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原来这人叫张琰,官居两江总兵,也是个豪爽之人。www.DU00.COm雷龙刚才所说,他都听见,这心里顿时一惊。他是官场中人,自然知道锦衣卫和东厂虽是两个执法机构,却直接听命于皇上,其权极大,可逮捕任何人,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和殊杀。如让他俩心中不悦,轻者送你入死牢,重者便是灭你满门。现在锦衣卫和东厂同时来到了江宁城,而且又非一般人,那这份皇差必然重大,如弄得他俩心情不爽,那地方上的官员也就惨了。
“雷大人,焦大人,这边请。”张琰将雷龙焦乙请入内堂上座,唤人送来茶后问:“俩位大人,为何这般气恼,能否告知一二,看看下官能否效力。”雷龙冷冷一笑说:“效力不敢当。只是雷某不明白,我们在荒郊野外盖房,又碍着谁了,却让人一纸告到此处,要拿我们示问,还真反了。哼,替皇子盖房,难道还要地方允许,府衙盖章不成。”焦乙补了一句:“是不是还要下道圣旨到地方啊。”张琰总算是听出了一点名堂来,这背上的冷汗也出来了。因他知道告状这事,也清楚告状之人是地方上恶霸宋楚,更明白王大人受了宋楚八百两银子,他分得其中三百两好处,这才接了诉状,答应将那块荒地判给宋楚,只是不知盖房之人竟然会是锦衣卫和东厂,这祸实在是闯大了。“两位大人,状告之人是个无赖,想占那块闲地。”张琰原想搪塞一下,为王大人开脱开脱,不料焦乙猛地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怒道:“明知是个无赖,还敢接状子,这分明是受了别人好处。这等昏官要他何用,当杀都不过分。”言罢起身,抬脚就要走人,却让雷龙给拽住胳膊。“焦大人息怒,别吓着了张大人。”焦乙“哼”了声重新入座。雷龙说:“张大人,为皇子盖院原本是地方上事,也是地方荣幸。只是圣上体恤地方,免扰百姓,这才差东厂十人,锦衣卫四人到江宁择地盖楼,由圣上贴身侍卫赵虎,王豹两位大人负责监工。张大人,如今日这事传到赵王两位大人那,圣上会怎么想,小皇子会怎么想。不过,这事可大可小,也可小到化了。想大,那我俩便如实往上禀报,说地方官徇私,收了别人好处要豪夺小皇子的大殿,那必然触怒龙须,不日一道圣旨下来,到时砍了谁的脑袋,灭谁家的满门,这就不是我俩的事了。”他停顿了一下,呷了一口茶,见张琰已被骇得满头大汗,便笑笑又说:“这小嘛,也容易,是谁接的诉状,就让谁去砍了那无赖的脑袋,再自写一份经过往上呈。但结果是甚么,就看这位大人的运气了。”听罢此言,张琰再也憋不住了,忙问:“雷大人,那了怎么说?”雷龙哈哈一笑。“这容易,杀了那无赖,我俩就当甚么事也没发生过,就算是给那位大人悔过自新的机会。那,我俩就告辞了。”见唬住了张琰,雷龙见好就收,便与焦乙对视了一眼,起身就走,大步出了府衙,仰首畅怀大笑。却不知就因他俩今日这一些话,结果惊动了徽州,宁国,凤阳,泸州,汝宁,苏州,杭州,绍兴府诸官。
张琰正在抹汗,见王大人回来,忙将刚才之事说了下,顿时骇得那王大人十魂走了七魂,瘫倒在椅上脸色苍白,张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张琰忙说:“大人,事已如此,那今日先杀了宋楚,免得他在外面乱说话。明日呢,再摆上宴席,请那两位大人过来,认错了此事,再商议往后怎么办。”在这死到临头的关口,王大人早已没了主张,只怕迟缓性命不保,还要牵累家小,忙差亲信去抓了宋楚,带到城外荒野处一刀砍了。然后缓了缓神对张琰说:“如那俩位大人当真不往上禀报,那便是我俩的再生父母,往后好生服伺他俩便是。”张琰也是这么想的,当即点头说:“你我两处还有不少上等木料,不如明日让车装了全拉过去,雷大人见了必然高兴。”到了次日,一切按商议的去做。
