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酸苦
上官寒果真十恶不赦之人。
乔岁岁的尸骨尚在偏殿,他却能心安理得的与她敏敏我我。
吴敏冷冷一哼,水眸中泛起无尽恨意,一脚蹬掉皂靴,躺倒床上,将诸多烦恼之事抛却脑后。
赵泰进门,刚好看见满庭落桃。
醉仙楼的人,素来爱护这棵桃树,怎舍得将这一树未成熟的青桃毁去。
他不用想,也知道是为吴敏所为。
然,他还是走到叶缺果疏的桃树下,站了一会。
目光从残败的桃树枝桠转向桃树底,又转向了满地杂乱滚落的青桃之上。
远处一枚肚子红红的脆桃吸引了他的视线,赵泰淡然迈步,走到了脆桃前站定。
廊下的风吹来有些冷,带着料峭春意。
昨夜,似乎有一场微雨。
他伸出手,缓缓拾起了地上那枚青桃。青桃红白相间,其上夹杂细小的泥点。
赵泰星目闪了闪,含笑撩起冰蓝衣摆,小心翼翼的擦净青桃,凑到了挺直的鼻下。
一股清香幽幽入鼻,一嗅便知未曾成熟。
他剑眉舒展,轻轻将青桃凑近唇边,咬了一口。
入口无味,浅嚼几下,渐有涩味溢出。他微微蹙眉,接着咀嚼,却尝到一丝酸。
酸酸苦苦不大好受,他却不肯吐出。
苦酸之桃终被咽下,口中忽然溢出一点甘甜。
这丝甘甜来的很慢,却久久徘徊在唇齿之间,袅绕余香。
赵泰怅然的立着,瞧着手中的青桃怔住。
良久,他唇边浮起一抹苦笑,缓缓将缺了一角的青桃,收进了腰上荷包之中。
绿萼红蕊立在门口,赵泰瞧着紧闭的厅门,淡然道:“你们主子呢?”
红蕊恭敬施礼道:“主子练了一夜拳,天明才歇下,还未起身!”言下之意,赵泰来的不是时候。
赵泰瞧着远山夕阳,目色闪烁,淡然迈步道:“赵泰想看看你们主子。”
绿萼迈步挡住,恭敬道:“主子尚在安寝,泰王此举似乎不妥。”
赵泰抬起头,冷淡道:“你家主子,或许病了!”
依她的性子,怎会一觉睡到天黑?
归鸿之中多少杂事,须得她处理。纵然她再是糊涂,也分得清是非主次。
绿萼一怔,犹豫道:“那奴婢进去瞧瞧。”
她与红蕊二人服侍吴敏时日尚短,还未摸清她的脾性,不敢断言赵泰错误。
赵泰微微颔首,负手立在台阶下,淡然不语。
不过片刻,绿萼奔出来,担忧道:“红蕊,快找大夫,主子……似乎不好了。”
红蕊一惊,忙奔下台阶,欲往街上寻医馆大夫。
赵泰伸手挡住她奔跑的去路,淡然道:“赵泰虽不是精通岐黄之术人,却也略懂医理。二位姑娘若是放心,或可让赵泰瞧瞧。”
红蕊一愣,转头与绿萼对视一眼,恭敬退后道:“泰王里面请!”
赵泰抬起眼帘,瞧一眼花厅门楣,迈步走进了房中。
转过屏风,里间闺房隔着一扇月白珠帘。
赵泰星目闪了闪,撩起珠帘,走了进去。
绿萼红蕊早在闺中等候,见着赵泰进门,忙掀开床帐,将吴敏手臂露出来。
赵泰目光扫了一眼紧张的二人,淡然道:“赵泰治病,若有外人打扰,恐要分心,二位姑娘可否暂且回避?”
赵泰与吴敏的关系,归鸿卫尽知,绿萼红蕊未及犹豫,恭顺退下。
房中静寂,只余床上床下二人。桌上点着一盏烛火,照亮着即将黑下去的夜幕。
赵泰迈步走近,撩起冰蓝丝袍,坐在床前锦櫈上。
吴敏一截藕臂露在被外,隐约可见手腕处淡青色的血脉。
她很白,也很瘦,或许是操心劳神之顾,双眉间隐有一抹烦愁。
一张绝世小脸露在被外,眸子下显出黯淡的青紫色。
昨夜,她定是未眠。
然,今日一个白昼,却也不见得休息有多好。
赵泰缓缓探出手,搭在她满是细密汗珠的额头上。
触手滚烫,昭示着她的高热。
一夜微雨,心思浓稠,素日要强的杀手之王,就此发病昏迷。
赵泰目中隐晦,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纤细的皓腕上,细心分辨。
微弱跳动的脉搏,隐隐透出不一样的信息。
赵泰剑眉一蹙,搭在她额头的手,翻开了她的眼睑。
“咦……”他轻声开口,暗叹一声。
她的身体里显然还有一种毒,却并非昨夜,那致她浑身武艺尽失的药物引起。
她的武艺已经恢复,上官寒并未骗人。
赵泰蹙起的剑眉不见舒展,收回双手,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武艺或许不错,他的医理却克制不住上官寒的毒物,根本不敢轻易为吴敏解毒。
只怕,引起她体内筋脉的混乱。
赵泰在锦櫈上出了一会神,径直起身,走到窗前书案上,提起砚上一只湘妃银毫笔,仔细拟下药方。
药方写好,他拿在手中吹干墨迹,又细细看了一遍,确认药性温和无错,这才迈步走到珠帘边,开口道:“烦请红蕊姑娘按此方抓药!”
