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莫含章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地上流着血昏迷不醒的莫流采,心头一痛,再看那廊柱上那一抹暗红,深吸口气,捧着个大肚子,对着屋内众人道:“诸位族老,堂兄,大爷,我有话说!”
祠堂这种地方,实在不是个妇人该来的,这要是其他人,族老们早骂人了,不过是莫含章身份不一样,如今又怀着身孕,大家不好说,不过三老太爷脸色还不是很好,抿着唇冷然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俞锦妍拉着脸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随便过来,不知道我们这里办得正紧事吗?有你说话的地方?”拧眉肃容的,生气上火的样子,一点没给人好脸色:“出去,别在这里添乱!”
她这么疾言厉色的,莫含章捧着那么个大肚子,倒显得可怜了,旁边诸人看不莫含章一个女人来祠堂是一回事,就冲着他的身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被骂了还没反应,就有个族老轻咳一声,道:“章哥儿,你别跟你媳妇吼,人家怀着孩子也不容易,你得体谅着些。”得到了莫含章感激的笑,慈眉善目地又问他,“含章媳妇啊,你来,是有什么事啊?”
沈氏看着莫含章的眼神都淬着毒,一手抱住莫流采,一边竖起了耳朵等着听莫含章到底想说什么,他要是来落井下石,害她女儿,今儿就是拼了条命,她也得给自己女儿讨回个公道!
可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莫含章却是艰难地捧着肚子,慢慢当中跪了下去——连冷着脸一直对他的到来极不欢喜的三老太爷也给吓了一跳,忙忙道:“含章媳妇,你这是什么?”
莫含章对着众人深深行了一礼,郑重道:“如此莽撞过来,冲撞了长辈是我的不是,只是我这里却要恳求诸位族老,堂兄还有大爷对姑太太从轻发落!”说着又是一礼。
沈氏倒抽口气,原本的怒气还来不及在脸上消散,很快就又变成了震惊,交杂一块儿,脸色别提多怪异了。
她都如此了,其余人更只有震惊的:“含章媳妇,你没说错吧?还是我们听错了?你是说……”
莫含章点点头:“我没说错,我是说,请诸位对姑太太从轻发落,网开一面,切饶了她这次!”
众人的实现不由自主的便都往俞锦妍涉农瞟——这两夫妻,一个是亲哥哥,却要把妹妹逐出宗谱,一个是有嫌隙的嫂子,却来给人求情——这身份立场,是调转了吧?
还是说,这是两夫妻联手闹出来的一出戏,演给他们看的?止不住瞟了眼地上昏迷的莫流采,俱都打消了这年头——刚才莫流采那冲动的劲头,那样的力道,可不是演戏的样子,一不小心,真能死了。就现在,还昏迷不醒,不知道什么歌情况呢——不过俞锦妍没开口说让大夫过来,他们也不好开口,只能当做没想起这事了。
俞锦妍这边脸色越发难看:“你知道我们打算怎么处置莫流采吗?我们可是要将人逐出宗谱……她早前还差点毁了你的脸,你就一点不记恨?还来给她求情?”
莫含章低着头:“我知道大爷的意思,确实,我跟姑太太素有嫌隙,这很多人都知道,我也不隐瞒,是,姑太太差点害得我毁容,我是女人,最重仪表,要说对姑太太一点恨心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众人点点头,这倒是实话,还没哪个女人能这样宽容大度,对一个故意陷害自己,差点毁掉女人最重要的容貌时还能宽容大度当这事从没发生过一样,莫含章这番话,倒是老实!
“可是我既嫁进了莫家,身为莫家长媳,我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好恶,而就去损害莫家的利益!”莫含章挺直背脊,“是,我是不高兴姑太太对我下药,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我心里也介意姑太太三番五次刁难我,叫我不得好……若是可以,对姑太太略施惩处,我也是乐意的,可我却不得不不说一句,把姑太逐出宗谱,却是过了!”
这句话,实在道出了众人的心思,再大的错,也是莫家的大小姐,出嫁了的姑奶奶,把人赶出家门就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俞锦妍如此惩罚莫流采,实在是有些过了,只是这些话他们这些人不好说出口就是了。
俞锦妍的脸色已经是出离难看了,哼笑着看着她:“你现在,是在跟我作对吗?是打算违逆我的意思吗?”凑近她,嗤笑着讥讽道:“你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仗的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谁都看得出来,她生气了。为自己被驳了颜面。
莫含章低着头,不敢看俞锦妍的眼神,却是坚定道:“我不是故意违逆大爷的意思,也不是心血来潮来这里打断这次议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着众人朗声道:“众位族老堂兄在上,我知道莫流采犯错坏了莫家的声誉,可是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流采千错万错,都是在家里,外人不过知道个隐约,可一旦被逐出家门……莫家出了个被逐出宗谱的姑奶奶,难道家族脸上,就有光彩了吗?”
