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二章 红杏出墙来
腊月,豹房。
江彬向正德皇帝告别准备回宣府过年时,礼部右侍郎李逊学正巧请奏祭天祈年事宜。江彬颇有些纳闷。祭天祈年年年照办,就算有什么需要禀报的,也该以奏疏形式令百官知晓。若真有什么不便明说的,也应由礼部尚书前来奏明。身为礼部右侍郎的李逊学私底下来见正德皇帝,无论如何都有些三不妥。但正德皇帝不愿提及的,江彬也没多问。与李时春在城门汇合后,便一同前往宣府。
李时春见江彬瞧着他马鞍上拴着的大包小包,不禁赧然道:“婆娘嘱咐的。”
说起李时春的这位媳妇,江彬也着实佩服。李时春被一道命令调到京城,但家中安土重迁的老母却不愿离了宣府,这位妇人便二话不说地留下来照顾。对于这位并未读过书的女子来说,孝道是第一位的,宁愿分居两地也绝不能让她丈夫有后顾之忧。
李时春看江彬笑了,便随意问道:“江统帅可有相好的?”
江彬面上云淡风轻道:“有。”
李时春想让江彬见见自家媳妇妹子的心思便只好搁下,说江彬来日成亲定要请他喝酒。江彬依旧是笑,他这辈子,成亲就是个牵累。牵累了好人家的姑娘,也牵累了他孤注一掷的执拗,故而看看别家和美便罢,这心思,是动不得的。
两人到达宣府时是腊月二十四,岁除日。这一日,照例该扫门闾,净庭户,挂钟馗,钉桃符,以祈新岁之安,然宣府尚未从之前鞑靼小王子带来的阴影中走出来,这节过得死气沉沉。江彬目所能及的,便是几户人家拆洗的被褥孤独地晒在外头,几位妇人帮着老妪抬床架子去井边洗刷,男孩们一声不吭地蹲在一遍疏浚暗沟。一切都仿佛被消了音,成了那一个噩梦的延续……
“待明日接玉皇会热闹许多。”李时春这句,说给江彬听,也说给自己听。江彬知道,看似云淡风轻的李时春对鞑子的恨,绝不比他少上半分。
时候不早,李时春似也知江彬家中无人,便拉着他往他家里跑,说是要让江彬见见他老母和媳妇,江彬两手空空的哪好意思,借口寻个故人先回了趟家。
那坐落于北门的旧宅依旧冷冷清清的,枯萎的杂草垂在原先打理得干净的小道上,透过篱笆能窥见菜地里杂草中夹杂的几颗枯萎的山药,挨过冻了,任它烂着。小院里无人修剪的木槿,枯枝早已伸到了墙外,好似老色衰还招揽着生意的北里女子,平白的惹人心烦。
这棵木槿,是叔父在江彬年幼时栽下的,有道是“门前不载回头树”,这坏了规矩的人,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得杳无音讯了。
江彬站在那一墙之隔的木槿下,看了会儿,又自嘲地笑了会儿,随后悻悻离去。
因了之前的洗劫,宣府卖年货的小贩比往常要少了许多。江彬买了些腊肉干货便去了李时春家里。李时春正帮着妻子和母亲扫年,见了江彬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迎上来招呼。江彬让他们不必客气,放下东西就和他们一起布置。
剪窗花、贴年画、制爆竹……这一番下来,李时春的家人都与这位毫无架子的总兵官熟悉起来。李时春遇到写对联可算犯了难,说要找对门大爷求一幅,江彬笑着拦住他,讨了口酒喝,要了笔墨挥毫而就一副回文对。李时春虽位及京军四卫指挥使,却依旧是个半文盲,只觉得江彬一手好字颇为赏心悦目,欢欢喜喜地接了,亲自贴在了门外。
一直忙活到傍晚,李时春一家留江彬吃饭,饭桌上李时春反复提及江彬对他的照顾,于是,本打算吃完饭便告辞的江彬自是无法如愿了。这一晚江彬没睡踏实,李时春与妻子许久不见,而隔音效果又不怎么好……
第二日李时春起床,见了眼下围着青黑的江彬不觉红了脸。江彬倒不怎么介意,还道望他早日养个定是名虎将的大胖小子。这日是腊月二十五,传言天帝玉皇于这一日亲自下界查察人间善恶,并定来年祸福,故而家家祭之以祈福。江彬不信这套,但也无法免俗,被李时春的母亲嘱咐了一番“这一日言辞得格外谨慎以博取玉皇欢心求个来年降福”后,也只得点头答应。
但江彬的诚心没打动来人间体察的玉帝,未到午时,江彬便收到快马加鞭的一封信,信上只提了一首沈如筠的诗:“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下头还画了一位倚窗的妇人,正哀怨地望着一枝出墙的红杏。
江彬只好告别李时春一家,赶回京城去陪那饱受相思之苦的“怨妇”。
豹房里,满身酒气的“怨妇”独自倚窗,邀月同饮。
匆忙赶回来的江彬几步上前,先将透着寒风的窗给合上了,又劈手夺下正德皇帝手里的酒杯:“什么天了,还喝冷的?”
