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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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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马仁武听出那是他的三弟,他就把枪收回来,压着声音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三弟说,不知道。du00.com

他轻轻地拉了一下马仁文,两人便一前一后朝过厅里摸去。他们来到过厅里,那里没有一点动静,他们听到有挖掘的声音从雨水里传过来,那声音有些小心翼翼,非常的微弱,他们在黑暗里相互看了一眼,就悄悄地走下过厅的台阶,沿着甬道往前走,渐渐小下来的雨水里,那挖掘声慢慢清晰起来,最后,他们在影壁墙后面的花园边停住了,他们看到有一个人正弯腰蹲在墙壁边,声音就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马仁武手里的电灯猛地一下亮了,灯光刺破了黑暗,那个人忙抬起拿着瓦刀的胳膊挡住了突然射来的光亮,他叫了一句,谁?

他们听出那是大哥的声音,他们先后跳进花园,看到有几块砖头已经从影壁墙上被撬了下来,马仁文从二哥的手里接过电灯,他在影壁墙前蹲下去,他看到被掏空的墙壁里,是一个很宽的夹墙。

在马仁武威赫返乡的第四天深夜里,他的老父亲从充满了尿臊气味的昏暗里解脱出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自认为得意的一生,在这个夏夜里终于划上了句号。可惜的是,在他断气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一个也不在身边,只有他的小老婆在他的床边昏然入睡。那天夜里她醒来之后没有看到烛光,她不知道蜡烛已经燃尽,她没意识到熄灭的烛光对她暗示了一个生命的终结,她在黑暗里很固执地叫了一声,武儿。她没有听到回声,她摸索着点上一只蜡烛,当烛光重新装满空间的时候,她看到老头子那对单薄的鼻翼僵住了。然而,她却没有一丝的惊愕,就像以前一样,她对那鼻孔没有呼吸已经习以为常。她平静地从西楼里走出来,雨水飘落在身上让她感到了寒冷,她穿过大厅走到东厢房的门边,轻轻地拍打着花格门叫道,义儿,你爹死了。

这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回声,今天好像和以往的那些梦境有所不同,她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就往西厢房走,她在西厢房的门前停下来,拍打着花格门叫道,武儿,你爹死了。

她同样没有听到回声,她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着的,她摸索着走到套间,床上也没有人。她从西厢房里走出来,穿过过厅,往书楼院那边去。在她穿过过厅之后,她看到前边影壁墙那儿有灯光在晃动,她就走过去叫了一声,文儿。

老二和老三在灯光里看到了他们的母亲。马仁武穿过影壁前的花坛,来到她的身边,他说,妈,你看。顺着灯光,她看到了三个一样大的瓦蓝色的釉瓮。她在马仁武的扶持下,走过花坛,来到影壁墙边,在那三个大肚子小口的瓷瓮里,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元,接着,她看到了像一摊泥蹲在地上的马仁义,她突然一下子从梦幻里清醒过来,她浑身哆嗦不止,她颤抖着对他们说,你爹……他……死了……

颍河镇镇长马孝天的死讯,并没有引起颍河镇人太大的惊奇,将近六年的失语和瘫痪,已经把他们关于这件事的神经磨砺得疲疲塌塌。但凡是记忆正常的颍河镇人,都还记得发生在六年前的事。尽管进入了秋季,但天气还十分炎热,在那个仍然炎热的初秋里,马家大少爷常常领着镇西的老中医代老神,一路从镇街上走过,那情景还像刚刚过去的事一样回到了他们的眼前。接下来,马孝天中风致残的消息就像傍晚从河道里吹过来的热风灌进了镇里每一个人的耳朵,但没有人知道马孝天中风的过程,当人们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的小老婆悲痛欲绝的样子使那些心软的女人们暗自流泪。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在马孝天中风的第三天,为他看病的代老神在出诊回来的路上挨了黑枪,黑手的枪法很准,一枪就击穿了代老神的心房。那枪声在空中不停地传荡,像一层紫色的雾霭给这件事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六年来,这个神秘的事件一直笼罩着颍河镇人的心,在他们得知同时出走的马家二少爷和三少爷又在相近的日子里一南一北回到颍河镇的时候,他们预感这个神秘的事件就要明朗化了。当他们得知马孝天在他的三儿子回来的第二天夜里死去的时候,镇上的人普遍认为,马家兄弟之间一定会因为家产有一场好戏看。他们纷纷来到马家吊唁,可当他们看到马氏三兄弟同时跪在那口漆黑棺材前为父亲守灵的时候,都暗自担心,他们的猜测将有落空的可能。

