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走不了了。”霜没有解释太多,但转过身后的表情明显比原来冰凉了不止一点点,他又恢复了柳应年一开始见到的那个霜。
虽然绝色妖艳,却目光冰凉冷漠,没有一点感情。
肖宗几人心头同时一凛。
霜没有理会其他人,又转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面无表情的看着玻璃窗外。
教室的气氛一时间限入了奇怪的安静中。
男生女生们都看向肖宗四人。
秋玄低头想了想,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按兵不动。
“我去看下情况。”他说。
虽然肖林褚秋四大家族排名中肖家排在第一,但神英高中是秋家的地盘,他也是秋家这一辈分家子弟中最有天资的人,作为秋家的权力代表,如果说这个班里只有一个人的身份能让所有人都忌惮的话,一定是秋玄。
“沐老师想把我们留在这里,总该有个理由吧?”秋玄一步步的走近霜,双手随意般的插在长裤口袋里。
“关灯。”霜头也没回冷冷的吩咐道。
秋玄脚下一停,倒没有反驳,反而照着霜的话,方向一转,先去把教室的灯都关上了。
教室里一下变得漆黑一片。
“沐老师在看什么?”秋玄并没有完全放弃询问的念头,关上灯又再次朝霜的身边走了过去。
霜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窗外不动。
秋玄走到窗边,站在霜身边,透过窗帘拉开的一角,也朝外面看了过去,不看倒好,一看之下,饶是他自诩胆识过人,仍然吓得全身汗毛倒竖,瞬间面无血色,连暗中扣在手心上的、那枚淬过压缩麻醉剂的暗器都忘了用。
窗户外面,一群妖灵一样的东西在半空中成群结队的飞来飞去。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这边两人的注视,其中一个较大的妖灵忽然一转头,露出一口乌黑黑的大嘴,没有五官的脸“忽”的一下扑向玻璃窗,模样十分凶狠。
“啊!”秋玄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倒退了三步。
霜回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冷声说:“叫所有人围在一起坐好,不要说话,只能点蜡烛,不能开灯。”
秋玄像是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脸色变了又变,但还是点了下头。
“玄,你怎么了?”褚晃忍不住问了一声。
秋玄按下心中的惊吓,强打精神说:“我没事。”
他没有时间再跟其他三人解释,往前走几步,压低了声音说:“什么都别问,从现在起,所有人都不许说话,用最快的时间把桌椅摆一下,全部围在中间坐好。”
肖宗、林寒和褚晃犹豫了下,但三人或许都意识到了什么,知道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静默了一会儿,反而率先在中间几张桌子边坐了下来。
柳应年看着这一切,想了想,也往一张桌子走了过去。
“过来。”霜的声音轻飘飘的进了他的耳朵。
柳应年现在只是看上去很清醒,天知道,他现在脑袋很晕,也很沉,那么多酒一口气喝下去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他酒量好,暂时压住了上涌的醉意。
他猜到了霜的任务,自然知道今天晚上恐怕回不去了,眼下找一张桌子趴着好好休息一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什么?”他停下了脚,尽量用最冷静的表情看着霜的方向。
这时,教室里的其他人已经围着中间的那根蜡烛坐好了。
霜掐了个诀,打出一道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蓝光,直直飞进蜡烛光照的范围,在那群学生头顶上空炸裂开来,纷纷扬扬落下。
下一秒,所有学生都失去了知觉,趴在桌子上沉入了梦乡。
“借你用一下。”
霜说完,手一伸,也不管柳应年同意不同意,直接把柳应年隔空抓了过去,然后在那些学生外围布了一层结界。
做好这一切,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抓着柳应年遁了出去。
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已经飘满了灰白色的妖灵。
霜身上泛起一层寒光,周围也卷起一道旋风,手上不停掐诀,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很快就把围上来的一堆妖灵斩得七零八落。不过那些妖灵很快又重新凝聚,再次扑向了柳应年。
这样接连斩杀了数批,眼见围过来的灰白气越来越浓,站在旋风中间的霜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间狠戾之色一闪。
“难道它已经找到宿主了?”
