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免罪
《疯乐园》
免罪
我躺在床上，众人推着我匆匆穿过走道。www.DU00.COm主任急忙拨下一个电话，电话中他语速飞快地说明着当前的状况……我们钻入电梯，随着数字的跳动：5、4、3、2、1，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眼前一片混乱，大楼门口被人群堵住，被隔离的人们爆着粗口与医生和保安人员扭打在一起。“走侧门！”张医生说道。于是众人推着我转向楼道，而楼道里，医生和护士抬着已经发疯的人们来来往往，那些人中有嬉笑的、有疯叫的、有凶狠的、有乖巧的。“他们在分类，”粉衣护士说道，“有的比较乖巧，不会闹事。有的已经完全失控了。”她说着指了指一个自己把自己抓得浑身血红的疯子。“而且，感染和发病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他又指了指楼道里一侧突然被撞开的门，门里护士们拖出一匹狂躁的“野马”。这时，我们身旁路过蒙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下面显然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粉衣护士转头看向我，双眼闪烁着泪光：“所以，请一定不要放弃！”“快！在东门！”主任挂断电话并加入了“推车”的行列。
我们穿出大楼，行进在一片草地中。我望着此刻惨淡无光的天空，依然难以抹平心中的悲伤，唯有粉衣护士的手却一直放在我的肩膀，“没事的，都会好的，都会好的。”她一路祈祷着，散发着光芒——那是善良和单纯。她天真地揭掉口罩只为了证明人性中光明的一面，但她真的很治愈，以至于当时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震撼；重要的是，在我对这存在感到深深悲哀时，是她没让我这份悲哀触到谷底。
来到东门，几个保安已经为我们从人群中清理出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辆医护车，它正发动着引擎等待我们。
“我们只能留下了。”张医生对琴羽菲说道。我突然心中一颤，张医生继续说道：“你刚才摘下了口罩，必须……”“还有其他病人需要照顾，你们赶紧回去帮忙吧。”主任立马打断道，并指示保安带着琴羽菲先走。她对着我微微一笑：“没事的，都会好的。”说罢，轻轻放开了我的肩膀。“走吧！抓紧时间！”主任和张医生推我上了车，后者便和其他人匆匆离去……
一路上，警车为我们开道，偶尔车速慢下来时，又听见车门外有人呐喊：“如果已经控制了病毒，你们为何不摘下防毒面具！”“让我们离开这座城市！”……在这一片嘈杂中，我不禁看向车窗，试图分散一些注意力，或者说是逃避某些问题。“没事，你安心休息，我们马上就到了。”主任察觉到我的动作，但他并不了解此刻困扰我的问题是什么。说着，他示意司机加快车速……
车子在军区医院停下。于是车门被迅速打开，数名医生和主任一起将我推出医护车，又急急忙忙驶向正前方的大楼。
“老刘啊，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赶紧回去帮忙。”迎面走来一位中年人，他的声音沉重有力。“好的。”于是主任转身向车门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又急忙回头断断续续地说道：“院长，小琴……她，她刚才不慎掉落了，掉落了口罩……。”听罢，院长在原地一怔，双眼闪过一丝不安，“你说什么？”他几乎吼了出来，于是又召回主任。他缓了缓神小声跟主任说了几句话，之后刘主任便点头离去，而他和其余医生便将我推进了大楼。
我被安排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整个医院用最快的速度，为我做了一系列检查并抽取了血液、提取了某些细胞组织。之后，又在我全身接满感应器和电极，观察我的脑波变化、监视着我的心理和生理状态。
到了傍晚，院长陡然走进房间，“待会，有些记者来采访你，你配合下。”说罢，就有医生站到门口告诉院长记者们已经来了。院长看了看我，我缓缓点头，他便示意让记者们进来。
于是，房间很快被塞满。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孙院长带领他的团队历经千辛挽救了本市最后的希望，相信针对病毒的疫苗将会很快被研制出来。这里让我们先来采访一下孙院长所守护的奇迹！”记者在镜头前滔滔不绝的演说后转过身来。
“你好，熊先生！”记者的声音伴随着无数闪光灯袭面而来。
“能不用闪光灯吗？”我不禁遮挡这令人心烦的闪光。
于是，大家在院长的示意下纷纷停下闪光灯。
“天呐！真是奇迹！听说您是在昏迷了七天后醒来的？”记者们一阵感叹后提问道。
“是的。”
“请问在这昏迷的七天里，您是否能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事情呢？”另一名记者连忙问道。
“不知道，我只看见了大树，看见了雨露，看见了万物……”我不禁回想起那个梦境。
而记者们满脸疑惑：“那是你的梦吗？”我点点头，他们继续问道：“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游乐园的呢？”
