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六章 应州之战
江彬沉默地看着跟前挽着发髻的正德皇帝,嘴边一颗冰清玉洁的米粒,刺痛了江彬的眼,他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
江正德皇帝委屈地一摊手道:“我也是脱不开身才出此下策。”
当真是金蝉脱壳,将江彬嘱咐寸步不离的陆青、汤禾等一干锦衣卫甩得无影无踪?可不够高明的调包,又能瞒得住几日?单枪匹马地来了,真要出点什么事,由谁担着?
“张永能替我拖上些时日。”正德皇帝接过帕子抹了把脸上的脂粉,“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已集结五万兵士于玉林卫驻扎。”
几人俱是一怔,未料到战事来得如此迅猛。五万,并非小数,要短时间内将足以抵御进攻的兵力调到宣府……
“不过试探。”正德皇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绘制得详尽的地图,指着那上头玉林卫的位置,“这鞑子狡猾得很,我放出的消息他并不听信,但他也无从知晓宣府究竟有多少兵力。”说罢对着这地图沉思片刻,一抬头道,“王勋、张輗、孙镇!”
“臣在!”三人齐齐上前。
“你等领兵两万,驻守大同。”
“得令!”
“萧滓。”
“臣在!”
“你调兵把手聚落堡。”
“得令!”
说话间,天已暗了下来,点了灯,正德皇帝一双眸子透着嗜血的光亮:“我已命宣府游击李时春带兵前往天成卫,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分几波前往阳和卫,副总兵朱銮驻守平虏卫,游击周政驻守威远卫……”说着起身走到门边,看外头一盏接一盏亮起的灯火,“大同是必争之地,诸位少安毋躁,切莫掉以轻心!”
“是!”众人齐声应着。
此刻,再无人注意这负手而立之人滑稽而诡异的打扮。
远处,乌云连成一片暗红压将下来,似预示着又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是夜,江彬翻来覆去睡不着,披衣起身在屋外走走,初夏的夜风倒是吹得人更为清醒了。不多时,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脚步声。
江彬回过头,打量着头发尚未干透的男子:“皇上何时回去?”
只着中衣的正德皇帝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这才道:“明日一早。”
江彬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耳畔的风声,仿佛多情的喃喃自语,将尾音拖得绵长。
正德皇帝熬不住,先开口道:“我自会骗过那些个细作,与尔等会和。”
江彬不语,只抽回手,正德皇帝又道:“内阁有梁储、蒋冕撑着。前几日我去看了李时春的媳妇,她顾及老母,不愿去京城养胎,我便请了宫里奶娘照应。望微又胖了些,终日四处游荡,一不仔细便为人捞去顺毛。”
江彬依旧垂着手不搭话,想点头敷衍,却是下一瞬便被捞进怀里狠狠抱了,江彬未及反应,那人却已松开手,偷腥的猫儿般,一溜烟便没了影。
翌日醒来,正德皇帝已走了,只在床上留下本小簿。
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得了令后只各自去大同几处卫所查看,以便在需要之时凭着将印、旗牌调兵遣将,分散部署在大同几处重地。然而视察的情况并不乐观。永乐后新设的卫所大多位于大同西南至朔州一线,为数不多,西南仅威远、平虏二卫、井坪一所,即使后有移民至此,也是人口稀少。加之卫所军官常常兼并兵士屯田,军士逃亡现象严重,远远达不到正德皇帝所要求的兵力。但即使凑不满,王勋等也不愿拉壮丁充数。于大同生活这些时日,最知百姓苦处。
十日后,李时春、陶杰、杨玉,杭雄、朱銮、周政都已带兵到达大同,按着正德皇帝的指示,于大同东北、大同西北、大同西南等地严正以待。与此同时,集结了将近五万兵士的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向玉林卫发起进攻。原玉林卫,位于长城杀虎口外,英宗年间“土木之变”后,陷于蒙古人之手。如今的玉林卫,为明朝于杀虎口内的大同右卫建立的另一处城池。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选择此处,可谓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正德皇帝得报后,令待命的锦衣卫将疑似细作的马昂拉去诏狱,将其送来的小妾刘氏、妹妹马氏押回京师待审,遂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的身份,迅速召集了当初被调入宣府把手的三万京军。那些个京军虽在宣府校场被整治得干练许多,但与原本驻扎宣府隔三差五便要应对突袭的边军仍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有正德皇帝坐镇,仍是显露出初次对阵鞑靼骑兵的胆怯。
巴秃猛可带着着五万兵士突袭,本就为了试探,见明军只这点兵力,有皇帝坐镇仍畏畏缩缩,心道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对垒一局便草草收场,转而将兵力投向边陲重镇大同。
正德皇帝随即率领宣府京军中的两万人来到宣府镇顺圣川。顺圣川是防鞑靼突然袭击的天然屏障,北至阳和卫,西至大同镇,南至应州府,最是消息灵通。然而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并未集中火力东袭大同,而是分道南下,朝着副总兵朱銮驻守的平虏卫与游击周政驻守威远卫发动进攻。两卫位置突出,形势孤悬,若落入鞑靼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初次交锋,鞑靼军浅尝则止,待朱銮、周政发现鞑靼主力四万早绕开视线向王勋驻扎的大同重地挺.进时,已是为时已晚。
王勋手上只不到一万兵力,正德皇帝知他挺不住,带兵前往阳和的同时下令:“辽东参将萧滓、宣府游击李时春,火速前往大同增援王勋。副总兵朱峦、游击周政即日启程尾随敌军主力,不得擅自进攻。宣府总兵朱振、参将左钦即刻动兵,前往阳和。”
即便这般,兵力仍是不济。
江彬并未接到命令,唯有于后方助山西行行都司疏散百姓,保证军马钱粮的运输。天已转热,亲力亲为的江彬一上午便被咬了一脸的蚊子包,教对他点头哈腰的官员们看不明白,互问这鹰犬之首如此作为是为哪般?
