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阁老巷
出了门,马车径直往孔雀街去。车上,吴敏换下公子袍服,将面容改为女子。荆小小脱下纱衣金饰,另换了套美丽衣裳。
车行一炷香时辰,拐角处冲过来一辆马车,车夫正是乔装后的解梓晟。
二辆马车并驾齐驱,不过片刻,便分道扬镳。一辆依旧往孔雀街的醉仙楼去,一辆沿着街道飞奔阁老巷。
醉仙楼门口,绿萼穿着吴敏的公子袍服,歪歪斜斜的进门。子儿与身着荆小小衣裳的红蕊,扶着她低头进门。
十八娘笑嘻嘻上来招呼,将三人迎进了楼中。
灯火辉煌的街道,解梓晟的马车里,荆小小瞧着对面的吴敏,赞叹道:“天下人早将公主传的神乎其神,小小本不以为意。今日相交,倒是真心佩服起来。”
吴敏抬起眼帘,扫她一眼,勾起嘴角道:“梓晟常说你心胸豁达,今日一见,我也深以为意。”
“嘁!”荆小小撇撇嘴,瞪了一眼车帘外,嘟囔道:“他说的你也信,他就是……就是个二愣子!”
阁老巷,就在皇城根下。
整条街道宽阔十分,唤为巷,实在屈才。
只是,自盛唐建国三百年来,这条街道从最开始的一条小巷子,到如今的六驾齐驱大道,统共出了不下十位阁老。
是以,为了风水也好,为了声名也好,阁老巷从未更名过。
子时末,夜风不算凉,扑在面上温柔如美人的手。
阁老巷中段左侧,马车停在一座威严森森的府邸前。
为了表示哀悼,这条街上悬挂了许多雪白宫灯,此门却又悬挂的格外多些。
荆小小掀开车帘,看清朱门上的牌匾,扶了扶鬓角,下车淡然道:“走罢!”
朱门敞开,门上垂坠雪白宫纱,门口守着一队侍卫,肩膀上缠着半臂白纱。吴敏淡淡扫了一眼,跟在荆小小身后,朝门口走去。
解梓晟牵着马车退到一旁,双目中俱是恭顺与憨傻。
二人刚走上台阶,值守的侍卫头领长枪横栏,怒斥道:“谁?”
半夜三更,主仆二人未着丧服,定不是前来守孝。
侍卫询问,也在常理。
吴敏穿着婢女衣裳,自然一副丫鬟姿态,闻言依旧低着头,恭顺跟在荆小小身后。
荆小小扶了扶鬓角,扬起一双美目,娇羞道:“官爷不认识奴家了?奴家是来见三少爷的。”
侍卫闻言一愣,仔细打量她片刻,眼中犹疑道:“三少爷被老太爷禁足府中,小小姑娘这是……”
荆小小不耐烦娇嗔道:“正是三爷出不来,奴家这才来的嘛。那位爷去了,你们娘娘悲痛欲绝,连自己娘家哥哥也要管,这叫什么事儿,可不是还有三日么……”
侍卫哪敢听这些聒噪,闻言恨不得捂住耳朵,慌忙道:“小小姑娘快别胡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话。本卫这就去给姑娘通传。”
“等等!”荆小小伸手拦住侍卫头领,低声道:“老太爷忧心过度,只怕要惊动呢。三爷就在小花园,奴家去了就是。若问起来,奴家也不说是今夜进得府便好。”
一面说,一面小心将一袋金豆子塞进侍卫头领手中。
侍卫头领一摸便知荷包中是甚物件,眼皮动了动,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姑娘若去,最好今夜别出来了。
等过了大事,何愁出不来。三爷被罚,老太爷不会去小花园查的。只是你的人……”
荆小小会意点头,回头冲台阶下的解梓晟挥挥手,解梓晟憨傻的点点头,扬鞭赶马,离开了阁老巷。
为了守孝,大门本就敞开,荆小小带着吴敏飞快闪进了门内。
侍卫头领细听府内没了声儿,这才将荷包中的金豆子倒在手心,细细数了数,转头低声道:“一人五颗,今夜的事,都给大爷烂在肚子里。”
“是!”侍卫闻言一喜,低沉答应。
偌大的阁老府中,四处悬挂雪白宫灯,缠满雪白宫纱。亭台楼榭,寥寥寂静,半个人也没有。
太子赵曌驾崩的消息传来,府中便乱成一团。三位少爷日日守在灵堂,跟着老太爷房阁老哀悼。
无他,只因他们是太子妃房云岚的娘家人。
太子妃身在东宫,除了陪伴悲伤欲绝的唐皇和唐皇后,还要统领太子赵曌灵柩回宫的各种事宜。所以,自赵曌暴毙开始,尚未回府一次。
但,为怕日后房家中落,她早就知会房阁老,安排吊唁之事。更勒令房府中人,恪守节俭忠君守孝姿态,以保房家世代基业。
太子妃确有些手腕,可她的三哥,也就是房阁老的三儿子、房家三少爷房云爱。守了三日孝,便耐不住寂寞,跑到了雍翠楼找荆小小。
三爷逛钩栏之事被房阁老知晓,直接派人将房三爷,从荆小小的床上拎下来,捉回府禁足。
忘了提,八贤王丢了荆小小跑回九城门,荆小小投牡丹江自尽,救她的便是这位房三爷。
这几月,房三爷与荆小小的事迹传遍了盛京,房府中人无人不知。不过,大家都都睁只眼闭只眼。
太子赵曌曾经是她的入幕之宾,如今她又跟赵曌的小舅子厮混。
可是,这种事谁能说,又能说谁?