霜长眉轻皱,看了一眼沉下脸的柳应年,心中迅速做了决定,不再迟疑,拉着柳应年就往楼下跑。
“滚!”
霜冲那些缠上来的灰雾大喝,眉间煞气大现,一时惊退无数妖灵。
他一路跑的飞快,很快就跑到了二层,拉着柳应年进了另一侧头边上的教室,迅速把门关上。
所有的妖灵都被他们吸引了过来,围在外面焦躁的飘个不停。
霜和柳应年同样在教室中间的位置坐下,念力一闪,又在这间无人的教室里也布了一层结界。
“呲”一道火柴划过,霜也亮起一根蜡烛。
烛光跳动,柳应年瞪着他的表情和蜡烛光亮一起跳进了霜的眼睛。
霜神识一动,柳应年身上的禁制顿时全都解开了。
“利用所有人的感觉好玩吗?”
柳应年一发现自己能动能说话了,立刻伸手扶住发沉的脑袋,抬起还剩一丝清明的眼睛,冷冷的看着霜。
他真没想到霜的打算竟然是这样,先是利用那些学生把妖灵都引到四楼,等到整座教学楼的其他学生都走光后,再利用他把所有的妖灵引到二楼。
虽然这是霜的任务,霜也是在保护那些学生,可是任谁被人利用了,心里肯定都不会舒服,他也一样。
提前说一声也好啊!
万一他被那些妖灵吸走魂魄怎么办?!
柳应年想起来就一阵冷汗。
“闭嘴。”霜也同样扶着额头,他从来没喝过那么多的酒,需要点时间来挥发一下身体里那些大量的酒精。
柳应年不受控制的笑了,心里却隐隐的知道要糟糕,他本来强压住的醉意,经过刚才那阵奔跑,后劲已经上来,全都冲破了压抑,此时扩散到了四肢百穴身体每一个毛细孔,手脚都沉的不行。
“你是谁啊?”他眼神开始涣散,笑的嘲讽,“你叫我住嘴,我就住嘴,你以为你是我爸还是我妈?”
“……”霜也醉的厉害,但是没有柳应年那么不受控制。
他不接话,空气里只有烛花不时轻炸的声音,带着浓浓酒气的呼吸声,其他的,都被结界隔绝在外面了。
柳应年皱了皱眉头,爬在桌子上,枕着手臂,侧脸瞅着霜,忽然说:“你怎么不说话?”
霜懒的理他。
“你怎么不笑呢?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好看?我见过的男人里只有一个人比你长得好看唉。”
霜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腮,撑着醉意,淡淡冷冷的瞥了柳应年一看。
柳应年又自顾自的说了一阵话,不知道想起来什么,歪着脑袋,突然眼睛一亮,开心的说:“我说几个秘密给你听吧?”
“你醉了。”霜说。
“没有,我还没睡着,怎么会醉呢?”柳应年嘿嘿一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不想听。”
“我的酒量锻炼过,好的很,解封珧和李翔华酒量那么好,他们都喝不过我,还有林枢,嗯,还有林枢。”
霜神色微动,“林枢?”
他不能理解,只有四岁的小孩子会喝酒吗?
“只有一次,我输给过林枢,”柳应年困难的咽下了一个酒嗝,口齿不清的说:“那小子,那小子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嗯,我一点都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喝醉过。”
他好像在回忆什么,眼神呆滞了一会儿,喃喃的说:“我想他,很想他,可是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他醉眼迷蒙起来,然后安静了几分钟,又突然裂嘴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很忧伤。
“我告诉你几个秘密吧。”他又盯向了霜。
“……”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也是男人。”
“那我也不是好东西。”
“……”
“你喜欢男人吗?”