江彬夜里翻着正德那夜落下的线装小簿,潦草的笔触密密麻麻地记着之前去南京等地的见闻。民间疾苦,附着朱笔圈注,有时还寥寥勾勒几笔地形。哪怕正德皇帝是刻意留下它收买人心,江彬也认了。
望着空中象征五行之火的荧惑,它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忽明忽暗,教人猜不透它心思。
鞑靼兵在夜幕降临时逼近大同重地,愁云凝聚在众人心头,一刻都不得安生。一触即发之时,仇瑛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却不肯离去:“我要看鞑子头颅挂在城门之上!”
江彬一怔,看了眼收拾好一切就等他一声令下便要上路逃命的奶娘和几名仆役,不忍地背过身道:“我等也盼着欣儿抓阄。”
仇瑛颔首,依旧不走。眉目间的沉稳,像极了她的夫君。
是夜,王勋受令,于翌日主动出击。江彬赶过去,将仇瑛求来的平安符交到他手中。眼下挂着两弯青黑的王勋将符系在腰间,看了眼江彬别着的九节鞭道:“上回我掉以轻心,日后再重新比过。”
“输的罚酒。”江彬答应道。
“扔窑子里。”王勋用下巴指了指。
江彬锤他一拳,俱是笑了。
王勋送江彬到帐外,又嘱咐道:“你莫急,皇上另有安排。”
江彬点头,跨上马提了缰绳道:“鞑子狡猾得狠,莫硬扛……”
“有你狡猾?”王勋又取笑他。
江彬摇了摇头,一挥鞭隐入夜色之中。
翌日平旦,红彤彤的一轮在地平线上初露一个弧度,应州城西北的绣女村便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擂鼓声。王勋率领一万兵士对阵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率领的四万精兵。激战片刻,鞑靼兵却忽的迅速脱离战场,从应州西南南下。按此路线,突破雁门关和宁武关中间的一段长城,便可进入晋中平原。朱峦、周政的军队尚未赶上敌军步伐,兴许孙镇、张輗及时赶到,拦住这四万狡猾的鞑靼军,于应州城北的五里寨开战。
兵贵在精,王勋、孙镇、张輗麾下大同兵士骁勇善战,平日里又都按着对付蒙古骑兵的法子训练,要阻挡一时自是不在话下。鞑靼小王子巴秃猛可见讨不了好,天又暗了下来,只好暂时退兵。
王勋等也便率军退入应州城休整,养精蓄锐。
夜半,紧赶慢赶的朱峦、周政终于带兵与他们会合,但即使如此,加起来兵力才三万五,仍是难以抵御敌军,几人便连夜制定了应战计划,准备来个虚张声势。
翌日天未亮,明军便声势浩大地冲出城门,杀声震天。巴秃猛可未料突如其来的明军翻了个倍,大惊之下连忙下令应战,却不料明军打一阵逃一阵,又总设埋伏,让鞑靼军疲于应付、裹足不前。张輗想了个法子,在两颗树间栓上根钢线,找兵士在前头引,绕开树过去,鞑子兵追得急了,驰骋过去,便被钢线齐齐切断了脖子。如此这般,鞑子见了树便绕道,孙镇看了抚掌大笑。
小王子巴秃猛可并未料到王勋等人竟敢大着胆子使“空城计”,倾巢而出造成明军大批援军已于夜间汇合的假象。然而巴秃猛可毕竟也是久经沙场,打了近两日,终究发现了端倪,一怒之下集中兵力准备主攻应州城,王勋等人连忙尽数退回城内死守。
“皇上已命参将萧滓、游击李时春前来支援,挺过这几日……”
这话谁不知晓?可外有豺狼虎豹,内又粮草不济……被围困于此,士气低落,要撑到援军道来,谈何容易?几员虎将俱是沉默。
夜半,王勋远望着龙首山,忆起当年王继说,他未经风浪。他总不服气,自认为自幼随父走南闯北已是见过世面,直到今日方明白,之前因了父亲的庇护一路走得太顺,从未这般被逼到绝路的无可奈何。
那一头,孙镇提了酒要去找王勋,却被张輗拦下:“喝酒误事。”
孙镇撇撇嘴:“我这不瞧二哥不痛快?”
张輗定定看他:“难道你便痛快?”
孙镇看着跟前为月色笼了半身的张輗,提着酒囊的手晃了晃:“不定是最后一回……”
张輗一巴掌拍在他颈项,孙镇闭了嘴,将酒囊系回腰间。张輗盯着他的动作,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你不还念着娶媳妇?”
孙镇听了,这才露了笑意:“你比我长上半岁,自是要等你圆了才轮着我。”
张輗脸上的笑却圆不下去,一分分瘦了,成一句低语:“怕是要教你苦等了。”
孙镇不明白张輗话里意思,只拍着他肩调笑道:“就是瞎猫!也能撞上死耗子!”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了。
张輗望着孙镇大大咧咧的模样,垂眼掸了掸衣袖。衣上无尘,只心有杂念。
江彬在大同镇得了急报,心中担忧不已。
正在这当口,陆青与汤禾双双赶到,带来一份密旨——“速速前往阳和。”
江彬与二人骑马连夜赶到阳和时,正德皇帝正与参将左钦带着一队人马出营,见了江彬欣然一笑:“走,去迎你我子嗣。”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大同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