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2)
王衡走了。
苏绚静了下来,靠着椅背,盯着桌上的砚台发呆。
是不是回到南容,又会不记得我了。
拓达、郑三、唐青、我。最后也会忘了我。
霍飞虎的话在她脑子里回荡,一字一句,都像利剑一样刺入她的心口。
是这样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也对,从我们开始到现在,一直都这样,无论我为你做了甚么,无论做到哪种地步,哪怕下一刻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都不肯相信我只爱着你。
唉……苏绚微微叹了口气,又想到那时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过激了,还给了霍飞虎一巴掌和一肘子,铁打一样的男人都疼得哼了一声,估计是伤挺重的,疼着了吧……他生气了吗?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去道个歉……不管怎样,动手肯定是不对的。
回到房间里,鹿儿端来热水给她洗了脸,顺带泡了个脚。双脚泡在热腾腾的水里舒服得让苏绚直打颤,身体一放松下来就想睡觉,身上的伤都没好全,如今病去如抽丝,身体虚得很,总有些病殃殃的模样。
“我有些乏了,待会你去同王爷说一声,晚饭我就不过去吃了,想早点睡。”
鹿儿点了下头,问道:“张五在外头候着呢,小姐可要吩咐些甚?”
苏绚想了想,说:“算了,让他回去罢,早点休息,明早到城门外等着,与我们一起走。”
“是。”
“还有,你再去阿宝那瞧瞧,他若是还不肯吃东西便叫王衡想想法子,别真给饿坏了。”
“是。”
鹿儿出到屋外,正巧碰上了来道别的韩夫人与韩婉清,身后的随从拎着两个大包袱。
苏绚原本已经和衣躺下了,这下不得已又得起来招呼一番。
韩母女二人不知晓苏绚背景身份,只当是如她所说的因太过思念老夫人与亲人便提前回樊丹了。韩婉清自然是十分不舍,心心念念的还想着苏绚教她武功呢。
“等仗打完了,我一定去樊丹城找你,到时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啊!”韩婉清不放心地叨念。
“行行行。”苏绚讨饶道:“你都说好几遍啦!还要请你吃炒皮酿酱香鸭火烧猪蹄儿辣鱼头,我都记着呢。”
韩婉清:“还有香辣手撕鸡呢。”
苏绚:“……”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吃货了?
韩夫人在一旁听得直笑,又道:“包袱里有干牛肉和羊肉,零嘴吃食,都是予你准备的、还有几支野参和棘灵草是予老夫人备的,这两味药材有极好的暖身健体之效,每天泡热水喝一盅,这阴冷潮湿的雨天里也能舒服些。”
“多谢夫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受韩将军及夫人照顾,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心里即感激又愧疚得很,若是来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您二位……”
“诶!可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霍家与韩家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用不着说见外的话。”
“嗯。”苏绚点头一笑。
“行罢,时辰不早了,瞧你这模样也是乏了,早些睡罢,我与婉清这便走了。”
韩婉清过去搀着韩夫人起身,苏绚也跟着起来,一同走到门口,说:“我送送夫人罢。”
“不用送,外头太冷。”韩夫人笑道:“明天可就要回樊丹了,予我送句话给老夫人,十几年不见,当真是想她。”
“干娘也时常在我等跟前念叨夫人来着,旁的人待她具是敬重又敬怕,能说心里话可没两个,说比起太后千岁,夫人才是最明白自己心意的人呢。等仗打完了,夫人一定得去樊丹好好住些日子才行,干娘憋着好些年的话要同夫人叙叙呢。”
韩夫人欣慰地笑开,似乎很欢喜,笑道:“我可算明白你干娘为何这般宠你了,这嘴里说的话可比蜜糖还甜呢。”
苏绚脸上一红,吸了吸鼻子,有些羞涩地笑:“哪有呀……干娘还老是说油嘴滑舌没个正形呢。”
韩夫人抬手摸了摸她头,眼中露出几分疼爱和不舍,苏绚看着她祥和的面容,心里忽然觉得酸涩。
送走韩夫人与韩婉清,鹿儿仍未回来。
屋里炭火将熄未熄,寒气袭人,苏绚自己解了衣裳,又往床上躺下了。
过了片刻,房门轻响,有人轻声入内。
苏绚以为是鹿儿回来了,便轻声吩咐道:“你给火炉里加些柴,弄好了就去睡罢,不用伺候我了。”
说完不过一会,苏绚朦胧间听到了火星四溅的噼啪声。
往床前走去的高大身躯将昏黄的烛光挡住,突如其来的暗影让苏绚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霍飞虎替她掖了下被子,然后坐在床边上,静静地看着地面出神。
苏绚背对着他,屏着呼吸,心跳如鼓。
又过了许久,霍飞虎才缓缓开口道:“是虎哥错了,口不择言,没有不信你,也没有其它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我也有错,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吧。苏绚捏着被子,在心里说道。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这辈子会这般在意一个人,想护着你宠着你,想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就成。”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不让人觉得冷漠,不紧不慢的语调透着几分认真和执着。恍惚间让苏绚觉得像回到去年秋天,霍飞虎在自己生日那一天将玉锁给她,对她说:我的,就是你的。也是这样的语调。
霍飞虎自顾自地说:“到后来,我慢慢地察觉,你在我身边时总也不如在郑三跟前那般欢喜自在,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信任于他,全心全意地依赖于他,对我却不是这样。虎哥不懂你,常常惹你不高兴,像今天,气成那个样子。”
霍飞虎的声音终于起了波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和恳请:“南容有与你血脉相承的家人,有千千万万人的期盼,有你的记忆与过往。将心比心,我也曾考虑过你的处境和立场,但虎哥不想让步,也不能让步。”
“我有时看着你,就像看着天上越飞越远的风筝,若是不把手里的线攥紧了,一眨眼便飞得了无踪影。”
苏绚心头刹那间翻江倒海,滋味如五味杂陈,鼻头涌上酸意,忍不住轻声道:“笨蛋,你怎么就知道我会选择他们而不是你和干娘呢?你总是什么事都替我做主,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吗?”