正德皇帝这才抬眼看他,却不恼他的无礼,只乐呵呵地唤一声“红杏”。
“红杏”因为赶路而冻得满脸通红,他原以为那情诗不过掩人耳目,或许正德皇帝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召他回京,但此刻见了,又似乎不是。
“红杏啊红杏,你看,这大过年的,我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看不准方向的正德皇帝抢不回酒杯,便干脆枕着江彬的肚子喃喃道。
江彬被那浓重的酒气熏得皱起了眉,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彼此都舒坦些:“皇上召我回来作什么?”
正德皇帝歪着脑袋道:“怕冷清。”
江彬觉着和一个醉鬼绕弯子实在是折磨,只得顺着他道:“皇上有了子嗣,便不冷清了。”
正德皇帝听罢,扭了扭脖子道:“生在这帝王家,何来天伦之乐?”
江彬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
“江彬。”正德皇帝闭着眼含糊道,“你虽也不过是个‘身边人’,可这种时候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了。”
说罢,拽着江彬衣袖,没心没肺地睡了。
江彬低头看看这满是疲惫的脸,摸出胸口藏着的那张信纸,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
左右回也回来了,便陪这个寂寞主儿好好过个年节吧!
然而第二天正德皇帝睡醒了便吵着要看江彬跳钢管舞。
江彬不知“钢管舞”为何物,只知那是正德皇帝“家乡的舞蹈”,于是江彬想起了吴瓶儿。当一名虎背熊腰的锦衣卫杀到王府找到吴瓶儿开口便问如何跳“钢管舞”的时候,吴瓶儿和吴杰对视一眼,随后一同笑得人仰马翻。
那锦衣卫憋红了脸瞪着二人。吴瓶儿笑够了这才正色道:“成,我这便跳上一段,劳烦千户看仔细了!回去好向江大人交代。”说罢吴瓶儿四顾,发现周遭没柱子也没树,唯有一个恰巧路过的张锦。张锦当时只觉着阴风一阵,回头就见倾国倾城的王妃冲他嫣然一笑。于是张锦被抓来杵在那儿,僵直着身子任吴王妃搂着他的腰绕着他走动,随后优雅地一笑,整个人挂到他身上,小腿勾着他腰,大腿撩拨着他的腹部。
那挑逗的眼神,火辣的动作,像波浪一样贴着张锦起伏的身形……可怜张锦儿时被卖进王府,分派给当时不得宠的庶子朱宸濠为仆,他不聪明,但忠心耿耿,因感念朱宸濠对他的恩情曾暗暗发誓要守着王爷一辈子,娶媳妇什么的压根不考虑,左右王府里光棍也不止他这一条。然而今日,他竟被年轻貌美的吴王妃这般挑逗……且没心没肺的吴王妃挑逗完,便扔下他这根竖着小棍子的大光棍去找她的甜心小兔子去了……
目睹这一切的吴太医瞥了眼下头支着小帐篷汗如雨下面红耳赤目光呆滞的张锦:“张仪卫似有不适?”
张锦没吭声,吴杰绕到他跟前,伸出食指轻轻一推,曾对吴杰百般刁难的张锦便光荣倒下了。
之后,在看完那名锦衣卫僵着身子对另一名锦衣卫大致模仿完吴后妈的“钢管舞”后,正德皇帝笑得前俯后仰。当得知吴后妈的舞伴是曾经往他茶杯里搅抹布水的张锦时,正德皇帝笑得满地打滚,拉着江彬说,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