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绝道梦幻
巨大的轰鸣声，回荡在山谷中，像是夏日里沉闷的惊雷，久久不绝。du00.com
泥石飞溅中，险峻的连云山悬崖古道，以山梁掉落的巨石为界限，靠近悬崖部分的路段，全部已经坍塌。无数的泥浆和碎石，如同黄黑色的雪崩一般，朝悬崖下面倾泻而去。
山崩地裂般的场景，并没有让莫寒山几人稍有吃惊，仅仅是让焦虑中的几人，抬了一下头而已，也许对他们来讲，这么一点场面，实在算不了什么。
“救命，救命啊……”巨大的轰鸣声中，少年微弱的声音，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却依旧穿透声浪，传入叶七的耳中。
叶七脸色骤变，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正随着泥石朝悬崖下面滑去的少年，下意识地长大了嘴巴，目中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为无奈的瞬间。
李牧一只手拿着叶七的包袱和雨伞，兀自不肯放手；另一只手却不停地在碎石队里乱抓，希望能够抓到凸出的岩石或者树木，能够暂缓下滑的趋势。
碎石如同锋利的刀尖，李牧的手掌，很快就被化出无数道血口，流出的鲜血混合在泥浆中，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叶七咬了咬牙，试着运转体内真气，却无奈地发现，由于最后关头强行施展密武，却被莫寒山正面击溃，伤势异常沉重，体内真气四处涣散，根本无法调集。
钻心般的疼痛中，李牧依旧没有放弃，终于在最后关头，抓住了悬崖边上的一颗小松树，暂时止住下滑趋势。猛烈的山风吹来，李牧挂在小树苗上飘荡着，小树苗一样东摇西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有掉落悬崖的可能。
李牧心中惊魂稍定，顾不得手上的伤痛，咽着口水喊道：“叶前辈、颜姐姐，你们救我一下……”
“抓紧了，千万不要放手。”叶七勉强出声喊道，随后脸上一阵病态的潮红涌现，正是强行运转真气的征兆。
看着悬崖边上随风飘荡的少年，身上和脸上沾满泥浆，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叶七的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眼睁睁地看着叶家三公子跌落悬崖，最终却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七弟，救我……”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叶七耳边响起。
十万大山深处的一个悬崖边上，叶七正趴在地上，拼命朝下伸手，想要抓住悬崖下，正挂在一颗小松树上的少年。少年目中流露出惊惶和悔恨的神色，却一脸渴望地伸出一只手，想要让叶七拉他上去。
但是由于少年挂着的松树太低了一些，无论如何努力，二人的手都无法握到一起，最终叶七只好对少年喊道：“三师兄，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我马上去找树枝，那样就可以拉你上来了……”
“好的，我一定会坚持住的，你快去吧。”悬崖下的少年，冲着叶七笑了笑，笑容惊惶却又灿烂之极。
“七弟，救我……”正当叶七站起来的时候，却听到“三师兄”惊慌欲绝的喊叫声，从悬崖下传来，伴随着喊叫声的，还有轻微的树枝断裂声。
“三师兄，三师兄……”叶七惊慌失措地冲到悬崖边上，却发现悬崖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三师兄最后的喊声，伴随着自己喊叫的声音，还有山风的呼啸声，回荡在山谷中，越来越远，渐渐消失无踪。
悬崖下面云雾飘荡，偶尔被山风吹散后，露出底下一条漆黑的河流，那是十万大山深处，从不可知之地流出，最终又回归到十万大山，流入不可知之地的蛮江之水——楚南最为神秘的一条河流。
由于悬崖太高，以至于河流看起来异常细小，就如同一条涓涓小溪一般，蜿蜒穿梭在群山之中。
但是叶七知道，蛮江之水汹涌澎湃，冰寒彻骨，蕴含着莫名的气息，江中更是暗礁密布，怪鱼丛生，从来就没有人掉落进去后，还能够活着出来的，包括千山阁的弟子。
“三师兄，小心你手中的树会断……”叶七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电光火石的瞬间，叶七的思绪纷乱异常，眼前少年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的三师兄重叠起来，让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那惊心动魄，却又伤心无奈的那一瞬间。
叶七忍不住再次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悬崖下面的三师兄，却突然感觉到胸腹间一阵剧痛传来，喉咙中更是阵阵咸腥，口角再次溢出鲜血，好不容易调集起来的一丁点真气，瞬间消散无踪。
却是强行运转真气，导致体内伤势再度加重，一时间只能靠在山石上，不停地吐着鲜血，动弹不得。
