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梵天覆云秋黛月
第九回 梵天覆云秋黛月 山竹汲水染华霜(上)
按姑获鸟所说,将狐火和新妇罗赶回来,一则确实觉得辉云对自己忒也不放心,打架或许需要有人帮手,但抱小孩子的事情姑获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准备动手之前自己已经都调查清楚了,对手不过是个普通酒鬼,也没有二阶堂家的人接应,只要等他晚上睡着,抱走孩子便可,连什么妖术都没必要用,哪里还需要什么帮助?
可姑获鸟没有看到的一点是,这孩子并不普通。正如辉宗那日所言,梵天丸诞生之日,其母义姬有梦入怀,当时所有人都在场,听到了这句话,可是谁也没有在意,尤其辉云龙田两人,还暗自在心里嘲笑,说古人动不动就喜欢说自己的孩子身上有什么神话,难辨真假。辉云还跟龙田开玩笑说:“我妈生我前一晚上就梦见自己吃烙饼卷葱了,我不也来这边做了个妖怪的黑老大?”
但今日里听完姑获鸟的叙述,辉云才真的倒吸一口冷气,暗道:也不知那义姬做的什么梦!这孩子竟能吸收妖力!
是的,之所以姑获鸟回来时异常虚弱,正是一路上妖力几乎都被那梵天丸吸了去,倘是路途再远些,想来姑获鸟便到不了米泽了!
看辉云瞪大了眼睛,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姑获鸟道:“这孩子有此种异禀,难保他日不是妖怪天敌,不如尽早除了,免得留个后患!”
听了这个提议,辉云犹豫片刻,看狐火也在一旁点头,辉云道:“救都救了,就不要再说杀了吧。倒是你,妖力恢复了么?”
姑获鸟摇摇头:“怕是一时半时也难以恢复,要么抓几个小孩子来,要么找个怨气重的地方,否则,怕是要等个一年半载才行了。”
辉云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来了一个伊达家的下人,朝辉云施礼说道:“原来卯月辉云大人在这里,请恕小的打扰,我家大人有请,有要事相商。”
“才刚从那里回来,又有要事?”辉云想了想,没想通,转头应了一声,又对姑获鸟道,“小孩子就别想去抓了,等我想办法找到东北这群老家伙们吧!你先好好调养。”
姑获鸟微微一笑,道:“嗯,大人请放心吧!”
出门来走了一截,辉云觉得有些奇怪,问那下人:“辉宗会客,不是都在那面的房间么?你这是带我去哪?”
那下人回个礼悄声道:“辉云大人,小的并非辉宗大人手下,这番是晴宗大人请您过去,可莫要声张!”
辉云稍稍有些吃惊,马上便被喜悦掩了去,笑道:“甚好!甚好!”
开始路还好走,渐渐到了米泽城的边上,便愈发的曲折,直到一处破旧寺庙,那下人才说:“便是这里,大人请!”进了庙门,里面倒也还干净,偶有几个香客,证明这里香火未断。跟着那下人走,直到大殿,那下人唤了一个老僧过来,耳语几句,那老僧点了点头,朝辉云摆摆手,示意过来,那下人便退到一旁休息去了。
又跟着这老僧曲行一段,似是绕到了地下,再拐几个弯,这才到了一个石门之前,那老僧双手合什与辉云行个礼道:“施主,此处甚是潮湿,却需香火祛些寒气。”说完,闭目单手行礼,另一只手摊开,再不言语。辉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暗道:这还要门票啊?有心骂这老僧两句,想到见晴宗事大,只好摸出身上仅有的几贯钱,摁到老僧手里。老僧抬眼看了看手中的钱,咧一下嘴,极不情愿在墙上摸索一番,见石门缓缓打开,哼哼唧唧道声请,转身走了。
辉云花了钱,却又讨个没趣,站在原地呆呆打愣。愣了一会儿,石门已经完全打开,听里面传出一个稳重声音:“可是滑头鬼卯月辉云大人到了么?”辉云回过神,应声是,疾步而入。
室内装潢并不奢华,尽显素雅之风。石壁之上,挂了些字画,全无落款,应是主人所作。角落里有张榻榻米,因为地面潮湿,又架高了些,此外再无任何多余摆设,除了另外一边的一张木桌。朝这木桌走去,便到一五十左右岁、长相与辉宗很是相似的中年人面前,辉云施礼,坐下,问道:“阁下便是伊达晴宗大人了吧?”
那中年人正在写字,看看笔迹,果然与墙上所挂字画一般无二。听见辉云问话,那人并未马上应答,而是将字写完,又轻轻把笔放在笔山上,这才微笑着朝辉云道:“阁下的名字可是这么写么?”