小花园很快就到,房三爷被禁足,就罚在此处思过。
荆小小熟门熟路的穿堂过境,吴敏暗暗记下路径。
花园中一幢精致楼前,荆小小止步,吴敏抬眼。
“小小只能去找三爷,公主好自为之。”
荆小小回头,轻轻开口。
她是这盛京的名妓,不是归鸿的杀手,她不能将自己置于绝路。而她也然知晓西凉公主要做的事,不会很小。
吴敏淡然抱拳,轻声道:“姑娘的情谊,归鸿记下!”
荆小小摆摆手,略有些不自在的低声道:“公主千万别!小小的恩,只要……只要那二愣子给我好好记着。”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一张脸微微泛红,提起裙裾头也不回的奔向了楼门。
与此同时,吴敏纵身藏进了花圃。
楼门口守夜的丫鬟看清荆小小,惊得捂住嘴巴,慌忙将她请了进去。
厅中很快燃起灯烛,风中传来房三爷压抑的惊喜声。
吴敏蹙眉,待一切又恢复寂静,这才缓缓走出暗影,朝着府邸主院的方向望去。
归鸿新得消息,东宫太子妃后日将会回到阁老府,安排吊唁事宜。
太子身死,她膝下尚无子女,太子妃的地位肯定不保。可房家百十口人,兴亡与否,全系她一人身上。
房阁老毕竟已经致仕二年,下一任太子殿下,能否礼遇她,全在于她的态度。
这种态度,表现在多方面。
而她,此时能依仗的只能是宫中的唐皇与皇后。
她必须要尽力表现,尽善尽美,足够凄惨,足够端蓉。
吴敏自然不会将后日阁老府的事情告诉荆小小,因为阁老府还未收到消息。
翌日,子儿将百两黄金送去雍翠楼,言说荆小小与他们家公子两情相悦,游览盛京,暂时不回楼里。
老鸨一万个满意,不曾异议。
阁老府中,小花园,荆小小与房三爷骄奢欢淫,全将房阁老的叮嘱当做耳旁风。只是,偶尔从房三爷的怀抱中抬头,她会想起吴敏躲在何处,是否成功?
申时,房府收到宫里的消息,太子妃明日巳时回府。
房府慌张准备接驾,太子妃传来懿旨,一切从简。
房三爷解禁,房阁老传话不准他冲撞太子妃。他,得了清闲,依旧腻着荆小小。
吴敏躲藏在灵堂正厅的梁木上,水眸中闪过一丝冷漠。
明日,太子妃回府,她终于能进入皇城,东宫。
第二日天不亮,阖府上下便忙碌起来。房阁老穿着孝服,带着一众雪白孝服的房家子弟,早早等候在阁老巷头。
直到日头中正,太子妃的銮驾才到府门口。
一番拜见,说的不过是些寒暄。
太子妃直奔灵堂,检视府中礼节是否齐全。足足围着房府看了一圈,她才算放了些心。与房阁老与阁老夫人,坐到了灵堂旁边的偏厅中叙话。
吴敏躲藏在灵堂上头,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太子妃容貌不算很美,想来唐皇后选她,看重的便是稳重与端庄。
此刻她端坐在上首,望着房阁老略显苍老的鬓角,哽咽道:“爹爹勿要担心,本宫很好。只是家中一切,爹爹定要多费些心才是。”
房阁老与阁老夫人站在她前头三尺处,老眼含泪道:“老臣省得,娘娘千万保重身子。”房夫人闻言,擦拭着眼泪,呜咽道:“都怪娘不好,一心想你做这太子妃,现下却把你害了。若依着你的心意……”
“不必说了。”太子妃打断娘亲的话,目中泛出一丝怨悔与坚韧,淡淡道:“命中注定,本宫会格外小心。”
简短几句,不过交代些府中细碎事务,又将房三爷重点提出来说了说。外头开始掌灯,太子妃撩袍起身,居高临下道:“时辰不早,父皇与母后还在等本宫,本宫这就回宫了。”
最后三个字出,偏厅中三人都盈起泪光。
房夫人呜呜咽咽,生怕惹了女儿不高兴。房阁老拉着夫人,恭敬磕头行礼道:“老臣恭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