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四章 一夜九次郎
在吴瓶儿的策划下,王府布置得充满了年味。年初一,众人脸上也都喜气洋洋,见了面互相拜年。只张锦张仪卫心中惶惶,出行时格外小心,只要闻到吴王妃身上的香味或远远看到吴王妃的身影便会抱头鼠窜。吴太医心眼坏,只要闻到张锦身上的气味或远远看到张锦的身影就会拖着吴瓶儿一路狂奔追过去。抱着穿新衣的小兔子的大兔子经过庭院,看到三人从这儿跑到那儿,再从那儿跑到这儿,玩得不亦乐乎,不禁皱起了眉头。
吴杰扭过头见了晨光中格外养眼的大兔子便停下了步子。及时刹车的吴瓶儿视线在两人之间一个来回,啧了声,上前对朱宸濠屈膝低头道声万福,说了番吉利话并告知明日回娘家的打算后便找了个借口拐走了甜心小兔子。
毛茸茸的小兔子窝在尚未走远的吴后妈怀里莫名道:“妈咪我们去哪儿?”
“去调戏张仪卫。”
“调戏?”
“就是吴太医经常对你父王那样。”
小兔子恍然大悟,挪了挪小身子,在吴后妈唇上亲了下。吴后妈被小兔子“调戏”的举动弄得可耻地“哔——”了,“嗷嗷”叫着揉怀里的小毛球。而那边还未找到话头的面对面的两只见了这一幕同时表情有些僵硬,吴后妈偷笑,带着小兔子迅速撤离。
开门爆竹留下的碎红满地,风一吹便扬起一阵喜庆。堂前一树梅,一夜数花开,花香一阵塞过一阵,撩.拨着翘首的春意。
吴太医摩挲着腰间玉牌道:“《岁占》谓岁后八日,一日为鸡日。今日晴朗,那些个飞禽必繁育。”
大兔子“嗯”了声,在一旁石凳坐下,却不接话。
“我昨日在井里沉了药囊,今日取了药浸于清酒中,方才煮了些给孟宇抿了口,你可要尝尝?”
这屠苏酒,传说是名医华佗所制,后由名医孙思邈流传开来,将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裹于囊中,除夕浸井,元日取出,置于清酒煮沸,饮则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除疫疬之邪。屠苏酒饮用的顺序是从年幼者至年长者,这般是为贺孩童过年增一岁,而寿命减一岁的老者最后喝,则蕴含长寿之意。
朱宸濠看看吴太医,点了点头,于是吴太医春风满面地取来了酒。莲花白玉杯,盛着温热的屠苏酒,习惯了喝中药的朱宸濠还挺适应这味道。
吴杰待他尝了口道:“如何?”
“辣……”朱宸濠微蹙眉道。
吴杰看着那被辣得愈发鲜艳的唇,当即便血气上涌难以自持!虽然吴瓶儿反复告诫他要按部就班,但吴太医每晚都忍得十分辛苦。那浅尝辄止的一吻,总勾得人浮想联翩,分明可口的兔子就在跟前,却要伪装成君子淡然处之。
“你……”
一声轻唤让吴杰回过神来,这才听了喝酒上脸的宁王道:“你也喝些吧!”
吴杰愣了愣。这屠苏酒,是与家人同饮的。
脸颊浮着红晕的朱宸濠看吴杰发愣,以为他在为难无多余酒杯,正要唤人去取,吴杰却端起他那半杯酒,摩挲着雕琢精细圆润的莲花杯,转到朱宸濠方才喝过的地方,将唇覆了上去。宁王大人唰地就从脸颊红到了耳根,眼看着吴太医就着那杯子细细品完剩下的温酒,愣在那儿不知该作何反应。这间接的一吻,竟比每晚睡前的蜻蜓点水更教人心绪不宁……
吴杰放下杯子,看了眼跟前垂着眼的红烧大兔子。四下无人,无需再忍,吴太医一把拽住大兔子的手趁热打铁道:“我辞了御医,来王府供职可好?”
大兔子被说得一怔,随后便沉默着试图抽回手,然而很快另一只手也落入了狐爪中。
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梅花香得厉害,大兔子觉着有些恍惚,闭了闭眼,才强打精神道: “上元节,替我送百盏花灯进宫……他若应了……”话未完,整个身子落入温暖的怀抱。
“他应了如何?”
大兔子装醉不答,吴太医唇角一勾,刚要吻上就听了不远处一人道:“他若硬了,你就从了他!”
