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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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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已是入夜,本想找半阙说一会儿话,却发现自己屋旁那间的灯早已熄了。

——哎,这么晚了,想必早已经睡了吧。

少女提着灯笼,缓缓踱步进了屋。

想着今天赵守赵将军的事难免又是一阵心烦。皇后娘娘不知道给这些个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有办法让他们全都听命于她?

可是看那赵将军并非不忠之人,对待天霄的态度十分忠诚恭敬,应当不是什么奸诈小人。这样一来,皇后的本事就显得更大了。连这样的高洁之士都买账,何况是奸佞小人?

只是皇后何必要逼着赵守上书对付自己呢?小小宫女对她的影响能有多大?

姽娥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幽幽地叹气。

“这么晚了,自个儿在这叹气起来了?”半阙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姽娥一惊,转而化为淡淡的疑惑:“半阙,你怎么还没睡?”

“本来都打算睡了,只是夜里头听到你叹气,怪吓人的。”半阙将手里的食盒放下,一样样地端出来,正是尚食局上好的糕点,“正好我想起来,下午的时候尚食局的人往咱们这儿送了这个食盒。估摸着你还没有吃东西,我就送来了。”

姽娥笑笑,脱口而出几句玩笑:“你倒真是疼我。”

端着盘子的手微微一顿,半阙呵呵一笑:“姽娥知道就好。”

虽然京城温暖,但是夜里终究是凉的,眼前男子单单只披了件薄衫就到自己屋来,只为了这可有可无的食盒……

虽说在宫里已经磨得人情冷淡,却也难免感动得心头泛起暖意。

“半阙,谢谢你……”姽娥真诚地道谢。

半阙只是冲她眨了眨烟雨般的眸子,嘴角依旧是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半晌才缓缓回答:“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事罢了。”

这话本值得深思,意义也良多。

但此时姽娥却无暇顾及他的话,眼前摆着的吃食实在过于吸引她。

少女的眼前猛然一亮:“桂花糕?!”

“我倒不知道你爱吃这个,”半阙的笑意里带了些意想不到的惊讶,“我老家在杭州,那里的桂花糕比咱们宫里的还要好吃。”

“真的吗?”少女啃着桂花糕口齿不清地问,“我就喜欢桂花糕那种入口即化,而后唇齿留香的感觉!这次做的这个味道好像不太一样啊,不像桂花的味道!不过也很香就对啦。”

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那样灿若星辰的模样。男子笑得更轻柔了些,伸出手用拇指为她拭去嘴角的桂花糕碎屑。

“在我面前,吃东西就这样不顾及模样?”半阙掩着嘴笑,烟雨朦胧的眼睛里似乎酝酿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姽娥被他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任由他用手在她的嘴角摩挲。

“半阙…你……”姽娥想说点什么。

突然间半阙脸色一变,用力夺过了姽娥手里的桂花糕。

“……怎么了?”姽娥无辜地瞪大了眼,有点委屈。

——干嘛抢走我的桂花糕?

半阙没有说话,只是朝姽娥伸出了方才为她拭去碎屑的手。

姽娥知道,那只手上,佩戴着原本由纯银打造的扳指。

而此刻那扳指,竟渐渐化为了黑色。

——这糕点,有毒!

姽娥躺在床上,身边的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匆匆忙忙的样子,活像是为某个宠妃接生。

想到这,她居然没心没肺的想笑。

天霄愁云惨雾地在床边来回踱步,昭贵妃已经开始幽幽地啜泣。而最早发现糕点有毒的半阙,此时仅仅是垂首站在一旁,而那双纤长漂亮的手却紧紧握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我…没事的。”姽娥笑着劝他们。

“姽娥,你先不要说话!”昭贵妃按住她,“太医一定会想出办法解除这毒性的!”

“你先听我说啊……”

“姽娥!为什么这样不小心!若不是琴师及时发现,只怕现在躺在床上的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天霄愤懑地甩着袖子训斥。

姽娥真的很想仰天长啸!她知道这毒该怎么解!可是眼前压根没有人会听她说话!

