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故事
蔚成枫的父亲蔚湛虽说长得一表人才,颇具将才之风,可毕竟只是个侍卫,家境也很普通,自然配不上员外千金。读零零小说把自己的掌上明珠许给如此平凡之辈,员外肯定是不乐意的。他拒绝了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的求亲,可不是因为女儿不喜。那么美貌又具才情的女子,送进宫里嫁给皇上,成为家族的助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员外想得虽好,奈何女儿并不愿任由他摆布。得知父亲要将自己送进宫里,蔚老夫人明面上虽没怎么反抗,实则私下已开始与蔚湛筹划。思来想去,最好的也不过是前人用惯的私奔一计。到时即使被员外抓回,蔚老夫人也坏了名声,员外是断不敢再打把她送进宫里去的主意的。
敲定计划后,蔚老夫人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闺房待了几天,天天连房门都不出,只抚琴刺绣。员外以为她想通了,又寻思着总把女儿关在屋里,不闷出病来,人看着也不精神,送进宫里选秀怕是要吃亏。于是对蔚老夫人的管制稍稍松懈了些。
蔚老夫人和蔚湛等的就是高度警惕后放松下来的一刻。
是夜,趁着天气静好,蔚湛潜进员外府,偷偷带着蔚老夫人私奔了。
为了不被发现,两人一路朝着山林深处跑,经过重重险阻,好歹甩掉了员外派来的人。
可惜再完美的计划,总还有漏洞。
尽管蔚老夫人与蔚湛顺利摆脱了追兵,却没想到会在深冬的山林里迷失方向。脚下的积雪又深又厚,走起路来非常困难,稍不注意就会摔倒。周围都是挂满冰棱的枯枝,还不时传来野兽的咆哮,似乎下一秒,就会从身后冒出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更雪上加霜的是,两人身上穿的衣物并不足以抵御森林深处的严寒,稍作停留便被冻得瑟瑟发抖。
最后实在走不动了,蔚湛才带着蔚老夫人找了块背风的巨石坐下,两人紧紧靠在升起的火堆前,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蔚湛常年练武,倒是扛得住冻,奈何蔚老夫人身/子娇弱,当即就发起热来。
迷路加上生病,还没有吃喝,蔚老夫人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泪眼朦胧地拉着蔚湛,要他答应自己一定好好活下去。蔚湛当然不肯答应,抱起她又开始在山林里找路。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在两人都快撑不住的时候,竟意外绕进一片枯树林,遇到了进山来砍柴的樵夫。
那个樵夫,便是方雁卿的父亲方伍。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方武带着蔚湛和蔚老夫人回了自己位于半山腰的家里,又是生火,又是熬汤,那时已经怀孕七个多月的方武的妻子也扶着腰来帮忙。
方武夫妇的淳朴善良,让蔚老夫人和蔚湛感念于心。蔚老夫人更是和方武妻子结为姐妹,亲热地喊她方家嫂子。
大抵女人都有着作母亲的渴望,蔚老夫人也不例外。所以当她摸着方武妻子的肚子,感受着内里小生命的胎动时,又是惊喜又是羡慕。
“姐姐觉得是个男娃还是女娃?”
“我希望是个女娃。男娃太皮实了,女娃多好,又乖巧又听话。”方家嫂子满足地轻拍自己的腹部,脸上带着即将成为母亲的骄傲和喜悦。
“要真是个女娃,将来做我家的媳妇可好?”蔚老夫人略带羞涩地说完,又怕方家嫂子误会,连忙解释道,
“我和蔚湛还没成亲呢,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方家嫂子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们不过山野村民,哪里高攀得上?要是妹妹不嫌弃,能替我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名字,我就高兴得很了。”
“就叫雁卿吧?”
蔚老夫人坐在门前苦苦思索时,适逢天边一群飞鸟掠过,便有了灵感。
“雁卿,雁卿,如鸿雁般轻盈美丽的女子,姐姐觉得如何?”
方武妻子念了两遍,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就高高兴兴地记下来了。
蔚老夫人和蔚湛在方武家住了月余,等员外终于带着一众随从赶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方家简陋的小木屋了成了亲。
生米煮成熟饭,员外是不认也不行了。
蔚老夫人顺利和蔚湛结为夫妻,员外虽不甘心,可毕竟只有蔚老夫人一个女儿,所以还是明里暗里帮了蔚湛不少的忙。
蔚湛在军中渐渐得到重用,蔚老夫人也有了身孕。
她却没忘了方武夫妇,算着方家嫂子临盆的日子,还特意托人去了信问。
“可惜啊……”蔚老夫人讲到这里,眼里的泪就滚下来了,“方家嫂子的确生了个女娃,可惜落地就走了……否则,她就是成枫你的妻子了。”
蔚成枫听了,觉得好笑,
“所以娘就把那个婚约转给姝儿了?”