吴太医扭过头,沉默片刻后放下羞红了脸的大兔子跳起来追坏他好事的吴后妈。
于是两只从这儿跑到那儿,再从那儿跑到这儿。
大兔子睁开眼,朝一旁歪着脑袋看热闹的小兔子招招手,小兔子颠着毛球尾巴过来,扑进他怀里。
腊梅疏影满衣裳,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这年年吃的老几样,今日方觉出些滋味来。
传说女娲娘娘造出了鸡狗猪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日方造了人,故而正月初七也被定为“人胜节”,也称“人日”。
这一日,正德皇帝照例赐群臣彩缕人胜,又登高,大宴群臣。人胜是种剪彩为人的头饰,女子戴于发上,以讨吉利。
大宴上,百官皆道:“今日天气清明,此年必人生繁衍。”
正德皇帝想起去年在豹房外头生了一窝的野猫,六只,夜夜叫得人脑仁疼,后来命锦衣卫带回去养着抓老鼠。
正德皇帝将这事说与江彬,见江彬面无表情,便又要讨他亲手做的七宝羹喝。
此时的豹房,冷冷清清,住在这迷宫般的行宫里的番僧、乐人、伶人、伎人等等早在除夕前都被正德皇帝遣出去过年节,只留下些内侍和锦衣卫。
江彬熬羹,正德皇帝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看他手上的茧子。
等喝了碗热腾腾的七宝羹,正德皇帝脱了件衣裳道:“待会儿比划比划?有那些个人看着,许久没活络筋骨了。”
江彬也被这句勾起了好奇,他倒真想见识见识正德皇帝的武艺。
于是收拾收拾,两人来到了豹房教场。
先比射箭,正德皇帝让江彬先射,江彬早就矫正了姿势,一射一个准。正德皇帝笑笑,取箭,弓构,满弓,瞄准,随后“嗖”的一声,箭簇劈开江彬的箭尾,射在了靶心上。
江彬怔忡,正德皇帝垂弓莞尔道:“这便从后头贯.穿了你。”
江彬听不懂这话里意思,不信邪地又射了一箭,正德皇帝绕到垛子背面又射了一箭,这一箭穿过靶心头顶着头把江彬的那一箭给顶了出去。
“瞧!这又从前头顶穿了你。”
被调.戏的江彬不服,指了指兵器库,让正德皇帝去挑兵器。正德皇帝却道:“捡现成的多没兴味!不如你我自己鼓捣些玩意儿,一个时辰后于此汇合?”
江彬想了想,点头赞成。于是一个时辰后,正德皇帝拖了根碗口粗的狼牙棒回来。这正德皇帝自制狼牙棒,长五尺,取坚重木为棒,头部如枣核状,锤面布满了刺,形似狼牙。正德皇帝得意洋洋地撑着作品等了片刻,就听了轰隆隆声,扭头一看,江彬拖来了一台红夷大炮……
正德皇帝立刻丢下狼牙棒身轻如燕地窜到一旁槐树上:“江统帅,‘槐’有‘望怀’之意,你站这树下,是否也该忘怀些恩怨?”
江彬抬头观赏了一会儿盘在树上的正德皇帝:“皇上不奇怪,臣一人便能拖动这大炮?”
正德皇帝这才下树观察了一番,发现这红衣大炮明显比之前那原版进口的大炮小了一圈。
“仿的?”
江彬颔首,指了指不远处几名内侍帮忙拖过来的一大箱子。
正德皇帝过去看他们打开箱子,那石灰、木炭、干稻草中包裹着的是铁砂、石块、铅子、火药等大炮的填充物。而一旁罗列着的,则是形似大碗口铳的火器。
江彬拿起一个改造后的大碗口铳,塞入铁砂、石块,再压入铅子,装上火药,随后提着那大碗口铳往仿制的红衣大炮炮筒里一塞。
正德皇帝恍然大悟。
之前他只想着大批地仿制红夷大炮,却忽略了一点。
《孙子兵法》言战机“势险而节短”,这打完一炮后塞入铁砂、石块、铅子、火药所耗费的时间,足以让敌方在见识这一火器的惊人威力后镇定下来,甚至反败为胜。
比正德皇帝拥有更多实战经验的江彬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在出征前,可先将铁砂、石块、铅子、火药装入这类似大碗口铳的子铳内,批量制造,封好带走。到了战场上,有需要就将这子铳往母铳也即是炮筒里一塞,便可省去在战场上塞“内芯”的时间。
正德皇帝对江彬的这套思路佩服不已,兴奋地拉着江彬就去了已改为十二团营的神机营。神机营了也较为冷清,但管事的坐营内臣与两名武官一名武臣尚在,见了正德皇帝很有些受宠若惊。正德皇帝赏赐了他们已经菜叶黄了的七宝羹,随后便和江彬一同赖着不走了。
之后的两天,两人头碰头地和四位专家以及留守的几名技术人员共同研究如何将这红夷大炮大炮的杀伤力再进一步扩大。当终于看到半成品问世时,正德皇帝难抑激动之情,拉着江彬的小手道:“你看我们儿子,没头没脸的,光带了硕.大一个把!”