“你们!”姽娥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都给我听着!”

半阙抬起了头。

天霄和昭贵妃茫然地止住了声音。

“我懂得解此毒的办法……”姽娥脱力地躺会床上,或者说是摔回床上的比较合理,“半阙,你可还记得我书案上那几支零陵香?拿来它燃香。”

“记得,我这就去取。”半阙答的干脆,抬起长腿迈着飞快的步子离开了屋子。

“天霄,叫太医不用那么麻烦,只取来北芪、白花蛇舌草、葛根、苍耳子、无花果、还有蜜枣,一起熬汤即可。”

“昭贵妃娘娘…派人找尚食局要些做好的瘦猪肉来。”

说完这些话,仿佛再也没有力气,赖在床上喘着气。

——好狠毒的心!竟然用“虞美人”做成糕点来毒我!

宫中太医一见此类病症,定以为是疑难杂症之类,自然想不到仅仅几朵小小“虞美人”就能治自己于死地!

难怪当时吃进嘴里的时候,与平时的味道大不相同。

原来根本不是桂花糕,而是虞美人糕啊……

真是一份大礼啊,皇后娘娘。

少女觉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轻柔地喂自己喝下了汤药,身上带着一抹冷冷的香气。

——“半阙……”

“姽娥,你醒了?”男子虽然神色镇定依旧,而那双眸子里分明显示着狂喜一般的情绪,他将少女放回了床上。

“皇上和昭贵妃他们呢?”姽娥扫视了一眼房间,四下除了自己与半阙并无他人,难免疑惑地闻起来。

半阙微微一笑:“你看现在都快天亮了,他们看你稳定下来后便去歇下了。明天皇上还有早朝呢。”

姽娥低声地“嗯”了一句。转念一想,又问:“那半阙你呢?一直没有休息吗?”

半阙的后背隐约僵了一僵,俶尔端过来一碗香喷喷的瘦肉,在她眼前晃了晃:“饿了吧?你要的瘦肉,我刚让人热过了,吃吧。”

姽娥接过肉,却有些迟疑。

噗嗤一声,一向沉静的男子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呵…吃吧吃吧,不会有毒的,方才我早已经试过了。”

这才肯放下心,一口一口吃起来。神色异常满足。

酒足饭饱后身子才算恢复过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忙活了一整个晚上的半阙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却还是守在姽娥的床边陪着她说话,就是不肯离开。

“半阙,你也去睡会儿吧。”姽娥劝他,“咱们两屋离着这么近,有事我会喊你的。”

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反驳,但也并不应允。只是依旧岔开话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笑话,或者是琴技上的心得。

“对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也在找你的上半阙,现在呢?找到了没?”姽娥瞪着眼睛看半阙。

半阙先是一愣,微微摇了摇头,复尔又点点头:“应该算是找到了吧……”

只是那笑容、那声音,都带了一丝姽娥看不透的怅然。

夏半阙本来就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那双烟雨的眼眸上总是蒙着浓重的雾气,挥不散、拨不开,硬生生挡上了他所有的心思。

他似乎对谁都很温柔,又似乎对谁都很冷淡。虽然长着一张丝毫不逊于任何美男子的惊世容颜,却从不骄矜。

或许在他看来,唯有琴技才是真正值得骄傲的本事。

此时姽娥看着他那样模棱两可的神态,自己也有些混乱起来:“算是?”

“嗯,算是……”男子笑得有些无奈了,他帮少女掖好了被角,“因为我还并不能确定,那女子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上半阙……”

“原来如此。”姽娥恍然大悟地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少女的眼里染上一丝狡黠,“半阙就应该乘胜追击呀!”

