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是年十二月三十,霍飞虎率领两万亲兵悍然发动突袭,金辽军事重地大岭城告破,阿普尔溃败逃亡。
大樊与金辽恶战一月之久,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捷报。消息一出,举国沸腾。
新年的第一天,苏绚从昏迷中苏醒。屋外喧嚣一片,人声炮竹声不绝于耳。屋内无人,苏绚撑起身子茫然四顾。脑海中的那些事,那些人,琐碎飘散的片段逐渐拼凑成完整的记忆,一觉醒来,她却有股犹如隔世的错觉。
苏绚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被褥就要下床,脚一触地便牵动了腿部伤口,“扑通”一声栽倒下去。屋外守门的士兵听到声响进屋查看,瞧见苏绚狼狈的样当即吓得一跳。
片刻后霍飞虎来了。霍徽、韩海英及王衡韩婉清也来了。
苏绚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只抓着霍飞虎喃喃问道:“小哥呢?他在哪里?快、快带我去见他……”
霍飞虎按着她的肩膀想让她安静下来,沉声道:“他在别处,我带你去。”
苏绚站在屋外,远远地朝那屋内看了一眼便立时停住脚步。她的眼神迷惘而空洞,怔怔地看着屋内的一口棺木,无意识地想往后退:“带我来这里作甚……我要见小哥……”
“他就在里面。”霍飞虎低声道:“别难过。”
“你别想骗我。”苏绚冷冷道:“小哥一定还没有回来。就算里面的人长得再像也不是他,小哥不会死的!”
王衡在一旁站了许久,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小姐,棺材里的确实是他,我们所有人都看过了。他身中三箭一刀,回到兼城的时候已经去了。”
苏绚嗤笑道:“你们都是蠢货,被他骗了。”
鹿儿从那屋里出来,苏绚愣了愣,诧异道:“你们何时回来的。”
“昨日。”鹿儿道。
赵一捧着郑三的遗物呈到苏绚面前,悲痛道:“小姐!请让属下替三弟报仇!”
“一群蠢货。他还没死呢。那屋里的是谁,埋了罢。郑三那厮不定是被辽军俘去了,这点雕虫小技都是本小姐玩剩下的,别想随便找个人就能骗我。”
“小姐……”
苏绚勃然吼道:“哭甚么!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有甚好哭的!仗还没打完!把你们的眼泪都给我收着!”
所有人都看着她,赵一几人更是被她吼得愣住了。
苏绚喘着气不再言语,让鹿儿扶着回屋歇息。
今夜是大年初一,府内设了酒宴庆祝新年。辽军这次遭受重创以至元气大伤,料想一时半会也不会来夺城。入夜后城内灯火通明,鞭炮声啪啪作响。节日的气氛多多少少掩去了一些战争带来的沉痛与悲伤。
苏绚抱着双膝在床上发呆,对屋外的世界充耳不闻。
少顷,赵一前来通报,说是王衡来了。
苏绚漠然看他一眼,冷冷道:“你来作甚。”
王衡笑道:“今夜府里设宴,王爷差末将来,唤小姐一块吃顿饭。”
苏绚道:“我方才吃过,这就不去了。替我谢谢霍老王爷好意,我心领了。”
王衡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小姐还在生末将的气对罢。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末将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小姐陪不是,那时我都说的气话,做不得数的……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这节骨眼上,末将也知道小姐心里难受……”
苏绚嘴角弯成讥削的弧度,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哂道:“我其实也没生你的气。你与霍将军情同手足,自然万事都向着他那处思考,我能理解的。”
王衡眼中透着一股兴奋的光芒:“小姐真不生气了?那、那咱就像以前那样……您使唤我罢,骂我,揍我罢……”
苏绚哭笑不得道:“行了。”
王衡嘿嘿傻笑,乐得没边儿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又道:“老王爷瞧着也挺喜欢小姐的,要不就……”
苏绚疲惫道:“可我真是乏得很,脚很疼,反正日后相处的机会多得是,也不差这一顿饭对罢。”
王衡担忧道:“小姐无碍罢?要不末将去把军医叫来?”
苏绚笑道:“我想歇会。”
王衡忙道:“那小姐好生歇着,末将回去禀明王爷。”
苏绚目送他出了门,面无表情地躺下,被褥中一双手死死握着,仿佛把所有仇恨都攒在手中,欲图将其捏得粉碎。
然片刻之后,霍飞虎来了。
苏绚麻木地看着他,霍飞虎道:“二叔想与你聊聊。”
苏绚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甚么。”
霍飞虎沉默不答,苏绚轻声道:“我现在,只想杀人。”
霍飞虎抬手捂住她的眼,另一手细细地抚着她的脸,沉声道:“他已经死了。”
“不。”苏绚笑道:“他活着呢。他还等着我去救他。”
不久后两人出现在宴席中。
王衡心中一叹,心想果然还是要将军亲自出马才行啊。
霍徽朗声一笑,显然是对苏绚的出现十分高兴。
苏绚福身道:“民女见过霍老王爷。”
霍徽连忙摆手道:“无需多礼无需多礼,你还有伤在身,快快起来。”
霍飞虎将她扶起,韩海英笑道:“人来齐了,这便吃饭罢。”
大堂内共设有三桌,副参将以上的将领都来了,几十人把大堂坐得满满当当。
霍飞虎与苏绚相邻而坐。苏绚也不动,任由霍飞虎予她摆筷布菜。
霍老王爷笑道:“我来兼城时,飞虎的娘亲托我拿了些物是予你,前几日恰逢你不在,如今得见,待会我便差下人拿去你那处,总算是完成任务了。”
苏绚莞尔一笑:“给王爷您添麻烦了。不知干娘近来可还好?”
