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姬千瑶与赤狱被奴仆直接领到姬家靠近修炼堂的院落，这是曾经姬千瑶还是大小姐时居住的院子，院中那两颗红叶树还是姬千瑶与赤狱小时候一起栽种，红叶树生长极快，十年就从小树苗生长为茁壮的大树。
将她带到了这里……
冷冷一笑，姬千瑶讥诮道：“看来，家族会议决定准备恢复我以前的地位了，只是，覆水难收，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火红的树影在暮色里张牙舞爪，冷风吹过树梢，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响，姬千瑶默默望着这两颗火红的大树，牵过赤狱的手覆在那殷红的树干上，眼神柔和了许多：“赤狱，还记得么？这是赤狱的树。”
赤狱眼波如水嘴角含笑，这颗树是他与姬千瑶一同栽种，那时姬千瑶方才四岁，不知道在那里得来了这两颗小苗就拉着他在院前挖了两个小洞种了进去。那时候姬千瑶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蹲在这两颗旁边看小树苗长高了多少，有一次其中一颗小树苗叶片泛黄有枯萎的迹象，姬千瑶小小的身躯就整日守在小树苗时不时还会哭上一回……
记忆有着灿烂的色彩。
那时候红日西沉、霞光满天，空旷的院落内，梳着两个小花苞头的小女孩蹲在两颗树苗边上，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泪光。
一个比小女孩略高些的男孩站在小女孩身边，满头淡青色的发丝垂到了脚弯，许久，呜咽声方停，小女孩起身抱住男孩，头埋在男孩的臂弯，然后，小女孩抬头大哭：“赤狱哥哥，小瑶和赤狱哥哥的树不能一起长大，赤狱哥哥的树要死掉了，小瑶不要一个人长大！”
赤狱的目光越来越温柔，那个男孩就是他，他拥有意识的时候就在姬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知道从最初他就一直陪在姬千瑶的身边。
这个小女孩很别扭，很多时候会小心翼翼的撒娇，有时候也会很蛮横。她的占有欲很强，不喜欢他靠近一切她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她总是盯着他，害怕他会喜欢什么除了她之外的人，也害怕他离开她，她经常会不停的唠叨：“赤狱哥哥，只能喜欢小瑶哦……”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其实他比她更害怕。
后来，他的小瑶慢慢变了，他也渐渐明白他与小瑶是不同的族类。之后，小瑶对他越来越疏远，他却已经舍不得离开她半步，他试过让小瑶回忆起曾经，但从最初疏离到后来的动辄打骂，他慢慢变得麻木起来。
他想着，就这样吧，留在她身边就好。
无数个夜晚，他只有在小瑶的这颗红叶树上才能入眠，在那冷漠中，这两颗树是唯一证明曾经那份感情存在的证明，是他无数个夜晚唯一的温暖。那漫长的时间里他偶尔会想，如果时间能停在他们一起种下这两颗小树的时候就好了，或者当初他与那颗属于赤狱的树一起死掉了也好，至少，在之后的时光小瑶会记得当初他们在这两颗树前说的话：
“赤狱哥哥，小瑶和赤狱哥哥的树不能一起长大，赤狱哥哥的树要死掉了，小瑶不要一个人长大！”
“不会，赤狱会一直在小瑶身边。”
“直到小瑶的树死掉吗？”
“嗯，直到小瑶长大，直到小瑶长很大很大，赤狱都会在小瑶身边。”
“拉钩钩，说谎是小狗。”
“拉钩钩，不说谎。”
微微翘起粉白中透着微红的唇，淡色的青丝柔顺地半掩住赤狱的脸，隐隐透出一丝罕见的妩媚。赤狱一双氤氲着朦朦水雾的青色眼瞳，缓缓泛起璀璨如星辰的温暖笑意。