顿了顿,淡然道:“再取一副银针,赵泰要为吴姑娘施针。”
红蕊匆忙接了药方,恭敬道:“是!”言毕,退出了门口。
赵泰走回吴敏身旁,瞧着她滚烫的脸颊,星目中盈满黯然。
银针与药材很快取来,赵泰担心药性,吩咐绿萼拿来红泥小炉,亲自为吴敏熬药。
熬药的空当,悉心为吴敏施针。
一套针法下来,吴敏原本有些逆行的气息,终于平复。
一张通红的小脸,渐渐转回白皙之色。
赵泰端了药物过来,坐在锦櫈上,淡然道:“先喝药罢!”
吴敏甫一睁开眼,就见床前坐着一袭冰蓝的俊朗男子,她蹙眉冷声道:“你怎在此?”
赵泰托着药碗,淡然含笑道:“赵泰前来拜访,恰巧看见吴姑娘生病,所以为姑娘诊治。”
自他表白之后,吴敏态度冷漠,他的话中又出现了吴姑娘的字眼。
往日,他却是直呼她为“你”的。
吴敏水眸一眯,总算发觉自身的不妥。她伸出手扶着额头,低声道:“多谢!”
赵泰剑眉微不可察的一挑,星目中神色不改道:“客气!”
伸手为她垫好靠枕,递上一勺汤药,淡然道:“你淋了一夜雨,伤寒高热,赵泰为你施针祛了寒毒,暂且无碍。不过仍需要配合药物治疗。”
吴敏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目光,迟疑道:“我……”
赵泰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可她从未往感情上想过。
若非赵泰亲自吐露,她只怕还蒙在鼓里。
可是,一夜练拳,一夜思考,兼病了一日。
很多事情,早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尤其梦中,那二个交替出现的身影,让她分不清自己的心。
又想起昨日赵泰送来东西,她竟一心扑在上官寒身上,连他何时离去都不知晓。
此刻醒来,见着守在床前悉心照料的旷达男子,她的心头隐隐生出一丝愧疚来。
赵泰扫了她一眼,含笑道:“喝药罢!”
吴敏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才轻声道:“我自己来罢!”伸出手,接过赵泰手中的药碗。
赵泰心内一叹,瞧着她仰头饮尽碗中药,苦涩一笑。
他微微退后,拉开二人距离,淡然道:“赵泰有句话,是这两日想要对姑娘说的。”
吴敏将空碗递回他手上,抬手擦净嘴角药渍,低声道:“说罢,我听着。”
赵泰星目微微闪烁,面色肃静,诚恳道:“赵泰以为,吴姑娘嫁给赵泰,比嫁给上官寒好。
然,姑娘若不喜赵泰,还是昨日的老话,权当赵泰从未言过此等唐突之语。”
他不待吴敏思考,沉声道:“后唐很美,期待姑娘的足迹。”
吴敏淡然盯着他的双目,久久不语。
目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颓然的星目,刀刻的剑眉,轻声道:“我会去的。”
四个字出口,赵泰眉眼总算盈起一丝笑意,他淡然一笑轻声道:“赵泰还是姑娘的朋友。”
吴敏勾起嘴角,含笑道:“永远都是!”
赵泰含笑,淡然不语。
一番话,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有些似来时尝下的那枚青桃滋味。
有涩,有酸,还有一丝道不明的甜。
珠帘处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打斗声,房中二人疑惑转头,便听得外头花厅响起熟悉的嗓音。
“好你个赵泰,趁人之危,竟敢闯敏敏的闺房!本千岁还没进去过呢。
有种的,给本千岁出来,真刀真枪打一场再谈不迟!”
吴敏双眉一蹙,直觉脑袋愈发沉重了。有这个泼皮无赖在,想要清净,纯粹痴言。
赵泰星目不悦,撩袍起身,迈步走向珠帘处,盯着花厅中的白袍青俊,云淡风轻道:“墨大人想跟赵泰如何个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