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6
马野又斜眼看了看他,说在自己兄弟面前也不能完全丧失自我保护意识,一旦失去了自我保护意识是非常危险的。吴世祖说,还是老兄老到,老兄就是一本哲学著作,老兄就是一部百科全书。马野说他贫嘴,说想拍马屁也得有学问。吴世祖连连点头。
录像机里播放的是贺苏杭在《黄金时间》曝光马野的那期节目。马野再度晃起二郎腿,边看边皱眉头,边看边发出轻轻的冷笑声。他说,看见贺苏杭就闹心,随手关掉了录像机。
“老兄的意思……不让贺苏杭再上《黄金时间》?”吴世祖的神情有些捉摸不定。
“笨蛋,怪不得人家说个大心实,我看你可真够实在的。
我说不让贺苏杭上《黄金时间》了吗?“马野的冷笑裹挟着叵测的居心。吴世祖似乎心领神会,又似乎将心悬在半空中,覆盖着重重迷雾,还直夸马市长高明是高人。高人的高明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并不知晓马野已经给沈岁亭下了套,而且这个套是死扣,一旦被套,死活挣脱不掉。打断骨头连着筋,就不信死整老子不连女儿的心。到时候就有贺苏杭的好看了。
不出三天,正在紧锣密鼓的“苏杭庄园”被勒令停工,理由是违反国务院不能侵占农民耕地的有关规定,属于违章建筑,必须限期恢复农田。这样一来,拉料的大货车被挡在外面,轰隆隆的水泥搅拌机停止转动,拔节的墙体中途搁置,建筑工人个个睁着不解的眼睛。
“我们都是签了合同的,停工的工钱怎么给大伙算?工人们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等着吃饭的,不能说停就停啊。”包工头摘下安全帽拿在手里,每说一句话,他就会习惯地将帽子往前杵一下,以示急切,以示恳切。
海威和沈岁亭交换了意见。海威面对黑压压的建筑工人,他拿起了喇叭:“工人兄弟们!现在我们‘苏杭庄园’因故暂停施工,估计会耽误一些工期。刚才我和沈老板商量过了,除了按照合同法的有关规定给大家兑现以外,停工期间,依然保质保量地给大家搞好后勤服务,尤其是饮食服务,不让大家的身体吃亏,不让大家经济上受损失。我们应该给的工钱一分不少,保证给大家足额发放,请大家放心!”
工人们的掌声叫好声持续了一两分钟。
沈岁亭接过喇叭,他用江南普通话讲道:“工人弟兄们,谁没有父母爹娘,谁没有妻子儿女,谁没有责任,谁没有义务,我晓得你们都需要钞票养家糊口,孝敬老人,抚育小孩。
我可以绝对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不管‘苏杭庄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凡是应该给大家的绝不欠账。今天是十六号,这个月仍给大家发全月工钱。“又是一阵掌声和叫好声。他意味深长地接着说:”你们中间不乏有会算账的,‘苏杭庄园’停工一天的损失就是惊人的!所以,我和海老板一定会竭尽全力想办法,尽快恢复‘苏杭庄园’的建设。我在海外漂泊得太久,对祖国大陆的政策还没有完全吃得透看得准,但我完全可以相信,祖国的各级政府一定是为纳税人服务的,‘苏杭庄园’所遇到的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
这回,工人们没有了掌声和叫好声,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有赞赏“苏杭庄园”两位老板为人的,有为大河市政府的举动不解的,更多的是担心停工会给“苏杭庄园”造成太多损失,他们替两位老板心痛!工地指挥部只剩下沈岁亭和海威,他俩商量对策,意见产生分歧。沈岁亭搬出大河市政府及有关职能部门的红头文件,强调“苏杭庄园”没有违规,执意要去跟政府理论。海威说他不懂中国国情,不了解中国官场,明摆着的事,却是不能摆在明处的事。要想处理得妥当,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讨说法要说法。如果你真的不明事理,你只能到处碰壁,最终落得头破血流,还得一事无成。
“你越讲得多,我就越不明白。但我相信,共产党的各级政府都应是实事求是的政府。什么明摆着的事,却不是摆在明处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沈岁亭窝了一肚子火,把一堆文件一股脑地丢进垃圾桶。