在官场混饭吃的人,除了要有真才实学外,那全凭着敏锐的嗅觉在官场上做人做事,不然一不留意便会得罪甚么人,特别是皇亲国戚,将相重臣得罪不起。你张大帅王知府往江宁城外运送木料,别人看了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再说官场哪有不透风的墙,况且还是荒郊野外门户洞开,谁去了都能瞧出一点眉目来。结果自然是以讹传讹,皇亲国戚要在江宁城外盖大殿的事顿时广传了开来,就连附近的徽州,宁国,凤阳,泸州,汝宁,苏州,杭州,绍兴府的官员也被惊动,纷至沓来探摸虚实,谁都怕得罪哪位皇亲国戚丢了头上乌纱帽。一时间大吏小吏,巡抚总督,总兵县老爷们坐着大小官轿从四处聚来。可到了现场一瞧,不少外来官员便看出了许多破绽与虚假,忙让人请来了整日忙碌在工地上的两江总兵张大人,将彼此的疑问这么这么地一说。张大人这才有所醒悟,不禁心想:“那日让雷龙俩那么一说,惊恐中只怕掉了自己的脑袋,也没闲心去多想多思,便匆匆作了决定。现在细细想想,这破绽还真是多的没法数。”想到这,他拍拍脑门懊恼地说:“是啊,皇亲国戚盖宫殿,若选址江南,那理应首选留都应天府,其次为扬州或苏州两地,就算是择了江宁城,也该在城内选处上佳的风水宝地,谁又会来这城外盖大殿。况且,这里还是过了江的荒郊野外,不毛之地,也只能与孤鬼野魂为伴。嘿,那这伙人定然是假冒无疑,切勿上此当。”一旁知府王大人听后顿时“啊呀”一声说:“没错没错。是也是也。诸类此事,往常均为宫中一纸下到地方,由地方出人出银两,再限定工期时日,又有谁见过自掏腰包盖宫殿的皇亲国戚,况且还是瞒着地方偷偷摸摸地干。”随后便将宋楚诉状,与雷龙,焦乙到府衙撒怒的情景一说。众官听了,纷纷推测这雷龙,焦乙必是假冒的锦衣卫与东厂,那类似“皇子”之言,也纯属子乌虚有了。这还了得,假冒皇亲国戚是灭九族的大罪。
为官者谁都清楚,皇帝穆宗仅生三子,两子夭折,仅剩一子为太子翊钧,又怎么突然会有第四子来两江落户,那必是假冒无疑。“竟敢假冒小皇子来愚弄地方,此举罪该万死,灭其九族。”有一官员如此一说,王大人顿觉惭愧,感到好没面子。怒得张琰当即举手唤来一名千户,气急败坏地说:“快快快。快去将那些刁民给我全抓了。”千户应允而去,大声嚷叫地召来了散在四处守护工地的手下兵丁,赶去工棚里抓正在吃喝说笑的雷龙,焦乙,和迎春父女,顿时惊动了正在干活的工匠们,忙从四周围来观看。
迎春父女手无缚鸡之力,当场被抓。雷龙,焦乙均是江湖高手,这些兵丁又怎么会是他俩的对手,眨眼便死伤了十来个,怒得千户“哇呀”一声叫道:“别让这两个贼人跑了。”便长枪一挥招呼兵丁将雷龙,焦乙团团围住,搭箭拉弓准备射杀。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鸣锣与“圣旨到”的高呼声,随即便来了个关键人物,那便是奉皇上圣旨走水路押运两船花岗石,琉璃,石雕,砖雕,木雕,和五百骁勇雄师护皇上墨迹“天波府”三字来两江的程公公程洪。在场官史大多识得程洪,才知雷龙他们并非假冒,小皇子传闻也属真实,想到刚才无端猜疑,又去工棚抓人,当即惊得他们惶惶不安,腿脚骨都酥软了。