“小瑶。”赤狱另外一只手伸向姬千瑶的耳鬓，修长的手指拂开姬千瑶额边垂下的几缕发丝，笑容温柔若春山之水：“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属于我的那个小瑶又回来了。即使目光中常常带着愧疚与垂怜，即使你的眼中常常会流露出我完全不懂的痛悔与弥补……我也会紧紧抓住，一刻不放松的抓住！无论你是愧疚也好，是同情也好，是弥补什么也好，只要我还有能够留下你的东西存在，我就会不惜一切手段抓到手中！
姬千瑶失神的眼瞳顿然一缩，这一句话让她的鼻尖一酸心底霎时弥漫出黄连般的苦涩，紧紧抓住赤狱的手，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赤狱的皮肉也没发现：“赤狱，你还在，我也很高兴。”
“赤狱一直都在。”赤狱反手包裹住姬千瑶的手，也许是这两颗红艳的树荫太过温柔，也许是这暮色太过美幻，赤狱眼瞳失神抛开了多年堆积下来的小心翼翼，突然一把将姬千瑶拉入怀中！
头搁在姬千瑶的头顶，宽大的袖袍在姬千瑶整个身躯包裹在怀中，越来越紧……一如当年那个小搂住哭泣小女孩的男孩。
姬千瑶身躯微僵，这样的赤狱让她很陌生，感受到身躯被勒得越来越紧，姬千瑶本能的想要挣脱，却在这时听到赤狱发现一声满足的叹息：“小瑶，我曾经期望，如果有一天能为你死就好了，那样你至少……现在，却是舍不得了。”
身体猛然一滞，姬千腰如被瞬间冻住的冰雕，心头狂风呼啸大海翻滔，记忆中前世赤狱最后的场景涌出脑海……
鲜血迸裂染红了青色衣衫，赤狱望着她缓缓倒下，发丝在风中飞扬，眼神既哀且痛充担忧悲伤，却又带着一种温暖的愉悦，他笑着说：“小瑶，赤狱无用，不能再守护你了。”
原来，赤狱前世死前是那样的心情么？！
他说出的那句最后的告别，竟然是他一直心头所想所望！因为到最后终于无法承受她的冷漠，所以疲惫的抱着那样的心情面对死亡，甚至为最后能达成愿望而愉悦！
居然……
居然……
姬千瑶目眦欲裂，赤狱这一句满足的叹息，听在她耳中却仿佛最疯狂最可怕的话最新章节！
她一直想要知道那时赤狱的心情，本以为再也无法懂得，却不想到从这一世的赤狱口中得到了答案！她想过很多，但万万想不到，前世的赤狱竟然被她逼到了那种地步，用死亡换取她的一点温情，竟然是前世赤狱一直以来唯一的愿望！
深深闭上眼睛，姬千瑶缓缓将头像小时候那样埋入赤狱的胸膛……
她以为她欠赤狱的只是一条命，只是一份珍贵的守护，原来，不是。
——0——
待洗去满身风尘，已是星辰满天。
刚走出房门，一道鹅黄色的身影缓缓走来，淡淡脂粉香，那是二叔是小女儿姬千可独有的标记。
眉头皱了皱柔和的脸色冷了几分，姬千瑶抬起头望着站在身前的姬千可，淡淡的笑道：“有事？”
亡故的二嫂所生，姬千琼的同母妹妹，姬千琼对这个妹妹颇为疼爱，但她对姬千可没有什么好感。
以前她对姬千可还不错，但在她还是天才的时候，这个堂妹每次见到她都会甜甜的叫一声“千瑶姐姐”，但在她修为消失后，每次见面姬千可就对她冷了淡下来，甚至碰面的时候避之不及，在其他姬家人之前更是撇清关系，不希望在别人眼里与她再有任何纠葛。
这次成为‘废人’本是谋划之中，虽然看清了许多人，但姬千可是姬千瑶没有想到的意外。
看着姬千瑶脸上的那抹毫不掩饰的冷淡，姬千可心中一滞，拉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声道：“千瑶姐姐，恭喜你了。”
“多谢，可有其他事？”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姬千瑶为赤狱续了一杯茶水，手中属于四化婴修为的绿色光芒一闪，自己极为喜欢的倾心草枣糕顿时分作了八个小块，然后两指拈起一小块凑到赤狱唇边。
姬千可望着姬千瑶方才手指一闪而过的绿色光芒，再望着赤狱微笑着张嘴将那块糕点含到口中，而姬千瑶则随即眼神柔和的浅浅一笑，与对她的明显冷淡大为不同，不禁小脸一黯。
两人之间的柔和气息，她就好似一个完全排除在外的局外人，可笑的是，赤狱只是妖兽，而她，是与姬千瑶留着同样血液的堂妹。