“嗯?”半阙挑眉,对她的提议表示怀疑。

姽娥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当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文绉绉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你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半阙歪了歪头,认真思索了一下姽娥说的话,觉得颇有些道理(大雾!)。

“所以啊,”姽娥像个骗钱的老道一样翻着白眼说,“一定要在朦胧间体现你比较霸道的那一面!比如直接……”

“好了好了,”男子掩着嘴角的笑,“再说下去就变味了。”

“啊啊,”姽娥懊恼地挠挠头,“对不起啊,我一说起来就激动,一激动就不管别的了。”

半阙只是笑而不语。

从那晚以后,姽娥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虽然还是一如从前的温和沉静,小动作却突然多了起来。比如吃饭的时候喜欢给自己夹菜了,教自己弹琴的时候也喜欢“手把手”的教了……

怎么回事?春天早就过了呀?

姽娥大为疑惑不解。

而当她终于被男子弄得不知所措时,总算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半阙,你最近是怎么了?”

半阙眯着眼笑,朦胧的双眼里仿佛透出一丝能灼伤她的亮光,却还是歪着头装傻:“我怎么了?”

“你最近干嘛总是对我毛手毛脚的……”姽娥抽了抽嘴角,“春天早过了,你的时间观不太对劲啊。”

“春天?”半阙意味不明地微笑,“明明才刚刚来而已。”

说罢,他靠近瞪着一双杏眼的少女,笑得有些妖孽:

“姽娥,不是你教我的吗?对待喜欢的女孩,要主动些。”

“我觉得我总算找到我的上半阙了。”

“那个上半阙,就是你。”

他挑起少女的下巴,一双朦胧的眼睛闪耀着可怕的亮光,一时间弄得姽娥眼睛疼。

——他很美。甚至不逊于萧奈何的美。

可他生来就带来一种淡淡的出尘,此刻他那样认真的眼神,却如酒般浓烈,姽娥暂时不能逼迫自己移开眼睛。

她有点怔楞,似乎不相信半阙说的话。

半阙笑了,混合着他特有的一抹冷香落在少女的唇上。

——“姽娥,这是你教我的。”

天霄觉得最近的姽娥很奇怪,话也少了也不那么精神了,有的时候赖在御书房里直到深夜才肯回去。问她原因,她却说是想要多看些书。

开玩笑,如果天霄会相信这个,不如让他相信太后娘娘和太监相爱!

想来想去想了一大圈儿,天霄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夏半阙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天霄咬着牙咒骂起来:该死的,早知道就不该把这个男人放到姽娥身边!果然没几个男人安好心!

天霄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男人中的一员。而且还是“没安好心”的男人中的一员。

半阙喜欢上姽娥,这是一件非常让人伤脑筋的事。

天霄想要治他死罪,姽娥肯定不愿意。

可是就这么放过他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个时候天霄的小棉袄——昭贵妃娘娘给支了一招:不如给他个官职,打发他回故里去得了。

此方法一提出来,天霄只觉得灵光一现,茅塞顿开。这要大大地感谢昭观音的点化啊!

而知晓这个结果后,原本意料中的半阙会反抗和不甘,谁想到他竟只是干脆利落,沉静依旧地回答:“臣遵旨。”一如初见,毫无拖沓。

反而倒是姽娥知道之后难受了好一阵子,日夜拉着半阙的手不许他离开。

一时间无论是天霄还是昭贵妃,都被这扑朔迷离的现象给弄懵了。忍无可忍之下,昭贵妃终于情不自禁问了姽娥:

——“姽娥,告诉我,你跟夏半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姽娥只是笑笑,显然并不愿意回答。

昭贵妃有些着急地拉着少女的袖子撒起娇来:“姽娥你就说吧~”

姽娥淡淡的笑容里有昭贵妃不懂的向往与幸福:“半阙他不是傻子,我跟他说过了我已经有心上人的事。”

“心上人…吗。”昭贵妃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下意识看向天霄。

他只是苦涩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是那位孟公子吗?”斟酌着语气,昭贵妃小心翼翼地问。

