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退婚不是件容易事
“啪”一声巨响,临安伯夫人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整个手心迅速发红,愤怒麻痹了掌心传来的痛楚:“不行!绝对不行!”
“侯爷,杜若蘅想嫁进府里,除非让她踩着我的尸体去拜堂!”激烈语气之下,临安伯夫人已经掉了两行泪。
她一共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温良谦恭,是圣人书籍里走出来的典范,从小到大就没让她操心过。这样让人放心的儿子自然不比有些小聪明,时不时还闯个祸的小儿子让人心疼。
是的,临安伯夫人更偏疼小儿子。
如今,小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如何不心急如焚?
杜若蘅怎能进这个家门?若是真娶了杜若蘅,这将是儿子一辈子的污点,一世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况且小儿子不能承袭爵位,将来是要靠他自己从科举进身的,若是背了这么个污点,就算入了仕途,岂能逃过那些御史的一支笔?
她绝对不能让儿子就此搭上一世前程。
临安伯头更疼了,他向来也喜欢小儿子聪明善谈,可是这一次,实在丢尽了老脸,让他在杜大人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况且,受影响的还有自己,他都能猜到往日里那些不对付的政敌该怎样伙同言官摩拳擦掌,笔走龙蛇,夸大言辞。
可是他跟临安伯夫人不一样,他不想护短,既然儿子犯了错,就理当承担责任。
如今老妻这番态度,他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盘算着如何拒绝以及安抚杜家,又要趁着言官们未动之前,自己先下手为强。
事情发生之后,临安伯夫人突然变成了武装到心灵的无敌女战士,以毅然决然的态度要将秦顾游从悬崖边拽回来。
首先,她回娘家找了自己的亲哥哥。说起来略有曲折,但是京师的圈子能有多大了?拐几个弯儿都是熟人。临安伯夫人娘家的大哥便与户部尚书交好,户部尚书又是杜若蘅他爹的顶头上司。临安伯夫人要的是自己大哥与户部尚书一同前去说情,恩威并施,若是杜家不再闹事,就将杜大人的品级往上提半级。
另一边,她又通过临安伯的人情,分别找到宋辛夷她爹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以及她三叔的顶头上司——大理寺正卿,分别去说情。
大理寺、刑部都是刑名部门,自然不会不懂礼法。在本朝,女方可是不能随便提出退婚的。若想退婚,女方的父亲依律责打六十大板。
整个宋家,现在最坚定要求退婚的就是宋辛夷。上次见到宋大夫人时,临安伯夫人可是清清楚楚瞧见了她的犹豫和迟疑,言下之意就是女儿不愿意。
临安伯夫人就不相信了,宋辛夷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的主意,面对亲爹、叔叔的压力,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爹一把年纪去挨打不成?
宋家果然乱成了一锅粥。
宋大老爷和宋三老爷在分别见过自己的顶头上司之后,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映。
本来宋大老爷并不支持女儿一意退婚的决定。他是男人,自然能谅解男人偶尔的留情——哪个少年公子没点风流往事呢?只要人家是好人家,公婆好相处,女儿嫁过去不会吃苦,便好。
可是,现在他的顶头上司一出马,却让他咂摸出点儿仗势欺人的味道来。宋府门第虽然比不上侯门公府,但是书香世家,清流出身,余钱不多,却有一身傲骨。
相反,宋三老爷生怕得罪了自己的上司,影响前程,巴不得侄女儿立刻就嫁进临安伯府,口口声声说道:“我这是为侄女儿打算,她真要是退了婚,名声就不好了,往后哪里还能说到这么好的人家?”
宋大老爷气得胡子都歪了:“我女儿没偷没抢的,怎么名声就不好了?”
“要真退婚,大哥可是要挨板子的,哪有姑娘家眼看着父亲为自己挨打的?她要是有孝心,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况且,朱大人、李大人亲自来说情,要是回绝了,往后莫说你、我,就是我们宋家在官场如何立足?为了她一时任性,要把整个宋家都赔进去不成?”
宋辛夷和她二姐本来躲在门后偷听,一听见这话,宋辛夷却是站不住了,甩开姐姐的手,就冲进了厅里。
“名利当前,三叔怕是早已忘了宋氏家风罢?”