霍飞虎微怔,问道:“会么。”
“会啊!我选你啊!选你!选你!选你啊!”苏绚猛地坐起身来瞪他的后背。
霍飞虎也侧过身来,看着她,视线碰在一起,苏绚登时愣住,忽地觉得脸上热了起来,撇嘴说:“你就算再问我千千万万次我还是这样说,我还等着你八抬大轿地来娶……”苏绚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失了声音。
四片唇瓣相贴。霍飞虎用舌头灵活地撬开她的嘴唇。这个吻热情似火,似乎要将他所有起伏的情绪都喧泄在吻里。
苏绚微微皱了皱眉,然而目光接触到对方痴迷的眼神时心便软得一塌糊涂,手不自主地反搂住他的背。
烛光摇曳,如轻纱般将两人笼罩,地上的黑影缠绵在一起,仿佛难分难舍。
“唔……”苏绚头偏过一旁,推开了霍飞虎,脑袋晕乎乎的,红着脸喘气。
霍飞虎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见她俊俏的脸颊染着红晕,又凑上去吻她娇艳欲滴的唇,神色温柔。
苏绚脸色有些不自然,视线游离不敢看他。
霍飞虎低声道:“不喜欢?”
“没、没有……很、很喜欢……”苏绚觉得自己的脸热得要烧起来了,羞得简直想捂脸。
许是极少见到她这番模样,霍飞虎轻笑一声,将她拥进怀里。
心潮澎湃,许久方才平复。
苏绚枕着他的肩膀,伸手去摸他的脸,愧疚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还疼吗?”她轻声问道。
霍飞虎微微摇了下头,并不回答。
“对不起。”苏绚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下巴,“我错了。”
“嗯。”
“你原谅我吗?”
“原谅。”
苏绚笑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他,“刚刚那个不停说话的人是你吗?”
霍飞虎哂道:“是吧。”
“虎哥,我没有半点不信你,这辈子,能遇上你,被你喜欢,是我最幸福的事。我知道我自己还不行,许多事情我拿不定主意了都想找你一起商量,可你从来不给我机会。”
苏绚垂着头,说话的声音变慢,终于开始有了一些委屈的意思,像是在对他撒娇抱怨:“你总是替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当当,就像所有人和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只要听你的,按着你为我铺好的道走就行。有时我觉得你那样不对或是我有其它的想法,与你说出来,你又总是不放心,我只要稍微坚持下去,你就会变得很无奈,那个模样,让我都觉得是我任性不讲道理。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怕我受伤才这样,可我不喜欢这样,我更想你多听听我的想法,多给我些信任。”
苏绚说完话的很长一段时间,屋内都是静悄悄的。也许对霍飞虎来说,这的确是个非常有挑战性的困难。从他子承父业,十六岁就成为万人敬仰的上将军开始,统筹帷幄,发号施令对于他这样的上位者来说,几乎成了本能。
“好。”霍飞虎许久才应了一声。
“虎哥,你与小哥,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苏绚闷闷地声音又响起,“我不知为何我会让你觉得如此不安,但我想与你做的事情,却不能和他做,但我真的只把他当成亲兄长一样。”
霍飞虎闻言松开她,眼中闪烁着笑意,“你想与我做甚么?”
苏绚咬唇瞪他,脸上刚褪下不久的热度又开始升温。
夜深人静,冷风也吹得温柔了些,一切似乎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