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俞锦妍紧紧握住手里的刀,纵马狂奔,身上溅了太多血,此刻都凉了,黏腻在衣服上,说不出的难受,背上还中了一箭,不过被俞锦妍顺手给拔下了箭头,这会儿倒还能忍受。
身后下属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这次她领的差事本来就是最凶险的,所带领的下属都是豁出性命来的,哪怕是俞锦妍已经足够小心,可从昨晚上到现在,也死了近八成的兄弟。
前面就是一片小胡杨林了,俞锦妍也不说话,只是更加小心拉了马匹缰绳,往最中间的那条路狂奔而去。后面的下属放慢了速度,向后方追兵射箭,似乎在给他殿后。
本就是那么一小群的人,这么一来,速度登时就慢了。
追击在后方的敌军冷笑一声,给旗手打个手势,旗手高举起大旗挥舞两下,本就奋力狂奔的军队,更加快了速度。
俞锦妍等人见状,也不再逗留,更加快了速度,北狄军队穷追不舍,势要在俞锦妍进入树林前拦住他……
异变便突然发生。
大批的战马狂奔过一片土地,明明之前俞锦妍等人还顺利通过的地方突然坍塌了下去,战马的嘶鸣声响彻云霄,战士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发现,陷进去的坑洞里,还布置了陷阱。
粗陋的固定在地上的铁蒺藜戳进了马的肌理中,倒竖的长矛间,尖锐的木头,刀锋……战士们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无数。
而那边,俞锦妍已放出信号弹,掉头回转,胡杨林内,也开始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这是个陷阱,用人命堆起来的陷阱!
敌军首领终于明白过来了,可惜,已经晚了……
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平头百姓或许还能为此欢呼雀跃,朝堂之上,却是吵了个天翻地覆。
有心人才不管林韬等人歼灭多少敌军,大挫敌军,他们眼里只看得见自己这边的伤亡,一个个上蹿下跳的弹劾林韬,说他贪功忘义,竟然用人命来布置陷阱。
杀敌再多,难道就能掩盖他用成千上万的士兵去诱敌的过失了吗?
礼部尚书老迈的脸上激动地落下泪水来:“那可都是我朝百姓,皇上的子民啊,林韬何敢?何敢如此草菅人命?罪无可赦啊,皇上,还请皇上严惩不殆!”
应和着无数:“正该如此,难道杀敌就是要拿自己人的命去填吗?林韬还有没有把人命当回事了?!”
太子一派听得止不住是冷笑练练,俞琮言看着那些叫嚣的凶的朝臣,怒道:“林元帅若不是被逼无奈,如何会出此下策?送来的邸报众位也看见了,为何补给护晚了半个月?这眼看大军都要粮草不继,到时动摇军心,何有何等结果,诸位难道都不知道吗?”
看向皇帝,躬身呼喊道:“皇上明鉴,林元帅这也是被逼到绝境了,才被迫做出此计划来的。”
“正是如此!”
太子一派纷纷点头。
户部尚书不乐意了:“这粮草拖延,也非我等所愿,只是如今这国库空虚,我等又能奈何?”
兵部大老爷们也不高兴:“照你这么说,边疆战士就活该饿肚子了?”
吵吵嚷嚷起来,朝堂之上,又乱成菜市场一般模样。
皇帝拍着龙案,大怒:“吵吵嚷嚷,你们还有没有点样子了?真当这里是菜市场了?!都给我闭嘴,一个个的说!”
底下总算是安静了一些,但以礼部尚书为首,咬死了林韬做事太冲动,草菅人命,必须受到重罚。支持林韬的自然不乐意,坚持林韬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险中求胜,虽然牺牲了一部分人,但取得大胜,当赏。若是真的有过,那也是叫粮草不继给逼得。户部尚书大声喊冤,说是国库没钱,不是他不尽力。
眼见得地下有要吵起来了,两朝元老大理寺正卿董汉亮出列,却是高声道:“臣有本要奏!”
董汉亮在朝中颇有地位,又是文人清流出身,名望很高,他此刻站出来,旁人也都给几分面子,倒也安静下来。
皇帝略奇怪道:“董卿有何事上奏?”
董汉亮却从袖中掏出本奏折,并好几本册子,却是沉声道:“臣上奏弹劾四商五贵,官商勾结,从江南到京城,从盐道到漕粮,一个个,勾结多年,欺行霸市,大肆敛财,上贪污受贿罔顾国家律法,下欺压百姓导致民生艰难,罪不容赦,还请皇上严惩!”
一番话下来,在场诸人全都变了颜色。皇帝也是眉间震动,忙和人拿了奏本来看。那几本册子也来不及翻,只打开奏本,第一页,入眼的,就是一连串的名单……
皇帝龙颜大怒:“董卿,这些人名,你从何得来?”
董汉亮在满朝文武眼神下,却是不慌不忙道:“皇上莫不是忘了,之前俞默言在京城无故被害,留下与漕粮盐道之间的官司未消,臣分属大理寺,自然是要严加追查。索性老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叫臣等发现了端倪。”说罢又有些苦涩,“只不料,臣等越追查,发现的事就越多,简直是触目惊心,臣再不敢隐瞒,故来请示皇上!”