蔚老夫人认真地点头道,
“我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方家嫂子。那时方家嫂子失了孩子,伤心过度,方大哥带着她回老家散心,最后两人定居在了那边,我们就失了联络。我担心他们日后遇到困难,于是托人带了一块玉佩给他们。倘若他们需要帮助,可凭着玉佩来找我们。”
“今早守门的小四一拿着这块玉佩进来,我就知道是她们来了。十多年未见,原来方大哥已经病故了,而方家嫂子七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她还是用了我取的名字,叫他雁卿。他们老家闹了饥荒,她不得已带着雁卿来投奔我,我见雁卿乖巧懂事,又可怜那个早夭的孩子,于是作主让雁卿与姝儿订下娃娃亲。成枫,你不会怪娘吧?”
蔚成枫不置可否,只道,
“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孩儿。”
当时的蔚成枫,对这个故事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可现在,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母亲苦苦追寻,才得以与父亲成亲,以父亲木讷沉稳的性子,又怎会贸然带着母亲出逃?还在深山中与她私定终身?
若用情至深,一切不合理都解释得通。
可一旦将感情抽离,这个故事就变成了拙劣的谎言。
“是,我骗了你。”
真相埋藏了这么多年,她贪念了这个美好虚假的故事这么久,她其实很累了。
“没有私奔,没有深林里的九死一生,更没有什么方武夫妻,这一切,都是我编的故事罢了。”
当年她的确被人称道才貌惊艳,也真的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可她老来得女的父亲对她甚是宠爱,她想怎样便怎样,在婚姻一事上,更是遵从她的意愿。
可是为了那人最后的心愿,她编造了这样一个谎言。
这个故事要是真的,该多好……哪怕和他就此亡命天涯,也好过事事顺遂,可他心里却装着别人。
更可笑的,她自找的。
所以,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蔚湛。
“娘,你为何要骗我?”
蔚成枫很好奇,蔚老夫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费尽心思为雁卿编造一个虚假的身世?
蔚老夫人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很显然,她又坠入回忆之中。
“我不是骗你,是为了骗过那个人。”
“谁?”
究竟是哪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需要当时在攫阳城卓有根基的镇远将军的夫人这样做。
“当今圣上。”
蔚老夫人篡着珠子,缓缓道。
“成枫,这些年来,你只知道你爹爱着一个男人,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蔚成枫蹙眉摇头道,
“我那时一心只恨父亲荒唐,的确没想过他迷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叫苏鸿睿。”
蔚老夫人轻声道,事隔多年,提起这个禁忌的名字,她仍习惯性地放低声音。
蔚成枫浑身一震。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或者可以说,在攫阳城内,没有人会不知道苏鸿睿。毕竟云泽有史以来,因为叛国通敌之罪被处决,死后连通刚生下的孩子一并抛尸乱葬岗的皇后,只有苏鸿睿一人。
“他就是你父亲爱慕的人,而雁卿……就是他的孩子。”
“雁卿……是苏鸿睿的儿子?”
蔚成枫惊得差点拍案而起。
“当年苏鸿睿叛国通敌的罪名一落实,整个攫阳城都震惊了。一想到镇国戍边屡立奇功,还贵为一国之后的将军,竟然勾结西夷国,企图牟朝篡位,众人激愤不已,都恨不能先杀之而后快。”
“唯有你的父亲,不管别人怎么劝说,仍不相信苏鸿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执意要去救他。”
“你父亲也确实用尽了一切手段,求了所有帮得上忙的人。可苏鸿睿的罪名,是皇上亲自证实的。降罪的圣旨一下,苏鸿睿就被秘密地软禁起来,除了皇上,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你父亲暗查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摸到一丝线索,可惜那个时候苏鸿睿已经快要生产,想不惊动任何人将他救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父亲到底没有成功,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到解救之法时,有人从宫里递来了消息,苏鸿睿已经死了,孩子刚落地,他就服了毒。”
“你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定定站了一会儿,随即呕出血来,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蔚老夫人说道这里,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那个即使挖肉取箭也仅皱下眉头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
“他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起来。哪怕随后,有人抱了个襁褓中的婴儿潜进府里来找他,说是苏鸿睿的遗孤,他也没能好起来。”
就好像那个人一死,他就跟着死了一般。
“那个脸上血迹都没擦干净的孩子,就是雁卿。”
蔚老夫人悲戚的脸上展露一丝笑意,
“你父亲强撑着坐起来,说什么也要抱抱他。”
“我从来不知道,他也有那般温柔笨拙的一面,仿佛他怀里抱的,不是孩子,而是一件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