“……”
“我喜欢……生下来就喜欢……天生的……”柳应年表情一变,很痛苦的样子,“可是很苦,不能喜欢,他是家族继承人,他们家就他一个男的,他不能喜欢男人,我不能喜欢他……他对我再好,我也不能喜欢他……我再喜欢他,他也不能喜欢我……”
“……”
“不能喜欢,那就不喜欢,反正还有别人喜欢我……很漂亮很好看,我见他的第一眼,其实很惊艳……他说喜欢我,我不知道喜不喜欢他,可是我答应了……为了他,我没有父母了,也没有家了,我变成穷光蛋了,到处被人指指点点,还被人打……连大学都不能上,只能读夜校……因为我要赚钱啊,要养家……我想有个家……我不能被别人瞧不起……我……我还有他啊……他总是骗我,害我,还抛弃我……我都这么喜欢他了,他却不要我了……”
“……”
“真苦,人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呢?不喜欢的话,就不会苦了……只是肉体的快乐我也会啊,只上床,不谈感情,简单多了……我也过过那种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拿钱买快乐的日子,喜欢哪个就跟哪个过夜……钱算什么,感情算什么,只要不谈感情……还是一个人好……”
“……”
柳应年这一醉完全超出了他以往醉酒的经验,彻彻底底的不受控制,成了个大话唠,好像憋了几十年的话,只要一开口,就淘淘不绝,跟打了阀门似的倾泻而出,拦都拦不住。
霜只觉得头大如牛,同样醉沉沉的脑袋,只觉得有个比苍蝇还讨厌的东西一直嗡嗡个不停,他越是不想听,对方说的越是开心。
“……你知道吗,他六岁的时候我就想扔掉他,可是没扔掉……那么小的孩子,我怕他被人家欺负,又把他带回来了……从那以后他更乖了……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大佬看上了他,要跟我做交易,那么大的财势,哪个都能保我全公司上下吃喝十年不愁,他都知道,可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乖乖巧巧的看着我不说话,我根本点不了那个头,全都拒绝了……还有他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现在想想都觉得肉疼,造孽啊,他怎么就这么值钱……”
尤其是谈起林枢来,大概是一起过了三十年,可说的更多了!
“……年龄差距那么大……他那个时候才13岁,他能懂什么,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我对他不好吗?我供他吃,供他喝,供他学习,供他玩乐,钱随便他花,东西随便他买……他想要的,我能给的哪个没给?……他一点也没为我想过,他那大刺刺的说喜欢我,别人会怎么看?……人家不会说他什么……可是,人家都会说我对自己的养子下手,父子乱伦,没有礼仪廉耻,说我老不羞……他但凡为我想一想,也不应该喜欢我!不该害我!”柳应年说到这里一阵大怒,打了个大酒嗝,又晕晕乎乎的说:“白眼儿狼,他就是个白眼儿狼……坏孩子,偷偷练那么好的酒量,把我灌醉……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都算计我……我是欠他们的,还是上辈子有仇……”
柳应年说了很多很多,而且越说越激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大怒一会儿大喜,只要长眼睛的人来看,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在发酒疯!
“……他成功了……他就那样一步一步牵引着我把所有心思放在他身上……那次他亲我,我有感觉的……”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美妙的事,笑成了一朵花,“我虽然大骂了他一顿,可是他说他爱我,我其实挺高兴的……但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喜欢他的时候,要爱惜羽毛……喜欢他的时候,又要连他的羽毛也一起爱惜……我要保住两个人的脸面……我不想让别人说我那些难听的话,更不想让别人说他……”
“再不闭嘴,就杀了你。”饶是霜这么冷漠无情的人,都被柳应年烦的额角冒青筋了。
怎么有酒品这么不好的人!
柳应年却跟没听见一样,完全无视霜的警告,还大刺刺的说霜性格不好,为人冷淡,不会交际,不懂的交朋友,不会爱人,也没有人爱,做什么事情都一意孤行,不知道解释。
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越来越平静。
夜越来越深,外面的妖灵越来越多,呼啸来去,盘旋在玻璃窗外和校园上空。
“……所以可列方程组是……解得……下面一题……”
柳应年站在讲台上,一脸认真的写着各种题目,很快写完了一面黑板,擦掉,又开始继续写。
就好像他在梦里写过无数次一样。
霜坐在下面,一直冰冰凉凉看着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不同。
“柳应年。”霜叫了他的名字。
安静的结界内,听的格外清楚。
“嗯?”解题解的开心的人回头,抬眼惊讶的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青年,眼睛里闪着疑问。
那个青年侧了角度,一低头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