众人都有些尴尬,这话,可不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谁家乐意莫家有个犯了大错导致最后要被赶出宗族的姑太太?谁家少了还没出嫁的姑娘,不担心到时候受影响?只是为了从俞锦妍那里得到得到帮助,所以故意忽略了这件事罢了。
如今莫含章这样直白说出来,众人又是尴尬,少不得又有些难堪——倒显得他们没为家族考虑,自私自利似的。
三老太爷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莫流采给家族抹了黑,族里还罚不得她?那赶明儿个,别的人有样学样,到时可该怎么办?是不是也当做没看见啊?”
三老太爷把事情上升到这高度,莫含章噎了一下,很有些无话可说。不过他反应还算灵敏,知道肯定是自己哪里说错了,得罪了这位老人,马上低了声音,歉然道:“老太爷说的没错,确实是我相差了。”
三老太爷也就是一时之气,见他态度好,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嗯了一声,缓和了面色,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莫含章诚恳看着众人:“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有些不足,还有很多地方有所欠缺,只是我确实不认为,把莫流采逐出宗族是好事……要说惩罚,她做错的那些事,对比她现在这样子,我认为,她该受到教训了……”
众人随着他的眼神去看兀自昏迷的莫流采,她额头血色还在,面白如纸,虚弱而又死寂,众人吃了一惊——刚才光顾着莫含章了,却是忘了,这里还躺着一个!
俞锦妍拧紧眉头喝着莫飞景:“你傻了不曾?还不快带着流采去见大夫?”
莫飞景早就想去了,只是拿捏不住俞锦妍的态度才没敢提出来,天知道他眼睁睁看着莫流采鲜血直流时心底有多难受,如今俞锦妍松了口,他忙忙谢过,赶紧抱着莫流采就冲了出去。
沈氏站在原地,看看屋内众人,又看看莫飞景飞奔而去的方向,咬住唇,游移良久,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俞锦妍嘲讽地看了眼莫含章,莫含章在她的眼神下难看地低下了头——谁都看得出来,沈氏这是提防着自家媳妇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莫含章是来给莫流采求情的,可沈氏还这么不放心,众人看在眼底,都有了个数,早前听说这两婆媳关系并不很好,看来,还真没说错!
莫含章说道:“都是莫家儿女,莫流采的出嫁,可以说,是联系了我们跟张家的桥带……说得不好听了,莫流采嫁到老张家,已经很不算我们莫家的人了,不然,我们也不用把人逐出宗谱去……”要是未出嫁的姑娘犯了这种事,早就“病亡”或者去家庙过一辈子了,哪还只是不打不骂,逐出宗谱——当然了,这惩罚可比打骂重多了!“张家在京里,也有些体面,若有个媳妇是被赶出宗谱的,那……”莫含章看着众人,“谁能保证,他们在丢了颜面之余,不过迁怒我们莫家?”
众人显示一惊,接着,都望向了俞锦妍。
这一点,他们先头,却是疏忽了,莫流采身后,还有个张家在呢,这一点,俞锦妍她……
俞锦妍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靠在了椅背上,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这点,很不必你操心。”哼了一声,“张家……”□裸没看在眼里的样子。
心思活络如莫汉青早就想到了,张家老爷可不还在俞锦妍手底下当着差呢,他敢对莫家有什么想法?
莫含章显然有些不认同:“虽说张家老爷官职在大爷之下,可毕竟人在京中经营了一辈子,猫鼠还有几分道,更不要说张家这样的,到时候恼怒起来,大爷虽不怕,可到底是麻烦!”
俞锦妍摩挲着手指,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变了。
莫含章有看向众人:“莫流采做错了事,家法可以惩处,可以训诫,便是与张家知会一声,好好罚一罚她也是可以的……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流采她,到底年轻,有时候做事不周全,也是有的,好歹是我莫家的儿女,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能悔过——到底是条性命,也是一桩功德。”
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她要被赶出宗谱,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放过她,就是救了她一条命!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聚在了俞锦妍的身上——这里,她才是最后拍板的人!