霍徽唏嘘道:“能好到哪儿去。你等征战在外,她也只能在家里记挂着,整日度经念佛,以保佑你们平安归去。”
韩夫人道:“天下父母心。有哪个做母亲的不疼爱自己的子女,愿他们平安一生。哪怕是受了一丁点伤痛,当面责骂,背后落泪,多半不知暗地里如何难过。”
苏绚没有再说,眼中有水光在微微发亮。
气氛一时有些悲伤,在场的大部分将士都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老兵,心内颇受触动。
韩海英朝诸人举杯道:“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一生之中必须得学会保护四样东西。脚下的土地、家中的父母、怀里的女人、身边的兄弟。如今国难当头,有外族蛮人欲抢我土地,杀我国民,尔等大好男儿若不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为己任,又如何能保护家中父母,怀里的女人及身边的兄弟。来,让我等为大樊百年基业干上一杯!”
众人豪气万丈,喝道:“干杯——!”
苏绚笑了起来。上兵伐谋,再强大的军队也必须有一个可以纵观全盘大局的将帅加以指挥,他们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而韩海英便是一位难得的明智之将,霍飞虎比起他,总缺少了一些人生的历练。
北疆的烈酒十分霸道,一口入喉只觉如刀割般辛辣呛人,苏绚冷不防喝下一口便惊天动力地咳了起来。眼见霍飞虎递来一碗汤水,苏绚想也不想,埋头就喝。
苏绚:“……”
苏绚炸毛道:“你给我喝的甚么东西!”
霍飞虎莞尔道:“鹿胆。”
苏绚皱着一张脸抓狂道:“好苦!好苦!好苦啊啊啊啊……”
众人哄然大笑。
苏绚有一股“我被耍了”的悲凉感,埋头吃饭不再说话了。
霍飞虎又道:“脚伤,解毒。”
苏绚不理他,霍飞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也不说话了。
王衡笑嘻嘻道:“小姐多吃些,免得他日回去,老夫人瞧见您瘦了,非得唠叨一番不可。将军与末将不定都得挨骂,您可得多吃些……”
苏绚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韩婉清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时不时不着痕迹地以嫉妒愤怒及不甘的眼神剜她两眼。苏绚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后苏绚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巡视一遍大堂,问道:“金辽北国的二皇子殿下不是派了一万兵马前来相助大樊么,既然兵已入城,今日又是年节,怎不见他们的将领前来用宴。”
韩海英放下筷子,笑脸渐渐沉了下来。他看了看霍徽又看了看霍飞虎,最后道:“差人去请了,那两位金辽将军说没有过樊国年的习惯,便不来了。”
苏绚皱了皱眉,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内情,又道:“金辽兵向来高傲自大目中无人,想必来了这之后与樊国士兵相处得不是很融洽罢?”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韩海英点了点头,须臾后道:“两国习俗不同,有摩擦是在所难免的。”
“那是自然。但若是故意挑衅,无事生非那就另当别论了。王衡你去,把那两位尊贵的金辽将军请来,要是不想来就叫他们立刻收拾东西滚回金辽去罢。”
王衡得令,知道苏绚这是要给他们出气,正要喜出望外地答应,却被霍徽制止,笑道:“不爱来便不来,何必强人所难,随他们去罢。”
苏绚看着他认真道:“不,王爷,那一万金辽军是我引来的。他们若是能助大樊一臂之力那最好,但若是他们给大伙惹了麻烦,那也理应由我来收拾。王衡,你去。”
王衡道:“二爷,您老放心,小姐可厉害着呢,能治得住他们。那我去了?”
霍徽表情复杂,霍飞虎开口道:“去罢。”
“他们没有诚意。”苏绚道:“当初两国建交也是由我一手促成的,说来惭愧,早知如此……”霍飞虎看着她道:“不怪你。”
苏绚叹气道:“真是看走眼了。与豺狼虎豹果然是不能讲道义信用的。”
约摸过了一刻钟,那两名金辽将军来了。两人入了堂内也不作礼,走在前头的那名将军趾高气昂,反而扫了眼众人,用生硬地樊语问道:“叫我们来有何事。我们是来帮你们打仗的,最好对我们客气点!”
王衡呵斥道:“放肆!我樊国镇南王在此,岂容你们这般撒野。”
苏绚抬手制止道:“罢了。他们是粗莽野人,怕是不知礼数为何物,我们不要欺人太甚,强迫别人拿出他们没有的东西来。”
当即有人“噗嗤”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微微笑给窝投的票票~爱乃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