荣毅的训斥令贺苏杭不知所以然,“有偿新闻”
四个大字如泰山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