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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君若无情我便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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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他走。”

姬扶疏的样子明显是匆匆从田间赶来,甚至衣衫都来不及换,青色裙角处还沾有些许污泥,阴沉沉的天空下,益发显得脸上苍白的不正常。

站在人群最外面的大将军龚澜微微蹙了下眉头,却是并不敢上前阻拦。

那些官兵也不自觉退开,个个面上露出恭敬的态度——

大齐虽是幅员辽阔,却土地贫瘠,之所以能以强国之势屹立在这片大陆之上,除了有一支强大的部队,有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楚战神楚无伤外,还因为他们有神农氏的传人姬氏家族。

无论多贫瘠的土地,姬家人都能让它生出碧绿的禾苗,收获金黄的稻穗——

外有楚无伤扬大齐国威,内有神农氏兴天下农桑,外患已平,内忧可解,大齐终迎来盛世华年。

如果说楚无伤是所有官兵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那神农氏姬家就是天下百姓的心灵支柱。

可人毕竟不是神,楚无伤虽是纵横边关二十年未有败绩,却抵不过天家雷霆——

十天前,一件惊天大案被捅到御前,大齐战神楚无伤和太子齐珩密谋造反,皇上顿时龙颜大怒,先发布废太子圈禁诏书,然后急命钦差大臣赶赴边关赐了楚无伤一杯毒酒,更下旨斩杀楚无伤满门。

而眼前这个孩子,正是忠心家仆舍命救出来的楚无伤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儿子——

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许是奔跑了很久,脸上又是泥又是水的,只能看清大致轮廓,细长的眉秀气而不失英挺,特别是那双眼睛更如同天上的寒星,闪着倔强而不屈的光芒。

姬扶疏穿过人群,一步步走上前。小心的把孩子抱在怀里,执起孩子一只小脚,细细的擦拭着血迹斑斑的小腿,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赫然映入眼帘。

紧跟在扶疏身后的青衫昂藏汉子忙俯身递过来一盒药膏。

扶疏接着,疲累的感觉更强,甚至头也开始有些晕眩——这几日一直缠绵病榻,庄里的人又都是一心扑在农事上,根本不知道楚家出了这样的大事!

若不是方才楚家一个忠仆拼死带来消息,扶疏怕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好在,来的还不晚。

头晕的感觉好像更厉害了,扶疏又是自在惯了的性子,虽是这么多双眼瞧着,仍是毫不在意的抱着孩子席地坐倒,堪堪把孩子搂在怀里。

那药膏散发着一股清香,一闻便知是上好的疗伤灵药,因常年劳作,扶疏的指腹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不时滑过男孩稚嫩的肌肤。

许是扶疏的怀抱太过温暖,也许是长时间的颠沛逃亡,让孩子无比渴望有一个可以歇息的臂弯,男孩眼中的阴翳戾气渐渐散去,化为一滴清澈的泪,重重砸在扶疏的手背上。

“很痛吗?”扶疏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忙轻声哄道,“乖,别哭,你是楚帅的儿子,要像楚帅一样勇敢,对不对?等我上了药,很快就不痛了。”

听扶疏提到父亲,孩子果然止了泪,两个小拳头却是死死捏着。

待包扎好,扶疏把孩子递给旁边一直躬身伺候的昂藏男子:

“青岩,你带他走,把他送到安全地方。”

昂藏男子忙上前抱起孩子,男孩挣扎了下,手猛攥了一下扶疏的衣襟,却又极快的松开,终于乖巧的趴到青岩怀里。

“主子——”青岩却是并不愿就此离开,很是不放心的瞧着旁边的龚澜。

龚澜也上前一步,面露为难之色:

“末将知道小姐心善,可也请小姐能体谅末将,末将可是奉了恭亲王的意旨,才会一路追赶,捉拿逆贼,请小姐莫要难为末将。”

“什么逆贼?”扶疏厉声道,神情再不若方才面对孩子时的温和,“楚帅一生为国,忠心不二,说楚帅要造反,不管别人如何,我姬扶疏是断然不信的!更不要说,他还是个无辜的孩子罢了!”

明明楚将军忠君为国戎马一生,更兼义薄云天、侠肝义胆——

从小听多了楚无伤的英雄事迹,这位大元帅一直是扶疏除爹爹外最为崇拜的人,更不要说娘因生下自己后体弱,整日缠绵病榻,所用药物,更是均须边关天砀山上的灵虉草做药引。

虽是派出家中侍卫前去采摘,可那草生长期却是极短,且根本不能在山庄里栽种成活,往往好不容易赶过去时,那些灵虉草已经因太过干枯而失去了药效。楚无伤听说后,每每亲自上山采药,又让手下快马加鞭送到庄里。

这样一个连一位陌生人都全力救助的热心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谋逆之事?

听扶疏如此说,那本是绝望的蜷缩在青岩怀里的孩子眼睛倏地闪出一抹神采,眼里闪过一抹泪雾,却忽然想到什么,又仰起头,用力的把眼中的泪逼了回去,无比悲伤的瞧着扶疏不过清秀的小脸。

“至于恭亲王,”扶疏傲然道,“你以为我表哥也是和你们这些宵小一般善恶不分吗?待会儿我会亲自去找表哥,请他出面为楚家主持公道!青岩,你只管走,有表哥在,我看那个敢伤我!”