姽娥点点头。

天霄的嘴角弧度更甚,只是抓紧了椅子上的扶手不做声。

姽娥何尝不知道天霄的心意?只是她心有所属,实在是无法再接受天霄的感情。

齐人之福,她受不起。

至于半阙,姽娥自觉配不上。半阙虽然只是小小的琴师,行事做派却自然大度,别有一番皇家的气质。

对自己的喜欢,也不过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所带来的错觉罢了。对自己,他终究不过是一抹怜惜。

“回来了?”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如往昔,男子盘坐在院里的一棵树下,腿上放着绿绮琴。

姽娥远远望着他笑。

君子如玉如兰,说的大概就是半阙了吧?

“嗯,回来了。”姽娥走过去,跪坐在他的身边,“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呵呵,”半阙掩唇而笑,朦胧的双眼愈加的让人看不清,“你肯定很羡慕我吧?”

姽娥嘟起嘴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你能离开这里,我自然羡慕死了!”

顿了顿,语气平添了些惆怅:“其实…还有点舍不得你来着…”

男子神色一凝,复又笑了起来。

他始终不愿意问那个问题。

——你愿意同我一起走吗?

不必问,他早已清楚答案。

把膝上放着的琴,移到少女的膝上,半阙的脸上出现一丝释然:“这把绿绮琴,就送给你吧。我…不再想弹奏有关卓文君的琴了。”

“可这把琴……”

男子笑着打断她,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语气:“这把琴是送你的。”

少女怔愣,却还是点点头,不再言语。

——“其实…我本不是中原人。”

什么?!

姽娥瞪大了眼睛。

“我以为你能看出来的,”男子无奈地笑着,“我是苗疆人。”

姽娥吞吞口水,显然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我本是苗疆国中的王子。”

姽娥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堵住他的口:“你疯了?这种话岂能在皇宫中乱说!”

男子混不在意地抓下了少女的手:“无所谓,半阙本就是该死之人。”

“眉心一点朱砂,显凶相,煞星。所以你才……”姽娥看着他,小心翼翼猜测道。

半阙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静静待了一会儿,姽娥抚琴,半阙纠错,一如往昔。

突然一阵人头攒动,姽娥向来清净的小院里突然闯进一大群人。

而这群人皆是一身戎装。

——官兵?!

少女鱼跃而起,难以置信地看向领头的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驻守苗疆的赵守将军。

姽娥大惊:

——半阙的身份,他知道了?

半阙轻盈地起身,朦胧的眼里是挥不开的雾气,那雾气愈发浓重,仿佛在孕育着什么。

——那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赵将军安。”姽娥强装镇定地冲他福身行礼。

赵守只是微微颔首,而后冷冰冰地表达了来意:“姽娥姑娘不必多礼了,赵守只想带走苗疆的细作!”

姽娥神色一变。

半阙看向她,只是笑着摇摇头:“没事的”

——没事?怎么可能会没事!

赵守怎么会跟着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带走半阙?张口就说他是细作?

皇后!一定是皇后!她想挟持半阙威胁她和皇上!

一旦半阙的身份公之于众,那自己和皇上岂不就成了卖国的众矢之的?!

看来皇后早就知道了半阙的身份,早就等着机会将皇上束缚住!

——该死的!

姽娥暗自咒骂,却也只能看着半阙微笑着走向赵守的方向。

少女握紧了拳头,脑子里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该怎么做?她还能怎么做?

事已至此,早不是小小的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解决的。对方是在宫斗中轻车熟路的皇后娘娘,而不是那个尚且稚嫩的勤妃亭鱼!

自己这样的毛丫头,还能有什么手段去对付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呢?

姽娥闭上眼睛。

赵守已经带着半阙离开了,似乎出于尊重,赵守并没有押着他。

——是皇后交代好的吧?

半阙暂时不会有危险。而她与皇上的处境却岌岌可危了。

姽娥飞奔向御书房的方向。

“天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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