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应年一生中有许多个曾以为,可结果,这些曾以为都落了空。
他曾以为他和李翔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酸甜苦辣咸,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好不容易得到了双方亲人的认同,又有了他们自己的公司,终于可以苦尽甘来守望幸福,快快乐乐和和美美的携手白头共度此生——
可是结果呢?
相爱了十年的同性恋人另觅良人,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他曾以为他会潇洒摆脱李翔华的叛离,重新找个好男人相爱——
可是结果呢?
无论换过多少个情人,都抚不平他心底的伤口。
他曾以为他会一生无子无嗣——
可是结果呢?
他有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儿子,毫无血缘关系,而且还是李翔华的姘夫的亲生儿子。
他曾以为把这个便宜儿子养到十八岁成年就算圆了一个善心尽了一份作为养父的责任——
可是结果呢?
他不只把便宜儿子拉扯到大,还一路看着他大学毕业,进入公司,成为优秀的继承人,把公司发扬光大。
他曾以为既然有了儿子,自然也就会有孙子——
可是结果呢?
儿子对他说一辈子不会结婚,让他死了抱孙子的念头。
他曾以为那种直到死前也只能捏着喜欢的人的相片,凄凉的念着对方的名字,在无限的后悔和想念中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样的死法太过梦幻,只能存在于漫画和想像之中——
可是结果呢?
在登山探险的时候为了救一名少年,他摔下山崖,被挂在半空一颗手臂粗细的树枝上,知道生命无望的时候,他能做的,也只是拿出手机,看着相册里那人的照片,最后最后的一眼,才敢把真正的感情泄露在眼底,嘴里能念的,也只有相片上那人的名字……
早知道结局是这样的话,当初要是能更珍惜那孩子的感情,好好的回应对方就好了……
……
眼一闭,再一睁。
重、重生了!
……
柳应年已经发了整整一上午的呆,无论医生护士问他什么,他都说不出话来。
医生当机立断,追加拍脑部cT,看看什么情况。
高烧四十度五虽然不可小觑,但还不至于到会把脑子烧坏烧傻的地步,病人这呆呆傻傻怔怔愣愣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儿?
结果cT拍出来后一切正常什么事情都没有。
医生的脸绿了。
闻讯从外地赶回来的李翔华向主治医生询问了柳应年的病情后,满眼担忧的守在恋人的病床前。
“应年,我是翔华,你说说话,别吓我。”
柳应年听见昔日旧情人的声音,恍然如梦初醒,一回过神看见李翔华放大的脸就在眼前,心跳顿时吓停掉一秒。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曾经那样铭心刻骨的恋人,以为会相思入骨,就算到死也不会忘记这张容颜,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不过是痴人梦一场,他的“曾以为”根本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
残酷的不止有青春,还有现实。
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这张脸了?
柳应年记不清楚。
也许他偶尔还是会想起李翔华,但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影像已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稀薄,像雾一样,在阳光始现下渐渐的在消散,越来越浅。
记忆的存储卡,现在满满的,都是另一个人。
想到那个人,柳应年放弃了沉默。
他适应了半天的时间,勉强理清了大致的情况,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灵异的事件,他在坠崖身死后,灵魂发生了时光倒流,他带着记忆回到了过去的身体里。
用个通俗易懂的词来讲,他,重生了。
这个想法很玄妙,听起来不可思议,接受起来也有些困难。
他想,他需要先适应一段时间。
“我没事,只是太累,脑袋烧的有些晕,不想说话。”他淡淡的开口。
“你、你能说话?我、我去叫医生!”李翔华明显激动了起来。
主治医生被叫来后问了几句话,柳应年很配合的一问一答,医生又吩咐护士测了一次温度,已经降到了三十八度。
“回去多喝水,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继续来挂点滴,三天左右就能好。”
“谢谢医生。”
柳应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护士手里的病历记录,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倒流到三十年前,李翔华和他分手的那一年。
也是他遇见那个孩子的那一年。
为什么他死后会重生?
为什么是他?
这些问题在柳应年醒来后的那段沉默中,他通通都有想过,可是想破了头,他也想不出答案来。
有些问题也许天生就无解,没有答案。
望着车窗外,他目色深深,满腹无可对人说出的心思渐渐堆积。
那人若是知道他坠崖身亡的消息,不知是怎样一副表情?那张长年淡然冷情的脸,大概,会为他的死讯小小的崩那么一次吧……
以那人偏执入骨的性格,也一定会为了最后那次分离的争吵而痛苦悔恨……
“应年?”耳边传来旧日熟悉的声音,再一次把他从怔愣出神中唤了回来,“是不是还烧得难受?你脸色很差,要不我们掉头回去,今天就住在医院吧?”
放在后座中间的右手被坐在右边的李翔华握住,柳应年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他不觉深深叹息,缓缓的又把拳头松开:“不用,我不喜欢医院,还是回家吧。”
是养成习惯了吧,三十年的相处,三十年的相依为命,那人在他生命里的份量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人,所以他总会下意识的去想那个人会如何如何。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一直舍不得他受伤害。
结果,好像又是他伤害到他。
“你这次真吓到我了,竟然会烧到不省人事直接昏倒,我明白公司刚起步,活儿重,人少,正是需要用人、需要努力的时候,可是你也不能拼命到把命都搭上,我……”
李翔华低低轻叹了一声,扭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
下面的话他没有明说出来,柳应年却知道他是怎样的担心。
他们都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一起走过的这些年下来,经历了重重挫折,受尽了种种鄙视,他们早已经学会了如何自保,有些情绪,有些话,他们已经不会轻易在公共场合表露。
世人的眼光,没有他们曾经以为的那样宽容。
没有人可以永远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也没有人可以永远不被别人的眼光伤害。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一定要拿到太阳底下晒给所有人看。
年少时的轻狂,在走过荆棘遍体鳞伤后,一去不返。
柳应年也望着窗外,他想了想,还是把手翻了上来,反握住了李翔华的那只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时隔三十年后,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再一次从同一个人的嘴中说出来。
只是,心境已经不同,感情已经不在。
覆水不可收,破镜难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