恭亲王齐渊正是扶疏的表哥,也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目前已经公认会被立为太子之外,还是姬扶疏的表哥——齐渊的母亲徐安贞本是罪臣之女,后得蒙姬家少夫人所救,并认为义妹。

和扶疏顶多算得上清秀的面容比起来,齐渊相貌生的极好,端的是风流倜傥、俊美异常,而且对扶疏很是爱护,两人自幼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然后在扶疏及笄时顺利定下婚约。

若不是三年前扶疏母亲病故,那这会儿,扶疏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恭亲王妃了!

龚澜闻言也不由踌躇,狠狠的瞪了眼青岩怀里的孩子,怪不得这小兔崽子没命的往神农山庄跑,合着早料定姬小姐会给他撑腰!

正自拿不定主意,,那边青岩已经径直抱着孩子转身要走,龚澜一惊,忙要喝止,却见扶疏手一翻,一只钗子赫然出现在手中,龚澜忙往后面一跳,哪知扶疏却是把那钗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龚澜,我看你们谁敢上前一步!”

龚澜吓得立马站住脚,旁边的那些士兵更是大惊,甚至个别士兵不自觉的护在扶疏身前——

和这些将军老爷不一样,他们薪俸微薄,家人若想填饱肚子,是决计离不了神农山庄的,将军有很多,姬家的传人目前可就只这么一个了!

龚澜虽是脸色愤恨不平,却果然站住脚——眼前女子委实身份太过特殊,不要说她已是恭亲王府准王妃,十日后就将和王爷大婚,便是她神农氏最后一个传人的身份,就是自己惹不起的!

别看皇上目前老迈昏庸,可要听说自己逼死了姬扶疏,怕是最不济也必然会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来平天下人之愤!

竟是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青岩抱着那孩子消失在无尽苍茫中!

“真是饭桶!”太过愤怒,齐渊漂亮的脸庞甚至都有些扭曲。

龚澜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苦着脸道:

“王爷,不是末将不尽心,实在是……”

当下将扶疏拿钗子指着喉咙威逼自己的事说了一遍,“末将也是担心会伤了姬小姐……”

“伤了她又如何”齐渊神情狰狞,“本王不信,依你的身手,连一个姬扶疏都拿捏不住!”

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一定要把楚家幼子的项上人头送到我面前来,否则,就拿你的人头来换!”

所谓斩草除根,既然下了这么大血本扳倒了楚无伤,自己可绝不会妇人之仁,留下那个小兔崽子让自己寝食难安。

说完就直接把龚澜给赶了出去。

直到站在府门外,龚澜才想到,自己好像忘了跟王爷回禀,姬小姐说,她会来王府。

算了,龚澜拨转马头认命的再次带人往城外而去,别看王爷现在这么狠,真等姬家小姐到了,肯定又会百般哄着,倒是自己,不能捉回楚家那小子的话,王爷说不定真会要了自己的人头。

“表哥——”龚澜刚离开,一个一身粉色宫装身姿绰约的女子就端了个托盘缓步来至齐渊房间内。

女子生着一张鹅蛋脸面,容颜极为美艳动人,偏那双星眸中却总似蒙着一层水雾,那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即便是圣人看了,怕也不免会动情。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齐渊的嫡亲表妹、徐安贞亲妹子的女儿,珍娘。

自从徐安贞成为皇上宠妃,便四处派人寻找当初获罪时流落四方的家人,最终从妓馆里带回了尚且年幼的珍娘,便一直托人照料,更在齐渊开府建衙之后,接到了王府。

齐渊一手接过托盘,另一手则直接拉了珍娘到自己怀中,深情的亲了亲珍娘的脸颊:

“告诉你多少次了,这些下人的活计,让那些奴才来做就好,你只要好好的让他们伺候就成。”

“我不放心。”珍娘偎依在齐渊怀中,娇小而柔软的身子都似是在颤抖,半晌才垂了眼道,“那些奴才们笨手笨脚,怎么能伺候的表哥熨帖?再说,我又还能伺候表哥几天?”

最后一句,甚至有些哽咽。

“傻珍儿,”齐渊叹息着更紧的搂住珍娘,“你不信我吗?若不是为了这大齐江山,我又怎舍得让你受这般委屈?姬扶疏那个野丫头,每日里只知道呆在田间地头,那般蓬头垢面,看了就让人恶心。若非母妃一直逼我说,即便是忍也要忍到登基,我早就娶了你为妃了。”

当初母妃处心积虑接触姬家少夫人,终于得以认识父皇,可没想到满朝文武却是死死揪住母妃的罪臣之后这一身份不放,也因此,自己才急需一个可以给自己带来巨大声誉的妻子,而姬扶疏,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等娶了那个村女,看满朝文武,还有哪个敢再拿自己母妃是罪臣之后说事?