马孝天的灵棚设在大厅前面的高台上,灵棚中央的木桌上立着马孝天的牌位,香火在袅袅的白烟下燃烧。灵棚的两旁贴满了一些紫底白字的挽联,大厅里前前后后的十六扇花格门全部被打开了,那口漆黑沉重的棺材,已经从过厅里移到大厅里被一块白色的绸布覆盖了。马氏三兄弟白天跪在灵棚里,到了夜晚又来到父亲的棺材前,他们一声不响地在棺材边坐下来。这个时候,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在马仁武的感觉里,那些唢呐声轮枪声一晃就消失了,他和三弟坐在棺材的一边,三弟的眉宇像是因悲痛而紧锁着。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到他的兄长,他和他的兄长之间隔着一口棺材。棺材前边的火纸被奶妈一次次地用小棍掀起来,红黄色的火苗一次次胀起来推挤着强压下来的黑暗。马仁武透过火光,看到一个人走进了大厅东边的暖阁里,他回头看时,身边就不见了三弟。他坐在那里怔了一会儿,当他重新回过头时,三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不同的是,在三弟的身边多了一个孩子,那是福儿。福儿的马眼在火光里闪动着,但这个画面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他直直地盯着他面前的棺材,透过厚厚的棺壁他仿佛看到了穿着臃肿的老父亲。

马孝天入殓的时候,奶妈把整个马家大院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荷花的影子,马家三兄弟就没有让任何人插手,在父亲留下的腥臭里用净水为父亲的尸体作了最后一次清洗。马仁武掀开白色的绸布,他们便一同看到了皮包骨头的父亲,父亲干柴一样的身躯刀刃一样割着他们的心。六年来,父亲一直躺在床上等待着他们的归来,他似乎有很重要的话要说给他们听,可是等他们回来后,他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这使马仁武泪如泉涌,他悲伤地呆坐在父亲的棺前,渐渐陷入神思恍惚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种声音弄醒了,那声音在他醒来之后突然消失了,因此他没有弄清那声音来自何处。火纸已经熄灭,只有棺材前那盏长明灯在潮呼呼的空气里挣扎,那块盖棺的白色绸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棺材上滑落在地,他看到有个人正弯腰把绸布拾起来,想重新把那白绸盖到棺材上去,可是他一个人怎么也拉不上去,他就站了起来帮他,等那白色的绸布重新回到棺材上的时候他才看清那个人是他的三弟。马仁武来到棺材的另一边,在那里,他没有看到他的大哥,寂静的深夜里,除了他的三弟,在父亲的棺前他没有再看到第二个人,马仁武朝东边的暖阁里看一眼,那里也是漆黑一团。

在马孝天死亡前后,阴雨连绵的天气给马家的命运罩上了一层不可猜测的迷雾,而荷花的失踪,又给这迷雾增加了一层神秘。像奶妈一样,马仁义找遍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也没有见到荷花的影子,这使他迷惑不解。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在马孝天死去的第三天,也就是要出殡的当日,奶妈突然想起了小福子,可她急匆匆地颠着小脚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寻找到孩子的踪影。小福子的失踪使马家大少爷突然悟到了什么,他向见到的每一个人寻问,可是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迷惑的表情。荷花母子的神秘失踪,把前来奔丧的亲朋好友都搞得心慌意乱。镇里的人私下猜测,这对母子的失踪很可能与那对刚刚回来的亲兄弟有关,个别精明的人甚至认为,荷花母子已经离开了颍河镇,他们在某一个预定的地点,等待着他们之间的某一个人。

但马仁武和马仁文两兄弟的脸上同样有一种焦急的神情,他们派人到镇子里去寻找,可是那些人都是空手而归。在埋葬完父亲的那个傍晚,天色依然阴沉,神色有些恍惚的马仁武在院子里的各处游荡,最后,他来到了那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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