“颜师侄，颜师侄，师叔我求你，快点救他，快点救他……”叶七转头虚弱地喊道，眼中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觉得自己一生活得实在太过失败，似乎不管是谁，只要和自己牵扯上关系，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是千山阁，还是当年的三师兄，甚至是眼前的少年，以及身边的莫寒山师侄，都是因为和自己有过接触，最终丧命的丧命，重伤的重伤。
颜昔已经把莫寒山平放在巨石上，正手足无措地看着李牧，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救他。
泥石流依旧不停地朝着悬崖下面滑去，只是变得稀疏缓慢一些而已，但是整个崩塌的山道中，却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这让刚刚被伤心碧中的神秘力量，折腾得元气大伤的颜昔，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此时见到一向刚强的叶师叔，有些软弱地向自己求助，颜昔更是不知所措，只得柔声安慰道：“师叔，您不要着急，师侄这就想办法，马上想办法就他上来……”
说完之后，又冲着李牧喊道：“阿牧，你千万不要放手，我马上找跟藤条去。”
李牧正要回答，却突然发现身体往下一沉，原来手中的小树苗，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他东摇西晃的摧残，加上山道中的岩石已经松弛，原本生长在岩石缝中的根须，顿时被拉出来不少。
“用我的衣服和披风……”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躺在巨石上的莫寒山，已经清醒过来。
颜昔顿时大喜，立即转身飞奔到二人放衣服的地方，拿起披风撕成数条，正要连接起来扔给李牧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相对比较轻微的山石崩裂声响起，心中不由一跳，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颜昔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着崩塌的悬崖，果然见李牧抓着的小树苗，已经完全从岩石缝中，被拔了出来，也许用不了片刻时间，这个自己刚认识的，有些嬉皮笑脸的少年，就会跌落在连云山中深不可测的悬崖中，最终尸骨无存。
李牧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己最终的结局，正对着叶七和颜昔，露出一个混杂着惊惶、绝望，却又显得异常平静的笑容，仿佛这一瞬间，谁也无法明了他的心情。
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直到很久以后，李牧一样没有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想着，怎么样才能够把叶七的包裹，仍还给他。最终想来想去，他只能隐约猜测出，当时的自己也许是觉得，既然没办法再活下去，至少也要在临死之前，完成对一个人的承诺而已。
因为在这个异常危急的关头，李牧居然笑着甩了甩手中的包袱，冲着叶七和颜昔喊道：“叶前辈，颜姐姐，这是我答应你们捡回来的包裹，幸好一直没有丢掉，我现在就把它扔给你们……”
颜昔顿时眼睛一湿，拼命地冲到悬崖边上，想要把手中的布条扔给李牧，却无奈地发现，由于自己真气涣散，实在没有办法在猛烈的山风中，把轻飘飘的布条，扔出几丈距离。
“弓箭，用你的弓箭。”莫寒山喘着气，努力开口说道。
颜昔这才想起来，立即从地上拾起那把小巧的短弓，又从腰间抽出一支长箭，用布条缠在上面，搭在弓弦上想要拉开，却又再次发现，没有真气的支撑，仅仅凭借自己的臂力，实在无法拉开这张奇特的短弓。
李牧已经不再着急，他想起来西楼先生说书中的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不是非常符合自己当下的情况？
既然有那么多人想要救自己，最终却又没有把自己救上去，那就说明这就是自己的命，这连云山的悬崖，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山风呼啸，松涛阵阵，远天如碧，白云悠悠。”李牧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云岚，喃喃自语道，“若是我李牧能够葬身于这种神奇的地方，倒也不枉此生。”
感叹完之后，李牧努力甩动右手中的包裹，迎着叶七痛苦的目光，笑着高声喊道：“叶前辈，颜姐姐，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们，正想着怎么去见识一番神秘的江湖，还有江湖中美丽温柔的侠女，却想不到这一切还没有开始，便已经要结束了。你们也不用替我难过，只要到连山镇告诉我三叔公，让他传信给我父母就可以了……”
没有等李牧喊完，在叶七和颜昔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颗小树苗终于完成自己的使命，从山石中脱落出来，带着李牧朝悬崖下跌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