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尔虞(1)
京都时报所在的是一幢在青竹包围之中的小楼。
地处近郊,虽不算偏僻,却十分清幽。竹林的占地面积颇大,能在京城有这么一片绿意,实属不易。再加上此地怕是多年未经过战火了,在这乱世年代,竟像是世外良苑一般的安静和出世。鹅卵石小路曲径通幽,风声吹过竹林,竹影摇晃,一片绿意沁人心脾。
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自然是让人心旷神怡的。
瞿凝和孔景豪带着婢女小厮,踏上这条鹅卵石小路,他们来时的轿车,停在竹林外头就不敢进去了---随着瞿凝来的司机一听是来找乐傅雯小姐,立时很是惊诧又警惕的看了一眼瞿凝,便是听了她的将她送到了这里,也再不肯往踏进一步了。
司机甚至有些吞吞吐吐的劝了她一句:“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家吧?明日再来,也不迟啊!”
半是做戏半是认真,瞿凝瞪了他一眼:“好好开你的车!”旁边宝琴立时加上一句,“少夫人去哪儿,还轮不着你来过问!便是少帅也没说要禁咱们少夫人的足吧!”
司机这才瞪了一眼旁边跟着,含笑而立的孔景豪,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子。
孔景豪凑过头来:“妹妹,唐家的下人,看来是要更加好好加以管束才行了……”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显然的,更加肯定了“她在唐家没地位”的事实。
瞿凝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两个人到了地方,下了车走到小楼前头,看着这幢一看就是精工细作,带着几分西洋风格的红砖房,瞿凝这才咬牙一掌拍在了身边的一棵翠竹上:“欺人太甚!他对一个外室如此周全周到,我呢?!置我于何地!”
在这年代,这种西洋风格的小洋楼造价不菲。显然不是一间报馆负担的起的。
她发火,自有道理---因为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唐少帅特意为乐傅雯而造的,而前提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殊不简单。
这会就连原本十分相信唐少帅“贞操”的瞿凝,也在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儿,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也“咯噔”了一下:唐少帅和乐傅雯,到底是什么关系?
孔景豪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不语。
一行人终于到了楼前,宝琴上去敲门,过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打扮有些邋遢的,嘴里叼着根香烟的中年大叔,他探了探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这一行人,直到目光落在瞿凝脸上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寒噤。
显然,是认出了她。
他惊惶的看了一看这怕是“来者不善”的一群人,又惊惶的看了一眼楼上,手一合竟就要关门,孔景豪如何能容?眼色一使,他带来的小厮便上去抵住了门扉。
瞿凝上前一步,假笑着故意高声喊道:“乐傅雯乐小姐,可在?”
“这……”大叔还来不及回答,楼上已经传来了“蹬蹬蹬蹬”的小跑的脚步声,旋即,一个穿着鹅黄色衬衣,黑色长裤的女子便出现在门内。
她面如寒霜,神色冷然,尽管容貌艳丽,但脸上年纪轻轻就带着一种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便是穿着暖色系的上衣,也融不化她脸上的冰雪,她看了一眼门外来人,倒不愧是“无冕之王”的记者,也是一眼就认出了瞿凝。她顿了足:“少帅夫人贵脚临贱地,所为何来?”
声音冰冷,毫无客气之态。
眼见这女子如是无礼,宝琴和素琴看不过眼,互相对了一眼,素琴上前一步呵斥道:“既然知道是公主殿下,少帅夫人,这就是你这女子的待客之礼?”
女人对她们并不假以辞色,词锋锐利如刀:“不速之客,何谈待客之礼?”她微微一顿,“少帅当日可是当着国会说的,少帅夫人也就是普通国民,还是说,少帅夫人自认为凌驾律法,国会,乃至你夫君的意志之上?若你自认高我一等,你自认这天下土地都是你家的,那行,我乐傅雯跪地请你入内,否则,你便是上我门做客,做客,就该有做客的态度!”
瞿凝眨了眨眼睛。
她心里也是诧异的。
这乐傅雯的态度,实在叫人吃惊啊!她自穿越到这个朝代以来,所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哪怕是再讲平等的那些留洋学子,对她这个公主殿下,也会不由自主的多三分尊敬和礼让。
但这乐傅雯,是实实在在的不把她放在眼里---不是那种惺惺作态,而是真真正正的,没将她的身份当一回事!