至于姬扶疏,不过是自己通往太子甚至帝王宝座的最好筏子罢了。

齐渊低下头,用力亲住珍娘的红唇,承诺道:“珍儿,你放心,我娶姬扶疏不过权宜之计,若非她是神农氏传人,你以为我会看她一眼?母妃已经答应我,等我坐上大齐皇帝的宝座,就会想法子将她废黜,把她发回庄里继续做田野村妇,然后和你共享盛世荣华!”

珍娘被亲的一阵情热,两人搂抱着一起倒在了榻上。

太投入了,完全没注意到门旁斜了条缝,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

等齐渊接到下人回禀,说是姬扶疏小姐方才来过,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咚——咚——咚——”隐约有沉闷的鼓声传来,大齐皇上齐弘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旁边的安妃徐安贞也跟着睁开眼来,边体贴的帮齐弘披上外衣边娇声道:

“皇上这几日都没睡好,是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却被齐弘推开:

“有人敲了登闻鼓!”

自从下旨废了太子又处死楚无伤满门,齐弘这几日一直心绪烦乱、夜不成眠,这会儿听到鼓声,更是焦躁不安,急急的穿好龙袍,便坐上銮舆匆匆离去。

哪知仪仗刚刚行至御花园,便有宫门吏气喘吁吁连滚带爬的赶了来:

“皇上——”

齐弘皱了下眉头,冷声道:

“这么狼狈,成何体统!到底是何人敲响登闻鼓,又有何冤情?”

“启禀皇上,”那宫吏抹了把汗,苦着脸道,“是神农家族的姬扶疏小姐——”

登闻鼓一响,众多百姓纷纷跑来围观,当有人认出击鼓的人竟然是神农姬氏家的姬扶疏小姐,一传十十传百,立马有更多的百姓围拢来。

“什么?”齐弘也是大惊,慌忙让人掉转车头,急急的往宫外而去。那些本已到了朝上的文武大臣,忙也跟着齐弘前往。

到了午朝门外,果然看到巨大的登闻鼓前,一个纤细的女子正吃力的手持硕大的鼓锤一下下的敲击着明光锃亮的鼓面,可不正是姬扶疏?

听说皇帝来了,扶疏吃力的放好手中的鼓锤,只觉眼前一黑,缓了一缓,才转向齐弘跪下:

“皇上,扶疏有冤情要诉——”

再是昏庸,齐弘也清楚神农家族之于大齐的意义,忙命人搀起,温声道:

“扶疏快快起来,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朕道来,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做主!”

心里更是愤愤然,是那个不长眼的,竟敢连姬家唯一的传人都敢欺负!

扶疏却是不愿起身,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道:“皇上,不是扶疏有怨,扶疏是要替别人申诉冤情——”

“替别人?”齐弘愣了下,很是不明就里的样子,“扶疏要替何人诉冤?”

扶疏抬头,昂然道:

“扶疏要替大齐元帅楚无伤大人诉冤,更愿以性命担保,楚帅为国为民,对大齐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谋逆之事,还请皇上重新核准此案——”

即便死者不能复生,又何忍英雄之后再被追杀、四处飘零?自己没有办法救下楚帅,怎么也要帮帮那可怜的孩子!

话音未落,人群忽然一阵拥挤,却是有人正分开众人急急而来。

扶疏抬眼望去,神情充满讽刺,可不正是齐渊,还是那张再好看不过的脸,这会儿瞧着却是恶心的紧。

倒是看到紧跟在齐渊后面的素衣男子,扶疏眼睛顿时一热,扁了扁嘴:

“大师兄——”

正是大师兄商岚也一起到了。

看到小脸儿惨白委屈的不得了的姬扶疏,商岚明显很是心疼,皇上面前又不敢放肆,只得做了个“不怕”的口型,这才给皇上跪倒。

齐渊却是心里一沉,从听说扶疏到府里来过,齐渊就觉得有些不妙,又心存侥幸,想着怎么可能那么巧?

哪知赶到神农山庄,却听家仆回禀说,姬扶疏说有事要和自己商谈,到了王府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根本不知道扶疏去了哪里。

正在田间的商岚听说,顾不得再侍弄庄稼,忙打发所有人一起出去寻找,可整整找了一夜,都没找到扶疏的人影,还是听见有人敲登闻鼓,两人才匆匆赶来,没想到,竟是扶疏!

施完礼后忙要上前搀扶扶疏,却被扶疏狠狠推开,厉声道:

“不要碰我!”

说着转向齐弘,亢声道:

“除了为楚帅鸣冤,扶疏还有一事要奏——”

转头怒视齐渊,浑身都在颤抖:

“齐渊,你既和你的珍儿表妹情深似海,又为何要还到我府中提亲?我姬扶疏即便无才无貌,宁愿孤独终老,却也绝不愿嫁于你这等虚伪狡诈无耻阴险的伪君子为妻!君若无情我便休,从此之后,姬扶疏和你齐渊再无半分瓜葛,男婚女嫁,各自听……”

勉强吐出最后一个“便”字,整个人颓然倒在发现情形不对扑过来的商岚怀里。

“扶疏——”商岚的声音悲伤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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