我犹豫了片刻便回道：“我去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之后我们就一直在那个地方。后来走散了，我就一直在那等她。”
“她出现了吗？”
“只等到回忆。”我闭上眼睛看见那一段回忆，却看不清回忆里那张面孔。
于是记者立马换了个问题：“请问，您最后是被人叫醒来的吗？”
“没有，我看到光，就自然醒来了。”
“那么你醒来后是什么感受呢？”
“一开始没什么，后来就开始难过，非常难过。”
记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安慰道：“请不要难过，你已经坚持到了现在，而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是所有人的希望！”
“让我坚持下来的，不是所有人的希望，而是另一个人……她为了证明光芒的存在，摘下了口罩。”我转过头缓缓的说道。
于是现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院长更是睁大了眼睛。
“请问这个人是谁呢？”
“她叫……”我缓缓开口却被院长立马打断：“各位，小志熬过来很不容易，很辛苦，采访就到这吧。我们先让他好好休息！”院长说着便领着所有人走出了房间。“本院的专家团队都是世界顶尖的人才，我们的医疗设备也是领先于全世界的，因此我们一定能照顾好熊小志，也只有我们能照顾好他……”走道里，院长的声音渐远。
“她叫琴羽菲。”我轻轻的念出那个名字给自己听，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天真。然而就算她已经这么做了，那仍然没有解答我的问题，而现在，唯有回忆能让我暂时安心，暂时看得见那温暖的过去……
我独自走在游乐园中，眼前的景色却毫无色彩。人们都定格在一瞬间，空气凝固在某个永恒的时刻。
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我想寻找什么，却又不知道具体要找些什么。我看见一个大人抚摸小孩的脑袋，小孩却仰着头大哭，他的眼泪停留在脸颊与地面的空气中。抬头看去，那是一个被风吹起的气球，它已在够不着的高度，永远回不到小孩的手中。于是我走向旁边的店铺牵来另一只气球，将绳子的一端放在了他手上。
我穿过人群往水边走去，不经意间在草丛里发现一张还没完稿的画，画中有一只飞向天空的小鸟，但是没有点上眼睛。我想它的主人会回来寻它，并最终画完，于是我又轻轻将这幅画放回原处。
走过木桥，来到一个非常熟悉的汉堡小店，我又看见胖子那开心的笑脸，我喊了他几声，可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冥冥之中，我想到某个人，她每次都会和我一起来这里，可是此刻这里没有她。这时，传来清脆而甜美的笑声，我不禁四下环顾侦听那声音的源头，直到我确定了一个方向，便径直往那源头寻去。
随着那声音的引导，我来到摩天轮脚下而音频却消失了。我环顾四周，是一片静止的人山人海，直到一个粉红的身影在没有色彩的人群中闪过，我便快步追了上去。
她在眼前活泼的跳动着，忽闪忽现，“小志，带我去坐摩天轮……”声音再次响起，于是我跟随她的身影窜出人海，可一抬头她已不见了。我到处张望，直到看见另一个我牵着一个粉色着装的女孩坐上了摩天轮，我便跟着一起坐了上去。
摩天轮瞬间有了颜色并开始缓缓转动。随着我们缓缓上升，“哈哈，好开心。”女孩开心的笑着，在那甜美的笑声中，她的脸蛋渐渐变得清晰。悄然间她看着我说道：“我要去英国了，答应我，你一个人要好好生活。”她说完的那一瞬间，我心中涌出不安，于是突然出现了一扇窗，“不要上飞机！晓晴！”我叫喊着伸出手想抓住她，而那扇窗已经将我和她隔离开来。她在窗户另一边挥手告别，并以飞快的速度远离我。随着镜头的拉远我才意识到她已经坐上了飞机，接着她和那机器便消失在云海中。
我突然感到悲伤！感到心脏即将碎裂！我惊恐的奔跑着，躲避云中飞舞而下的纸张，然而它们仍然毫不留情的落在我面前，让我始终无法逃避它们发出的噩耗！那份报纸的标题写着“英国航空BA9879，苏黎世起飞后坠毁！”
“不！不要！”悲痛中我惊醒过来，满头大汗！感应器因为我脑波异常而发出报警声，两名医生闻讯立马赶来，“怎么回事！？”“熊小志！熊小志！”医生们扶着我的肩膀，呼喊着我的名字将我从一片惊恐中拉回现实。“我做恶梦了。”我喘着粗气回答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一场梦。”“来，压压惊。”一名医生端过一杯水，我接过来一饮而尽。“再来一杯？”医生拿回杯子问道。我摇摇头：“谢谢，我没事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就好。”两名医生对视了一眼，便交代我：“如有需要，就按床头的按钮。”说完离开了房间。
于是，我再无睡意，便呆呆的坐在床头。直到微风拨动窗帘，拉开一片视野，月光便透进来。而那窗帘淡淡的影子，从地上蔓延到墙上，画满了幽蓝的波浪。
丝缕幽映孤明月，嶙峋微光静流轩。
云崖境界了无寂，良辰美景奈何天。
“这个世界醉了吗？”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我想你了……如果你知道的话……我一直都在老地方。你留下的那些书，我看完了，看了好多遍……又自己找了很多书……看了好多遍，好多遍……可是……都找不到你，在里面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