这倒是奇怪了,她的底气来自于何处?
那来开门的中年大叔一看这中间气氛简直是剑拔弩张,那对峙的女人们分寸不让,他却只好赔笑:“小乐啊,怎么说话的呢?少帅夫人,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这姑娘留洋留的满脑子都是自由平等那一套,嗨嗨嗨,太不会说话了,您请进,请进,”边说边去拉门,点头哈腰赔笑,“我代她道个歉,您是贵人,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您能来,可是蓬荜生辉,哪有不欢迎的道理?不过,少帅夫人今儿个来,可是有什么消息,要便宜咱们时报?”
瞿凝这才用正眼看了看他。
这番话倒是绵里藏针了:尤其最后一句和称呼,若她今日前来不是别有计较,当真只是为了争风吃醋的话,那她现在肯定就该想着退让了。
瞿凝微微一笑,止住了还要喝骂的素琴:“这位大叔怎么称呼?”
那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朝着她点了点头:“敝姓严,单名一个胥字。如今是这时报的主编。”
“严胥么?”瞿凝的眼眸在他脸上微微一凝,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道精芒,“我记得你了。”
丢下这么一道意味不明的话,她往前跨了一步:“乐小姐,敢问可能借一步说话?”
话说的客气,但她人已经往里走了,严胥就算原本撑着门,在清楚知道她身份的前提下,也决计不敢挡她的去路---何况别人正妻要找“外室”的麻烦,他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主编,就是言语上能挡一挡,别的,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难道还真能死死拦着门,把她挡在门口不成?
他敢么?他能么?就算她这事儿不地道,她一天是少帅夫人,她就一天必须得被尊重。
这就是名分!
乐傅雯显然也很清楚知道这个道理,她屈辱的咬了咬下唇,气呼呼的指了指瞿凝身后的那些人,又指了指楼上,眯了眯眼睛:“只许你一个人进来,其他人,全部留在外头!”
瞿凝顿住了脚步,半响这才回头对身后想跟上来的人冷冷吩咐:“在这儿等我。”
她们一前一后上楼还没片刻,楼上就传来隐约的哭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被拍巴掌的“噼啪”声。
严胥最后简直手足无措,想要出门,却被在旁边看好戏看的脸现笑容的孔景豪指挥人牢牢按住,他声音里仿佛是淬着毒:“严主编,您还是在这儿等着就好了。有些事儿啊,咱们外人是不适合搀和的,对不对?何况您这份报纸想要办下去,就算要讨好一方,也不能将别人惹得太僵了。否则,后果,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您还得靠着这份报纸养家糊口呢,对不对?”
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严胥心有不甘,却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你是?”
孔景豪微微一笑:“孔家嫡子,孔景豪。”
清楚知道孔家有什么样的财力和政界力量,严胥僵了一僵,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无力的瘫软下来,小厮们这才松了手,他看了一眼还在传来乒乒乓乓声音的楼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没过多久,发鬓微乱的瞿凝,这才从楼上大步走下来。
她脸孔绯红,十指绞起背在背后,看了一眼底下僵持的气氛,冷笑了一声:“孔兄,咱们走吧。”
清楚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的孔景豪轻轻点了点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别太伤心了。”
“伤心?”瞿凝冷笑道,“谁让我伤心,我就叫谁伤身!现如今伤心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
坐在回家的轿车上,瞿凝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看似瘫着脸,心情却是十分愉快的。
她旁边坐着的两婢,瞧着她黯淡的容色,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劝一句。
公主是何等刚强之人,如今怕是真的伤了心了吧?
在瞿凝静默的外表之下,却在反复的回味着,她方才和那位乐傅雯在楼上短暂的交锋。
一上楼,她立时就抓起几只花瓶砰砰砰砸了个烂,乐傅雯短暂的惊愕过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本来如冰封一般的脸上旋即绽开了一抹像是春花一般灿烂的笑意,她压低了声音,瞧着她自顾自的将花瓶砸了个烂,一边配合的开始惊叫:“夫人,夫人!住手!你太过分了!你这是干什么!住手!”
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手臂,做出一种像是巴掌着肉的声音。
两个女子相视一笑之间,仿佛已经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