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俞锦妍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骨头都跟僵住了一样,她不过是侧了侧头,就扯动了背上伤口,一时钻骨的剧痛便从痛处直钻进了她的四肢百骸里,连她的脑袋都痛得发了麻,止不住便是倒抽着凉气,痛苦地扭曲了脸上的五官。
眼睛睁开,入目的是熟悉的幔帐床铺,身上盖着的蓝床罩黄底宝相花纹被面还给熏了淡淡青草香的被褥是她往日用惯了的,她艰难地转过头朝外,果然,那熟悉的摆设,可不是她在莫家的屋子又是哪里?
她不是在西山围场受了伤?怎么就回家来了?是谁把她送回来的?俞锦妍皱着眉头想着,突然脸色就变了。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三皇子,甚至还听到了皇帝的惊呼——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锦妍挣扎着想要起来,双手支撑着还想要用力,尾椎背上便是钻心透骨的痛处,“嘶”~她痛得嘴唇都发了白,再不敢逞强,张张嘴就要喊人,这才发现,自己嘴唇都给粘到了一起,身上也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张嘴一个动作,上下两嘴皮子却愣是纹丝不动,好似有千斤压着似得,好容易张开了嘴,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那里都已经干得起皮开裂了,舌头一碰都会疼。
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啊?
俞锦妍猛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来人~”太久没说话了,俞锦妍用尽力气的一句话,比猫叫也强不了多少了,外面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俞锦妍只能努力咽几口唾沫,好歹叫自己的喉咙不要那么干哑了,这才勉强发出了大点的声音,叫道,“来人,有没有人~”
俞锦妍这次的声音也不很大,不过已经足够人听见了,门口好像一直有人守着,听见动静,忙忙就跑了进来,看见床上睁着眼睛看过来的俞锦妍,惊喜地一下捂住了嘴,又笑又跳,眼泪还簌簌掉了下来,大喊着:“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啊,大爷醒了,大爷醒了!!”一下给扑到了俞锦妍的床边上,对着人一边落泪,一边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她,却又怕哪里压痛了她,犹犹豫豫地不敢把手放下去,嘴里来来回回只念叨着:“总算是醒了,总算是醒了!”好像她来回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一样。
俞锦妍的心,便如水一般软了下去,扯着嘴角,艰难地安慰着她:“嬷嬷,你别哭了,你瞧,我不好好的?”
赵嬷嬷老半天了,还有些像在梦里,根本不敢想相信,自家昏睡了三天了主子是真的醒过来了,直到听到她那嘶哑如粗粝摩挲的声音,才终于鼓起了勇气,一点点把手碰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双眼上,真正感受到了她脸上的温度,她眼皮的眨动,这才突然泄气了一般,坐在床头便是大哭起来:“主子,你可算是醒来了,你可算是醒来了啊……”
俞锦妍还来不及宽慰激动中的赵嬷嬷,门口又急匆匆进来来几个人,看见醒着的俞锦妍,一下就跟都疯了一样扑了过来,又叫又笑的,俞锦妍被她们喊得头都大了,就听得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老天爷保佑,大爷总算是醒了。”
“快去叫老太太来!”
俞锦妍冷着脸,听着这些人咋咋呼呼,好不耐烦,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醒过来而已,居然能叫她们激动成这样?
赵嬷嬷在人进来的时候就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也不急着擦干眼泪,只抹着眼泪,虽然还有些激动,但也不算出格,哽咽着道:“大爷,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您昏迷的这三天,我们太太是日夜悬心,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如今,您可算是醒了!”
俞锦妍恍然,自己这次受伤,竟是睡了三天?难怪她们激动成这样。
赵嬷嬷又急忙让人去叫莫含章来:“快通知太太,大爷醒了,快让她来。”又哭着对俞锦妍道,“太太守了您好两天了,还是我劝着她保重腹中的孩子才勉强给劝了回去,大爷您且稍等,太太很快就来了。”
俞锦妍有些恍然:莫含章、守了她两天?
赵嬷嬷这边忙着隐晦给俞锦妍传递消息,那头沈氏派来的张来家的可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就你家太太惦记着大爷不成,我们老太太这几天掉了多少眼泪了你怎么不说?一下挤上前来,凑到了俞锦妍跟前涎着脸笑道:“阿弥陀佛,可是老太太日夜跟菩萨祷告感动了老天爷,大爷终于是苏醒过来了。您不知道您这伤势重啊,侯爷让人把您送回来的时候,您意识全无,老太太当时急得都昏过去了……”说着还抹起了眼泪,“老太太请遍了京中的名医,可您就是一直不醒,老太太没办法,日夜抄经供奉佛前,祈求您能醒过来……一会儿老太太来,看到您醒过来,不定得多高兴呢。”
说来沈氏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肠了,要俞锦妍是莫含章,听到母亲这么对自己,心里定然很感动……可惜了!
俞锦妍点点头,很深情感动道:“连累母亲为我操心了,是我不对。”又是点头赞许这些人,“这段时间,也劳累你们了。”
主子这样肯定自己的辛劳,在场下人都是欢喜不已,张来家的觉得这都是自己给说了话的功劳,自觉自己合该更体面些,上前来点头哈腰:“大爷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可这次俞锦妍却没有理她,只问:“我是侯爷给送回来的?怎么回事?我恍惚记得我是在西山围场受的伤,怎么倒把我送回京来了?”