摇头轻叹道:“若不是臣等果然拿到,真正不敢相信,竟还有如此这般无法无天的蠹禄!”
皇帝一页一页翻过董汉亮呈上来的奏本,脸上一片冰寒,在没有心思上朝了,粗粗结束早朝,喊上了董汉亮太子,赶忙去了上书房。
三皇子在听说俞默言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再看了他的大舅舅容家大老爷,眉头更是紧紧拧在了一起……
而那边,皇帝进了御书房,第一件事就是责问董汉亮:“如此大事,你怎可不提前通报上奏?”想到奏折里列出来的名单,皇帝的胃都疼了。这要是私下知道,他还能掩饰一二,把事情大事化小,只如今叫董汉亮这么一闹,却是不好再遮掩了。
叫皇帝如此斥问,董汉亮脸上却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反而更是挺直了腰板道:“如此大事,臣不敢怠慢,更怕走路消息,打草惊蛇。这些人,敢上下勾结贪腐,势力匪浅,臣怕到时候走漏了人,反而会给朝廷带来麻烦!”
皇帝心有不悦,却不好再追责董汉亮。这个董汉亮,今年五十好几,已是两朝元老,清流出身,最是死板清高,认定了什么事那就再不能改,想做什么事也绝不会被人威逼利诱就改弦更张。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臣子,但也知道,这样的臣子用起来才好。他在士林中名望又高,皇帝轻易,还真不好动他。骂了两句,也只得算了。
董汉亮却是跪地乞求道:“皇上,臣等查明的人物中,涉及人物宗亲外戚,有盐商巨富,这些人,于民夺利,于国谋利,损公私肥,罪无可赦,还请皇上严惩!”
皇帝苦笑着翻开拿奏本,第一个列在上面的,便是宗室耆老英亲王府,然后是理郡王府,垣郡王府,几位辅国公,容贵妃娘家容家,两江总督,湖广总督,户部尚书……
这些名字要真一一查办下来,那是要动摇国本的!
太子在一旁翻看着那些账册,突然问道:“董大人,您查办此事也有段时间,依你看来,这些人贪墨的银钱,算下来,大概有多少?”
皇帝心头一动,还要呵斥太子不该乱说话,董汉亮却是高声回复道:“臣不敢欺瞒,虽不能说很准确,但臣略估,这些银钱加在一起,怕是有国库三年税负之多!”
皇帝一惊:“竟有如此之多?”
董汉亮怒道:“皇上怕不知道,江南大盐商之富,蜡炬做柴,锦缎铺地,金银做石,其豪奢,堪比大内啊!”咬牙切齿道,“如此豪富,皆从盐而来啊!”
皇帝手指划过奏折上的名单,眼神幽暗。
太子却是急道:“父皇,朝中正是国库空虚,连边境粮草都只能勉力维持,既然如今有此大逆不道之人,何不彻查干净?抄没家产,也好没入国库,填补空缺?”
皇帝倏然变色:“该如何行事,还用你来教我?此事朕自有主张!”怫然不悦的模样。
当着董汉亮的面,太子直是讪讪不能语……
再过几日,朝堂上吵得越发凶了,边境那边虽然林韬才取得大胜,可那么多兵马在那儿,粮草决不能缺,请求粮草补给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的送来——那可是几万大军,谁也不敢说,把粮草拖一拖。
这一来,国库的银钱,就越发紧张了。
董汉亮奏折上的名单也公布开去,宗亲那边还好说,朝堂上手握实权之人都被弹劾了,尤其是容家,这么多年,容家一直安分守己,所有人也都没发现,原来,这位还是铁打实的外戚,中宫无主,容贵妃可是后宫最高位,膝下还有三皇子,如今颇受皇上宠爱。
一直忽略了三皇子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人更是齐齐惊住了,容家果然贪腐受贿,背后野心这么大,三皇子,真就一点没掺合?
如果掺合了,他要那么多钱?想干什么?
再没有人相信,三皇子如他表面上一样对皇位毫无野心。感觉被愚弄了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人借着此事,对容家大肆挞伐,一致请求皇帝严查此事!
皇帝最终还是没能顶住压力,在满朝文武的请求下,彻查此案,若果然有贪腐,便从重处置。
此话出口的时候,三皇子的脸上面无表情,不见半点喜怒。
隐藏着的最大敌手遭了秧,可太子的心情却也并不很好。
因为皇帝在朝堂之上,不敬公布了要严惩贪腐的容家人等,关于林韬的争议,他也做出了决断,暂免林韬身上职务,立即回京自辩!
哼,边境才刚刚取得大胜,便要林韬回来?
那之后的军功怎么算?谁又来替代林韬的位置?
太子坐在书房里,手里捏着林韬的信,俞琮言在旁边幽幽说道:“太子,我们不能再束手待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