江统帅抽回手,和几位研发者共同去神机营后头的空旷之地实验威力。这被正德皇帝称为“一夜九次郎”的改造后的红夷大炮,除了配备了无数方便替换的子铳外,还多了八个可装填子铳的炮筒。于是这“一夜九次郎”大炮,便成了九轮排炮,当被问到为何用九时,正德皇帝又装斯文道:“自古纪数,起于一,极于九,九者,阳之数,道之纲纪也……且九为阳数之极,多用于附会帝王……”
江彬当正德皇帝的话是耳旁风,指挥着几名临时被叫回来的兵士试射。
一声令下,炮声如雷,烟尘散去之后,那飞溅的铁砂、铅字、石块深深嵌入七、八里外堆砌的防护墙中。而紧接着,炮筒一转,已填上子铳的炮筒在瞄准后又释放出震撼人心的威力。待九发都试完,前头堆砌的防护墙早已塌陷了出一个缺口,砖块碎石满地。
正德皇帝与几位研发人员皆激动不已,拉着江彬就上“天下第一大酒楼”庆祝。
表彰过后,几人便往死里喝。天下也就这几位武官有胆量这样灌正德皇帝了。最后还是江彬在几名锦衣卫的护送下扶着醉熏熏的正德皇帝回到了豹房。
豹房留守的内侍不知偷懒跑去了哪儿,江彬也不习惯使唤人,便自己伺候正德皇帝,给他擦脸喝醒酒汤,随后脱了外衣塞进被子里。看酒气熏天的正德皇帝闭上了眼,江彬转身要走,却被忽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的正德皇帝从后头抱住了腰。那力道大得惊人,江彬一惊之下使了七分力竟也挣不开。正德皇帝抓住他后就往自己怀里拖,边拖边道:“你可还记得太液池旁的那只大雁?”
江彬挣扎了一番,挣不开,唯有无奈道:“臣,吃了。”
力大无比的正德皇帝一皱眉便往江彬身上拱:“你当初也这么说……你当初……”说到一半便歪在江彬身上,眼一合睡了过去。
被折腾得够呛的江彬无奈地将发完酒疯的正德皇帝从身上挪下去,替他盖好被子,去教场习射。
练到傍晚,江彬去看看正德皇帝如何,还未进屋,就见了两名锦衣卫从里头出来,见了江彬微微一怔,随即行了个礼匆忙告退。江彬走进去就听了睡醒了的正德皇帝坐在床边,手里一串铜牌:“你来得正好,新打的腰牌。”
江彬自然不信两名锦衣卫只是来送个腰牌,但仍是接过来细看一番。
“我醉时,可有说什么糊话?”正德皇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彬神色。
“皇上沾着床便睡了。”
正德皇帝松一口气。
江彬看看正德皇帝手中那串,又看看自己那枚:“怎么别的都雕豹子,我的是犬?”
正德皇帝嘿嘿一笑道:“犬,忠得很!”
江彬懒得接这个胡诌的话茬,翻过腰牌想看看背面,却被正德皇帝一把拽住手捉.奸似地兴奋喊:“翻我牌了翻我牌了!”说着就要宽衣解带地伺候,却被江彬举了腰牌在手上拍出个狗印来。
正德皇帝也没客气,扑倒江彬就开始撕扯,江彬抬脚就踢正德皇帝肋下。
于是一采花大盗,一贞洁烈夫,你来我往地打得不亦乐乎,也算弥补了之前未比试的遗憾。
大半个时辰后,闻声赶来的内侍和锦衣卫扒着窗户看衣冠不整的两人瘫倒在床上喘,气。
正德皇帝挪了挪,枕着江彬的肚子道:“我那狼牙棒可还在?”
“收着呢……”
“其实那并非寻常之物,那棒上的刺可都是玉做的,可卸。”
江彬拨开正德皇帝爬上来的手:“玉做的易碎,卸了又有何用?”
“你想啊……”正德皇帝循循善诱道,“将士们带着这狼牙棒临阵杀敌,累了一日回到军营,就卸下这玉刺……”顿了顿,“当玉势用……”
江彬睁开眼,再次与正德皇帝扭打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