以俞锦妍对俞琮言的了解,自己受伤昏迷未醒,他不看着自己醒过来好转,那是绝对不可能放心让她离开他的势力范围的,如今他却非但没有把自己留在西山就近照顾,还大费周折的把她送回京城——这里面,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来家的只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很有些为俞锦妍抱不平道:“具体的小的也不很清楚,只是三天前,侯爷派来送您回来的人说,您在围场里受了伤,西山那头正忙乱着怕也顾不上,就让您回家来修养……”大抵是真的觉得俞锦妍委屈了还是觉得侯府做得不够,这张来家的说到这里,还很气愤地冷哼了一声,“那时候,您都昏迷了一天了,背上的伤势又重,侯爷竟就叫人用马车把您送了回来,大夫说了,因为您这一动,伤势又给加重了!”
虽然没直言说俞琮言不是,但意思也就这样了。
俞锦妍脸刷就黑了,怒喝道:“住口,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侯爷如此做,自有如此做的理由!”心底却是越发焦急起来,俞琮言这么急匆匆把自己送回来,西山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试探地看了赵嬷嬷,赵嬷嬷只要小心摇了摇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俞锦妍失望之余,怒气益盛:“都出去出去,一群人围在屋里,看得我头都花了!”已然是不耐烦至极!
除了赵嬷嬷,谁也不知道俞锦妍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心情不好起来,可谁也没胆子在这时候触她霉头,面面相觑一会儿,俱都静默着出了屋子。赵嬷嬷为了避嫌,也走了出去。
俞锦妍就这么一个人安静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猜度着胃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越想就越心烦,越想就越暴躁。
大哥怎么就能就这么把自己给送回来了呢?!
正不自在呢,那头莫含章赶到消息已然过来了,进门来看见她果然醒着,却是长长舒了口气,没叫人伺候,只留着两人在屋里,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叹口气:“亏得你这次没事,大夫说了,你的伤势不很严重,可不知怎么的,却是昏迷了老几天,我还当……总算你现在醒过来了。”
俞锦妍本不很想理他,听到这话才变了颜色:“怎么大夫说,我的伤势不很重?”
开始听赵嬷嬷说自己昏迷了好几天,她还当是自己受伤太重了,可如果不是因为此……俞锦妍直直看了莫含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莫含章脸色也不很好,摇了摇头,却又道:“你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不很方便,你昏迷的事,我是真知道的不多,可是,”稍微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可你昏迷的时候,情况真的很不对头,全身冰凉不说,一点感觉都没有,要给你灌药,怎么都撬不开你嘴,最后还是没办法,几个人上来硬是撬开了,把药给灌下去的。”俞锦妍那时候四肢僵硬体温偏低的模样——要不是她还有微弱的心跳,莫含章都要以为,她要死了。
俞锦妍虽没听说全部,可看莫含章的脸色也知道当时情况的严重,冷着张脸,好半天都没说话,末了,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当时我昏迷……你这边,可有什么反应?”
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俞锦妍和莫含章彼此心里都在怀疑着,两人是死后醒来换了身体,那是不是,再死一次,身体就能给换回来了?
此次若真如莫含章所说,她的昏迷别有蹊跷,莫含章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呢?
莫含章苦笑一声,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俞锦妍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好,还是失望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躺在那里,就有些怔怔出神。
她发傻,莫含章却是等不及了,见她老半天了都不说话,到底没忍住,问道:“你在西山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会被送回来?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知道她一直昏迷怕不了解情况,便给她说了一遍当日俞琮言派人把她送回来的情形:“当日人说的语焉不详,只道围场那边出了意外,三皇子意外被毒蛇咬到,又有熊瞎子出现,你被牵连到受伤,西山那边忙成一团也顾不上你,这才把你送回京城家来修养,是真的吗?围场里出现了熊瞎子,还有毒蛇?那么巧,三皇子被咬了?”
莫含章并不知道俞锦妍和俞琮言已然兄妹相认,倒是不怀疑俞琮言把人送回来这行为,只是对于三皇子被毒蛇咬伤的事心里狐疑,皇家的事,那就没有巧合的,那么巧,围场里突然就出现了熊瞎子,还有毒蛇,谁也不咬,就咬了皇子皇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莫含章可是三皇子内里脾性的,那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如今却受伤了。
到底是他被人算计了,还是他自己一手主导的一切,莫含章着急着想要弄明白这一切。
可俞锦妍这会儿正担心着俞琮言,满脑子烦心的就是三皇子是不是出什么幺蛾子了,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又牵累自家大哥,听着莫含着这样旁敲侧击的打听,前仇旧恨一下涌上心头,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他哪还能有好声气:“怎么着,现在就担心起你那旧主子了?你对三皇子倒是忠心耿耿啊,乱臣贼子,储君之位都已定下,莫含章,可惜了,你现在对人再怎么忠心,这辈子,你也别指着人对你器重拉拔了!”
莫含章瞬间拧起眉:“我们前头不还好好的,你莫名其妙的,又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俞锦妍还要说话,门外一阵纷沓脚步声传了过来,不一会儿,哭天抹泪的沈氏在莫飞景和舒月朝的陪伴下就进了屋子,看见她醒了,都是欢欣雀跃,围上来便是好一通话。
俞锦妍莫含章的对话,就停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