果然只听得有人高声叫道:“雷龙,焦乙接旨。”听罢此话,王大人当即吓晕过去,慌得张琰大叫千户住手,撤了重围。雷龙,焦乙这才急行几十步到了程洪面前,双双伏地跪下。程洪便从怀里取出圣旨,也就是“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之类云云。接了圣旨,雷龙冷漠地斜眼朝张琰射去一目,骇得张琰脸色苍白,抖颤如糠。他又凶了在场众官一句:“你们这些瞎了眼的狗官,竟敢猜疑小皇子,待会再找你们算帐。”便招呼工匠将程洪送来的两船货物放入工地仓库,然后朝那千户怒吼一声:“你这畜牲,还不放人。”此声极响,如同响雷,骇得那千户竟然从马鞍上跌落在地,吐出一口青水后死了,其他兵丁见了吓得全跪伏在了地上。
“雷大人,这是严争严将军。”程洪将一持刀佩剑的将官介绍给了雷龙,又指着他身后那五百精神威武的兵丁说:“这是严将军的五百雄师。从即日起,听命于天波府,归小皇子调度。”
在场官员先前让雷龙那句话吓得不轻,现在见了此景更为震撼,只怕日后遭锦衣卫与东厂报复,在皇上面前巫告自己一状,那就不是抄满门这么简单了,谁的心里都惶恐不安。趁雷龙与严争说话之机,众人上前围住了程洪,哈腰请安问候了之后,纷纷打探落户两江的是哪位小皇子。“朱天啸。”程洪吐露了这么一句话后,由焦乙陪同视察工地。那些官员听了“朱天啸”之名,免不了又是一波传闻,况且谁又想错过这巴结小皇子的大好良机。一时间,众官史均将公务搁在一边,坐着官轿四处聚来,弄得江宁城里官多为患,客栈爆满,好不热闹。不论是地方官还是外来官,纷纷使出各种关系来打听这两江未来之主会是哪位贵妃所生的小皇子,也好极时找人引见巴结,先为自己洗脱罪名,再谋上一个好前程,岂不乐哉。
做官的想着仕途,生意人想着银子,江南富贾颇多,听说有位小皇子将落户于两江之地,都已在大兴土木盖宫殿了,顿觉来了商机,便怀端着银票从四地聚来,来抢土地盖宅院店铺。地方官哪敢作这主呀,均说这里的大片土地,早已让天波府的焦乙给买下。如此一说,那这些商人只得再来托关系找焦乙,都乐意甩出大把银子购得一块地,弄得迎春都来不及数银子了。就这么,没十天八日的,焦乙已让出了五六十块大小土地,赚了足有七八万两银子,乐得迎春半夜梦里也在数银票,还时常从梦中笑醒,很是乐哉。
接着,宫里就有消息传出,说落户两江的小皇子,是莫贵妃的儿子朱天啸。贵妃之子不就是皇子吗?如此一来可了不得了,自成祖朱棣于永乐十九年迁都于北京,将南京改成留都取名应天府后的这一百五十余年里,天堂江南还没有皇子王爷落户过。可如今忽然来了个朱天啸,这便是两江的荣耀,南方百姓的福运,地方官员是鸿运照,下面就看谁先走运谁倒霉了。特别是那些曾猜疑雷龙,焦乙是假冒的锦衣卫与东厂,说小皇子落户两江是纯属子乌虚有的地方官和外来官,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四处搜刮加敲诈,巧立名目,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金银财宝来洗脱自己的罪名。免得小皇子到了后,随口给你个罪名,全家的命就没了。
“落户两江的朱天啸,是皇上与民女莫菲于嘉靖四十二年生于宫外的小皇子。”这是宫里送出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假,各地官员顿时闻风而动,争先到焦乙处去争抢土地,开始筑院。如此一来,天波府手上的土地一日翻三番,可说是寸地寸金价,不赚白不赚。虽是这样,还有不少人为抢不到土地而烦忧心虑。为来巴结天波府,可说是各显神通来搜刮民脂民膏,只怕是送少了,送晚了,送去的东西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