“大长老让姐姐去家族会议堂。”姬千可掩下心头苦涩甜甜的笑，似乎想要挽回什么，又笑道：“姐姐现在名气更大了，我随家主去木城的时候，木城都在传姐姐潜力很高，以后一定是位不可估量的强者！”
“哦？”姬千瑶不感兴趣的挑了挑眉毛尖：“谣传夸大了而已，不算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不待姬千可开口，姬千瑶又淡淡道：“家族会议堂只有本家与长老、旁支长辈、少家主的能参与，烦请千可回禀大长老，族制不可废，我不过是二小姐没有资格参加。”
听姬千瑶此话，姬千可微微一怔，旋即有些尴尬，若是家族中别的人说这样的话，那她还能反驳上几句，但换了姬千瑶她却无话可说。
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才家族会议的中心是什么，但姬千瑶要装糊涂她却也说不出堂皇的话来。族制不可废，姬千瑶现在的确是二小姐身份，的确和她一样没有资格参加家族会议，但若说是特例，曾经家族剥夺姬千瑶的一切荣耀，理由……也是一句族制不可废！
望了一眼姬千瑶那冷漠的脸色，姬千可心头一声自嘲的苦笑，她找不到话反驳也没有那个脸面去反驳，她自己就是冷对姬千瑶的其中一个，还能期望姬千瑶给什么好脸色？
讪讪笑了笑，呆呆站了片刻，见姬千瑶根本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姬千可只得尴尬的转身离开……
“什么！她、她竟然这么说！”姬家会议堂一片喧哗，姬风英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中间，大长老面色涨红狠狠将茶杯砸在地上：“不过是修为恢复就敢如此张狂！这分明是无视长辈，无视家族……分明就是对家族心怀怨恨！”
对修为消失的姬千瑶冷嘲热讽不遗余力挖苦讥诮的、姬千瑶的二叔姬风雄立马起身指责道：“正是！她分明是乘此机会想要再度恢复嫡支身份，嘿嘿，好乖张的脾气，当初嚣张骄狂也就罢了，千美现在已经是少家主，她想要做什么？！”
姬风雄心头发虚，他连同儿子姬千是都与姬千瑶积怨已深，姬千美虽然是少家主但也不过是个名义上过继本家的黄口小儿，以他的地位还可分庭抗敌，但如果姬千瑶再度恢复当初的身份，以后无论他还是儿子都绝对不会好过！
“你再去！老夫倒要看看她一个小辈能做到什么地步！”大长老气愤的握紧了拳头，眼角还时不时瞟一下姬风英。
姬风英面无表情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虽然对姬千瑶的做法不大赞同，但也是没有做声。暗自腹诽，你们当初那么对我女儿，还不准我女儿心怀怨恨了不是？瞧我做什么，想要我去出这个头，哼哼，我女儿连带着对我也不见得多亲热，我傻了才去凑我自己亲女儿的霉头！
姬千可见家主低头不语，暗自苦笑，只得转身再去姬千瑶那里贴个冷脸。现在的家族是真看不清形势，还是心知姬千瑶已经心寒，所以想要用强横的手段，以姬家血脉的名义来让姬千瑶低头？
心下摇了摇了头，姬千可想的之前姬千瑶的态度，恐怕不是心寒，而是完全漠视了，这比心寒更为严重。
“等等！”姬千瑶的三叔姬风豪突然沉声道：“对瑶儿说不是家族正式会议，而是有事找她商讨，对她说……”姬风豪语气有几分艰涩：“对她说，赤狱好歹在我这里偷了那么多丹药，就当看在那些丹药的份上。”
示弱的语调让姬千可微惊，姬风雄与其他旁支祖爷爷辈都面有忿色，看向大长老，大长老张了张嘴，最后却是疲惫的摆摆手：“就照你三叔的意思说吧。”
“是。”姬千可瞥了一眼一直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姬千美，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木木退出会议堂。
会议堂一片寂静，但大多却面色复杂，叹息的有之，阴笑的有之，许久，陈旧的姬家会议堂房门‘吱呀’打开，房门发出一声暗哑的怪叫，就像冷清的冬风中的小兽发出警惕的低吼。