辉云顺着那人手势低头看,这才发现,原来那字是自己的名字,乃标准汉字,用的是后世所说的御家体,当时叫做“青莲院流”的书法所书。辉云别的事情多少懂些,书法却和龙田一样,一窍不通,更不要提日本书法了,只认出这确实是自己名字,便不住点头说:“嗯嗯!好看!”见辉云夸赞,那人又是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一般,默默说道:“唉!还是差了些霸气!”
辉云微微一愣,心说:“难道要我骂你字丑才有霸气么?”有心发作,却又碍于不知对方到底是不是伊达晴宗,只好忍着不吭声,静等对方在那边自怨自艾。
那人似乎忘记了自己桌子前面还有位客人,只是盯着自己的字不住摇头,过了好一阵,才“啊呀”一声,放下字,朝辉云说道:“真是不好意思!难得有客人来,我竟忘记了!”辉云看他终于想起来了,连忙赔笑道:“呵呵,无碍!无碍!”
将字叠好,递给辉云,那人正色告诉辉云,自己正是伊达晴宗,辉宗的父亲,隐居于此已有三四年了。辉云想起自己未进门时里面传出的问话,带着疑问赞道:“老人家闲居于此,外面的事倒是也知道得清楚,竟知道在下是滑头鬼?”晴宗笑笑,回道:“老夫只是隐居,却非不问世事。尤其几日前阁下领了人马踏平羽黑那班怪人,名声更是响亮了!”
无意之中被人提起羽黑一役,辉云心里又是一阵紧,想说自己并非为了踏平羽黑里,而且人马也不是自己领去的,可又觉得多说无益,只好勉强一笑。
看辉云没说话,晴宗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沉吟片刻,又道:“听说阁下也于我东北几家之人都见过面了,觉得我东北之人如何?”
“这个嘛……”辉云稍稍犹豫了一下,“很热情!都很友好!好像大家之间的关系也都不错,也是,毕竟都是亲戚嘛!”说完,笑嘻嘻看着晴宗,自觉回答得还不错。
不料,晴宗听了辉云的回答,惨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无非是表面的友好罢了!这群虎狼之辈,心里哪有‘亲戚’二字?!”重重出了口气,晴宗看向辉云,却只见了一个茫然不知所以的表情,便又接着说道:“其实莫说东北,任何地方都一样。权、利二字尚在,便可抹杀一切关系,甚至是血缘。我少年时便是这样想法,所以赶了我那每日做着想靠姻亲政策统一东北之美梦的父亲稙宗下台。然而我坐上这个位子之后,却又被眼前这暂时的和平蒙蔽了双眼,以为是我自己错了,心存歉疚,又搞起了父亲那一套,一直到我那儿子辉宗渐显对立之色,我才意识到,连儿子也是靠不住的,莫说是姻亲了!”
说到这里,晴宗有些激动,停下来遏制一下情绪,刚要继续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朝石门方向喊道:“那位小兄弟也进来听吧!”辉云闻言诧异,暗要掐诀,却觉得脚步声有些熟悉,但声音已近,却不见人,还在纳闷,龙田身形由头到脚渐渐现了出来,扔到地上一件披风,也不等人让,直接坐到了辉云身边。
辉云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龙田面无表情看了辉云一眼,道:“看那人鬼鬼祟祟,以为有人要害你。”
辉云还未想好说什么,听晴宗问道:“这位便是与那文五郎真刀对决都未吃亏的紫部龙田吧?还恕老夫不周,未请阁下一同前来作客。”
提起文五郎一战,龙田有些尴尬,觉得不好回答,只好虚点一下头,算是礼数到了。晴宗一切都是听别人讲述,也不知道龙田尴尬什么,只以为面前这两人都很低调,想要夸赞一番,忽觉肚中饥饿,话未出口,转身对着一根竹子说道:“圆方上人,请送三份茶饭下来。”
辉云这时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噗哧一笑,暗道:“怪不得刚才那老和尚嫌我给得少了,原来这里的和尚名字这么标致!”一旁龙田知道这家伙想不到什么好事,懒得理他,想同晴宗说话,却见晴宗已经摊开了一张纸道:“紫部龙田,嗯,笔画很有些繁复,待老夫写了,算是补足个礼数!”
龙田不知道这一眨眼间晴宗走错了哪根神经,竟要开始写字,茫然望向辉云,只见辉云拍了拍胸口,隐约似是纸的声音,又听辉云说道:“这位可爱写字了,咱们等茶饭吧……”
少时茶饭送来,辉云二人皆大失所望,只有小半碗饭,上面点缀着几个萝卜干,还有一碗味噌汤,想说不饿,但龙田的胃却先抗议了。
晴宗吃得津津有味,不消片刻饭已吃完,此时搅着味噌汤,不时吁气吹凉,大概是觉得可以喝了,这才抿了一口,将碗放下,同辉云龙田二人说道:“其实,东北各个大大名、大名、豪族之间的关系,和这味噌汤一样,各味调料全在底下,只等着搅一搅,便混浊了!”
“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