宋辛夷此问大有渊源,却也正是出事之后临安伯夫人费尽心思也要与宋家保持联姻的原因。
宋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出过最高的官只是一个三品侍郎。但是,宋家在京师却是声望卓著的世家大族。
宋家出来的大官不多,官却不少,而且多为言官,尤其多为清官。
其祖上,曾以六品言官身份弹劾太后母家长平侯赈灾时,中饱私囊,致使流民无所归,饥民无所养。彼时,皇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见奏折大怒,拂袖而走。
其祖见奏折无反应,干脆连上数折,更与太后当堂争辩,驳得太后哑口无言。最后,虽然长平侯被治罪,其祖亦因犯圣颜而遭流徙。
武帝好大喜功,连年征战,导致民不聊生;又宠幸奸佞,任人唯亲,连战连败。宋家另一先祖以死相谏,换了素服上朝,慷慨陈词,力劝陛下休养生息,爱惜民力,更痛斥当权的奸佞小人把持朝政,祸乱朝堂,千夫所指。三拜九叩之后自刎于朝堂之上,震惊天下。宋夫人一身孝服,带着棺木跪于宫门之外,等着给丈夫收尸。
出殡那日,全城百姓自发相送,绵延百里。
为官刚直清正,却难得帝心,是以宋家未出过显赫大官。然而其风骨,其气节,为百官推崇,更为天下人敬仰。
有时,权势不足以让人尊敬,苦难却能成其高贵。
所以,越是出了丑事,临安伯夫人越需要一个宋家的女儿来给自家遮丑。
出事之后,沈江蓠有心要去看看宋辛夷。然而变起仓促,待她出门之时,听得人说宋辛夷好大的胆子,穿了一身素服,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居然跑上了公堂。
宋府执意退婚,临安伯府执意不从,双方闹上公堂,依律,要打宋大老爷的板子。
宋辛夷当堂跪倒:“退婚乃是臣女一意孤行,与父亲无关,大人要打,请责打臣女。”
公堂上下一片哗然。
只听宋辛夷又说道:“臣女身为女儿,不能为父母尽孝,却引来这无妄之灾,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把年纪受此苦刑,请大人念在臣女一片孝心,责打臣女。”
最后,各打了三十大板。
于是,沈江蓠去宋府的时候,又带了些上好的伤药。
事后,宋辛夷代父受罚,孝心昭昭,被一帮文人知晓,广为赞颂,称虎父无犬女,果然是宋家的女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实在不是临安伯夫人想要的结果,她从没想过要闹得两败俱伤,真如踢到一块铁板,又痛又悔。
伤中的杜若蘅更加焦急,她本是想自己一寻死,流言一泛滥,势成骑虎,届时顾游就不得不娶自己,临安伯府也没得话说。
没想到临安伯府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宁可与宋家闹上公堂也坚持不退婚,对自己这边除了许给父亲官位之外就无其他安抚,连收做二房的话都未提过。
当然,即使提了,她也是不愿意做二房的。
杜大人受尽羞辱,憋了一肚子气,一听女儿醒转过来,三步跨作两步进了女儿的屋子,尚未开口,见女儿已经哭作一团,满肚子的气又没了发泄的地方。
还是杜夫人来细细问了女儿。
杜若蘅一口咬定之前与秦顾游碰到过两次,但是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也没想到那日在西山寺居然遇到了,而秦顾游居然表白说对自己有意。
她知道秦顾游是临安伯的二公子,不敢得罪,才与他说了两句话,就被所有人看见了。
杜夫人信以为真,抱着女儿大哭一场,又在自家老爷面前哭了一场。
杜大人心里的火蹭蹭蹭往外冒,烧了三丈高,又跑去了临安伯府。
外头的传言越来越盛,从秦顾游诱骗说到了j□j。倒是杜若蘅因为有撞柱之举,虽然没死成,好歹有求死的诚意,反而逐渐被说成了无辜的一方。
临安伯一气之下又将秦顾游打了一顿,打得他数日下不了床。
临安伯夫人带了药去看望秦顾游,不想秦顾游还是一片痴心,抱着母亲,红着一双眼,恳求道:“母亲,事已至此,儿子对杜姑娘一片真心,就请母亲成全了儿子罢。”
临安伯夫人气红了双眼,一掌狠狠抽在儿子脸上:“谁都行,就是她杜若蘅不行!”
她既然着人审问了小沙弥——他对杜若蘅倒是忠心得很,只供出了宋辛夷的买通之事,丝毫没提过杜若蘅。自然也要审问儿子身边的人。
是以,她对儿子与杜若蘅之间的事情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知道他们私定终身,知道他们私相授受,但是外头传言若此,杜大人三番两次上门说的话句句指向自己儿子。她怎么可能相信杜若蘅是善良无辜的白莲花?
三人成虎,宋家亲事无望,眼看着儿子即将身败名裂,临安伯夫人釜底抽薪,祭出了大杀招。
很快,京师世面上流传了一部话本字,名曰《春日传奇》,讲的是一个官家小姐如何与公侯之子私定终身,继而红颜祸水,勾引得公子无心读书。而后,两人私情被人发现,小姐一头撞死,公子幡然醒悟,从此一心向学。
内容之香艳,看得人脸红耳热,很快便流传于市井之间。不仅茶楼里说书人在说,还有人改成了戏曲,偏偏给京师的名角唱了几场,闹得人人皆知。
彼时,秦顾游与杜若蘅的事已是众人皆知,又出来了这样含沙射影的艺术作品,一对比,谁人不知是讲的秦顾游与杜若蘅?
西山寺那点事情怎及这内容翔实细节丰富的话本以及戏曲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不多久,人们口口相传的便是戏里演的内容。
到底是男权社会,对男人很是宽容,尤其是一时风流,又浪子回头的男人,更值得原谅。而红颜自古是祸水,又传言那杜若蘅长得狐狸精一样,自然是不安分的。
杜家简直在京师都待不下去了。杜大人请求放外任,但一时半会哪有空缺?于是急急忙忙先把杜若蘅送去了乡下的亲戚家躲躲风头。
临安伯夫人顺利抢占了舆论制高点,将杜若蘅轰成了渣渣。待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她整个人如被抽空了一般,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沈江蓠得知杜若蘅被送走还是从沈江蔓那里听来的。
沈江蔓对杜若蘅仍然颇为同情,私下里着人送了些东西,不想来人却回说杜小姐已不在京师。
虽然至此,杜若蘅已然身败名裂,但是回想起整个过程,沈江蓠只觉得自己只不过起了个头,而眼下杜若蘅又远离京师,若这一世再遇不上,前世大仇还如何报?她颇为后悔将战场辟在了别人手中。
今生的事情与前一世已经大不相同。她记得前一世宋辛夷与秦顾游是成亲了的,至于秦顾游与杜若蘅的瓜葛,她在前一世时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宋辛夷的婚后生活到底如何。
这一世,自己还会嫁给徐楚良么?徐楚良还会纳杜若蘅为二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