一干人神色复杂的抬眸望去，门外夜色笼罩灯火幽暗，姬千瑶纤细的身影在大红的广袖裙中包裹着，血液一般刺目鲜红的轻纱广裙随着她的脚步，飞扬起又落下，卷起又打开，就像一只在风中飞翔的蝴蝶，你以为它会被风卷走，你以为它会坠，落在地，碾落成泥，但其实它却一直在往前飞。
不咸不淡的神情，步步无声的步伐，踏步而来。
同样的装扮，同样只是用一根白玉簪绾住发丝在脑后打了一个发髻，从头到尾，竟然与上次家族决定剥夺她的一切那一场会议，穿着得一模一样！
姬风英已经有了皱纹的眼眶微微红了红，望着姬千瑶那双酷似亡妻的淡然双眼，本欲教说几句的心一下就淡了。他这个女儿自小丧母，而他这个父亲却也没为女儿做过什么，其他人落井下石，他这亲生父亲也没有雪中送多少炭。
一一微笑颔首，礼数周全，却没有多大的恭敬，姬千瑶巡视一圈，见父亲旁边有一个空位，微微一笑，却是直接走到了最末端的下首坐下。
姬千美在见到姬千瑶的那一刻，面无表情的脸色这才有了一丝波动，神色复杂的望了姬千瑶一眼，然后故作不经意间对十来个主要旁支中几个面容苍老的祖爷爷辈打了个眼色，而那几个老者，则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大长老冷眼看着姬千瑶坐在末端下首，望着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娃心情很复杂，但最后还是冷下眼来，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道：“以往是我姬家、李家、巫家三分云山镇，现在巫家已经在夺宝之争中元气大伤几近灭门，之后仓皇投奔了远在嵩山城的旁支，如今，云山镇只有李家与姬家，巫家，除名！”
“如今的云山镇，李家比我姬家势弱，姬家最大的对手巫家又已经除名，正是我姬家的大好时机！”大长老脸上有了几分笑容，不满了扫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家主，继续道：“云山镇小家族不少，但有资格在我姬家抗敌的，现在只有李家一家，不过，李家已经没落多年，整日蜷缩在家族中苟延残喘，根本也不足为惧！”
“这是一个莫大的机会！”众人神情也在大长老的言语下振奋起来，大长老笑吟吟道：“巫家除名，以前属于巫家的产业、田地、街道所有权、小矿藏……自然也成为无主之物，历来这些无主之物都是靠两家嗜杀、或者城主作证摆出擂台签订生死决斗战约，两个方法争夺获得，谁的拳头大就归谁！而且，这些所得之物不像修士比斗所得的奖励到了时期将被收回，一旦到手就永远属于家族所有，这是皇室定下的制度，用死亡或者生死决斗赢得的东西，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城主已经明言，前不久云山镇因各路修炼者夺宝已经元气大伤，巫家空出的产业，将由摆擂签订生死战约争夺！一些不长眼的小家族有心分一杯羹，李家也蠢蠢欲动有心争夺这块肥肉，那些小家族上不得台面，李家也只有那几个老家伙支撑门庭，我姬家正可一口吞下这块肥肉，不但可将家族整体实力提高一倍，李家也将与姬家拉开一段巨大的距离，从此沦为我姬家的依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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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狱的存在感不高，奴娇最初对他笔墨用得少，是因为之前赤狱在重生前千瑶的态度下被打磨得没有光彩，重生后一下写得出采、用墨多并不好。奴娇的概念是，慢慢的，一点一点把赤狱写得鲜活，像温水煮青蛙，希望一步一步到了最后，大家会无意间突然发现，呃，我喜欢赤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