沈氏忍不住,低声叫道:“老大啊……”
之前她不说话是没办法,可现在,事情有了转机,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去死?她哀求着:“老大,你媳妇说的没错,你就再给流采一个机会吧……”
俞锦妍还有不愿:“我给过她多少机会,她确实越来越无法无天,我今儿再饶了她,谁知道她到时候会不会又固态萌发?跑回娘家来指手画脚不说,还无事掀起三层浪来?!”
她这态度,比起之前铁板钉钉一样的口气,已经是松缓很多了,沈氏见有门,忙忙拍着胸口,只差没赌咒发誓了:“我保证,她再也不会这样了,她若再犯错,我饶不了她!”
可惜,在场没一个人相信她的话,沈氏要真能狠得下心,莫流采当初也不会一次次犯错惹祸。
莫含章只是低头道:“大爷要惩处姑太太,有的是法子,平日里训诫她,劝导她,总有的是法子……”
沉默,良久的沉默。
旁边的人都不说话,便连三老太爷都没说一个字,只静静等着俞锦妍做最后的决定。
沈氏巴巴看着自家儿子,眼底的恳切哀求,都快要化成实质了。
莫含章还跪在地上,他小腹高高隆起,似乎跪久了很有些不舒服,但还不肯起来——在场诸人见此模样,谁不赞一声“深明大义”!
终于,在众人心都提起来的时候,俞锦妍开口了:“既然你这么说……”她停顿下来,沈氏呼吸都屏住了,焦急看着自己儿子,可俞锦妍又望向了众人:“诸位族老觉得可该怎么好?”
沈氏顾不得懊恼,忙忙又看了族中长辈,生怕他们说出坚持要赶莫流采出宗谱的话,好在,以三老太爷为首的族人都没想法招了他们家的怨,很不愿意过深插手这件事,只是摇着头说:“我看,含章媳妇说的话,很有些道理~”
沈氏暗自呼口气,寻思着,这样一来,流采就不用被赶出家族了吧?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俞锦妍沉吟道:“既然众位长辈都这么说了,那,将莫流采赶出宗谱的事,就暂且作罢……”沈氏提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一下软在了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要喜极而泣!
可还没来得及等她高兴,耳边又听得俞锦妍那低沉的男音带着愤怒道:“只是,莫流采所犯之错,却不能就此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的所作所为,犯了家族大忌!家法在上,却不能就此饶了,按着家规,三十杖责,却不能逃!”
众人解释大惊,沈氏已经惊叫起来:“三十杖责?流采那样的身子,如何受得住?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话一出口,沈氏就喊糟,果然,俞锦妍一下就冷了脸:“母亲若是不满意,那还维持之前的决定好了,正好族中人都在,我现在就让人去请族谱来!”沈氏不敢说话了。俞锦妍缓了口气,这才慢吞吞加了一句:“考虑到莫流采的身子,这杖责,且等她额头的伤养好了再来领!”
他既然肯这样安排,那就绝不会要了莫流采的命!就是说,他都松口了不把人赶出宗谱,总不会再要了人的命,肯定是考虑过了,才决定杖责三十的——叫沈氏刚才那一叫,他们险些都误会了,还以为俞锦妍是想活活打死莫流采呢。
沈氏有些讪讪,在众人奇异的眼神下有些抬不起头,她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谁叫之前老大那样恨不得莫流采死的样子,她这才误会的……
俞锦妍板着脸:“虽说做了处罚,可莫流采出嫁了还在娘家闹事,此风决不能长,暂时一段时间,她没事,就不要回娘家了!”至于这暂时是多久,且看她的心情了!
沈氏倒想说几句,可经过了前面的事,她哪还敢随便开口。捉摸着事情能到现在,已经是大幸了,可不要再诸多要求,惹恼了老大再改了主意,那可就不好了,由此,便不说话了。
族人更没有异议,此事,就此定下。
俞锦妍没好气地站起来,走到莫含章身边,一把把人拉了起来,等人站定,却又是满脸不耐烦,骂数落着他:“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对着众人的眼神,莫含章苦笑不已。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肯定以为俞锦妍都是看在了他的面上,才会最终改变了决定,肯定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如何如何的好,可事实上……
诶~~
众位族人很快离开了莫家,同时还带走了今天发生的事的八卦消息没多久,莫含章不计前嫌,大度为麻烦小姑子求情的事就传扬开了,只隐去了莫家要逐莫流采出宗谱的事,不提那些眼红嫉妒的,莫含章的名声,却是水涨船高起来。
如此深明大义,正是妇人之典范。
温厚宽容,不愧是晋阳候府教导出来的名门贵女!
赞誉如雪花一般,堆在了莫含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