海威从垃圾桶内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捡拾回来,说该有用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会有用的。而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钞票换来的,无非现在有人故意将它贬值罢了。要想让这些东西重新发亮发光,不下大工夫不花大本钱是没意义的。于是,他决定暗中帮助沈岁亭共渡难关,巧渡难关。帮了沈岁亭,就等于帮了“苏杭庄园”;帮了“苏杭庄园”,也等于帮了他自己,尽管他只占“苏杭庄园”股份的20%,但他得尽百分百的努力。他坚信,努力的最终结果是在帮苏杭,只要能帮苏杭,哪怕上刀山F火海,他都会义无反顾。
“苏杭庄园”被勒令停工,没想到最先遭殃的是荣毅。马野副市长把他叫去猛训斥一顿,说大河市的经济秩序都让虚假报道给搞乱了,大河电视台直接搞虚假报道,不仅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还给大河市的经济建设造成重大损失。还说大河电视台竟然把一个严重违反国务院政策的大都房地产公司,吹捧成前景光明的外来投资重大项目的合作企业,是极不负责任的!报道严重失实!荣毅被马野副市长训得一愣一愣的,仍没搞明白为什么挨训,便很是谨慎地说:“马市长批评的有道理,不过……不知大河电视台哪件事上搞了虚假报道?我就是追究当事人的责任,也得知道是谁吧。”
“荣台是真糊涂啊,还是装糊涂?”马野一脸严肃地盯着荣毅,他说:“据我所知,荣台不仅纵容手下搞虚假报道,还以职务便利搞人情报道。”他看荣毅仍满眼疑惑,又说:“叫我怎么说你好呢,按理讲,你是一位很有经验的老台长,大河电视台又是大河市最有权威的主流媒体,怎么能像街头小报那样不负责任,误导观众呢。”他稍稍缓和了口气,接着说:“我刚从基层上来做主管经济的副市长,荣台和大河电视台不说帮我一把,反倒给我捅窟窿,搞虚假报道,严重扰乱了正常的经济秩序。”他的口气又硬起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大河电视台《黄金时间》栏目在报道‘苏杭庄园’项目中严重失实,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对你提出严肃批评,并要求你在《黄金时间》栏目中给观众做出反馈,承认前一段的报道存在严重失误。”
荣毅心里开始擂鼓,当前非常时期出这种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不得而知,但肯定负面作用不小。接下来一连几天,他不是被这个领导训斥,就是被那个领导批评,检讨书层层往上递,反复承认把关不严有失职责,可就是过不了关。市领导,部领导,局领导,没有谁给他好脸色看的,都说他检查不深刻,反省不够,让他重写检查重新认识重新反省。他苦不堪言,却无处诉苦。于是,他把心里的火一股脑地压在贺苏杭身上。尽管没有多少道理好讲,但不开心是因为贺苏杭而起的。
贺苏杭知道荣台不开心,也不愿跟他做任何解释。她也不开心。那天,为了进步的事在荣台那里碰了壁,她就不开心。
她也不服输。她的不服输不是说在嘴上,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憋在心底的。她是那样高看荣台信赖荣台,而荣台却是那样的对她缺乏了解缺乏信任,她心里极不舒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数太多,她想想都觉得累心。
但事业不能不干,还得干出名堂来;工作不能不做,还得做出成绩来。她就不信,共产党的干部能都不讲党性不看政绩,不信共产党的干部都是靠一层一层的关系网推上去的,不信是金子会没有发光的机会。年轻就是本钱,年轻就是财富。只要拥有本钱拥有财富,就不怕没有被伯乐赏识的机会。
雷天虹在电话里说苏杭心高气傲,有些脱离现实。现实存在关系网,你就得认清关系网的作用,还得认清关系网不都是起坏作用的。好人的关系网就会起到好作用,可以举贤避亲,广泛地招贤纳士,从而推动社会进步,促进经济建设的发展;坏人的关系网就另当别论了,它可以一味地任人唯亲,不看品德是否优秀,不看成绩是否突出,也不看有没有造福一方的能力,只要能同流合污,就是自家兄弟姐妹,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它才不管社会能不能因此而进步、经济建设能不能因此而发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