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图十七（五霸争雄之十七）

前文说到，庄王借平息斗越椒武装反叛事件契机，一举将国内的贵族中的反叛声音和既得利益集团洗了个痛快，真正将楚国的大权握在了自己的手中。随后开始任用自己人，大力发展楚国的军事、经济等综合实力，意图谋取更大的利益。

而也就在楚庄王绞杀子越椒的同时，东周王室的进一步软弱，导致诸侯间国际形势风起云涌，许多有实力的诸侯都开始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动作。比如晋国权臣赵宣子就干了一件与楚庄王相若的暴力革命，但他选择以消灭肉体的方式来解决的内部矛盾是——弑君，他悍然杀死了当时的晋国君主灵公，同时将忠于灵公的大多数近臣也全数搞定，杀的杀、赶的赶，随后又拥立成公为君，可以说此时的晋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就是他赵盾（赵宣子）了。

于是乎，自公元前605年起，晋楚两国先后搞定了自己的家务事，两位统治者又都是胸怀天下的人物，自然彼此不对眼，自然争霸之旅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楚庄王与他一生中最大的劲敌赵宣子为了夺取中原霸权开始屡屡出兵..

就在第二年，经过短暂的国内整理后，赵盾陪同晋成公发兵南下，开始攻打郑国，攻势极猛；而为了争夺郑国，楚庄王也迅速率领楚军北上，顿时，郑国可谓腹背受敌，而最重要的是两边的力量都是他们惹不起的；郑国君臣且惧且怕，匆匆计议后，决定向晋国求和，晋成公欣然应允，并派遣随会到郑国，与郑穆公缔结同盟。

这边楚庄王的计划破产，自然不甘心，便随即攻打陆浑的戎族，并陈兵于周国都境内向赵盾示威。等到晋军撤退后，他又移师向郑国进发，威逼郑穆公，迫使郑国反叛晋国与自己结盟；面对国土遭到列强轮番的****，郑穆公又急又气、无计可施之下竟然一命呜呼，顿时郑国大丧！见得如此情势，庄王也只得先撤兵回国。

又过一年，楚庄王再次出动大军攻打郑国，在短短一年间，两次远征郑国，还没等郑国投靠；楚国的声威反而令楚国的邻居陈国胆寒了，于是陈灵公主动与楚国议和，选择暂时放弃晋国以侍楚。

而赵盾收到郑国的告急文书，急忙差遣荀林父领军驰援郑国，不想等他赶到楚军已归。荀林父却不甘心就此撤兵而乘胜追击，于是跨过郑国国境，向南侵犯陈国，报复陈国的附楚之举。这本来对于晋国确立威严是好事，但荀林父素与赵盾有间隙而亲近晋成公，赵盾对荀林父并不放心，加上恐其立大功，威胁自己的地位，竟又招回荀林父，可说完全放过了这个难得的搞定陈国的机会。

公元前603年春，赵盾又联络卫国孙免，带领着晋国的精锐部队迅速南下，千里奔袭陈国，大军几乎开到楚国势力范围。见到晋军气势正盛，庄王明智地命令楚军闭门不出，以暂时避开晋军之锋芒。赵盾的计划得以暂时实现。

下一年，郑襄公在公子宋的陪同下又一次与晋国议和，尝试稳固同盟关系。而赵盾也以霸主的名义，召集诸侯会盟。于是就在这一年冬天，晋成公与周王室的王叔桓公、宋文公、鲁宣公、郑襄公、曹文公、卫成公在晋国黑壤结盟。

赵盾可以说是春秋历史上的第一权臣，可谓“无冕之晋王”！他时刻利用手中的绝对强权，如国君般发号施令，调令诸卿。也正是他的强势存在，令晋国各大家族畏其声威，使晋国的一切资源都被投入于争霸。虽然在赵盾执政期间，楚军与晋军没有发生过一次实质性的军事冲突，但强势的赵盾辅佐晋成公几乎复兴了国家霸权，其执政后期也逐渐在对楚逐力中占据上风。

但是，时间再一次显出了它的威能，公元前602年，就在晋成公黑壤会盟，晋国霸业即将再创佳绩之时，功成名就的赵盾却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临终之时，为了将晋楚争霸之悬念继续保留下去，赵盾择立上军将郤缺为正卿，郤缺是晋之良臣，又附庸于赵氏门下。郤缺上台后，虽不具备着赵盾那样压倒性的权威，但也有着一套他自己的执政理念，郤缺先是伙同先榖，提拔公正为国的士会为上军佐；又着力拉拢憨厚秉正的荀林父，之后不久安排赵盾之子赵朔入六卿，提拔擢栾盾之子栾书为卿，四面八方照顾得滴水不漏。于是，晋国六卿顺利洗牌完毕，郤缺自己则坐稳了赵盾走后的执政之位。

郤缺平定了国内因为赵盾之死而带来的震荡之后，开始部署自己的争霸策略：首先是对诸侯示之以德，表明态度；如果不服从霸主，必须武力讨伐，可谓示之以威。而如果诸侯服从霸主，则应多方怀柔，友好相待，算是示之以惠。又打又拉的战略迅速见效，就在郤缺升任正卿的当年，心浮气躁的陈灵公想摆脱楚国的控制，回归晋国的怀抱，于是向晋国表现出善意并遣使来访。

这边的楚庄王本该趁赵盾死时，干上一番大事业。然而天不遂人愿，楚国周围的偃姓诸国发动叛乱，考虑到后方根基不固会是大问题，庄王只得暂缓了北上的步伐，将楚军主力用于剿灭舒氏（就是偃姓），并顺便与崛起当中的吴国与越国结盟，剿完叛军，楚兵将可谓兵不卸甲，又调头开始攻打陈国。陈灵公目睹着晋国诸卿刚刚经历人事换动，心又变了，很干脆的倒向了楚国。

时间来到公元前600年9月，晋成公再度与宋文公、卫成公、郑襄公、曹文公会盟于扈，继续稳固同盟；同时一道声讨企图反叛霸主的诸侯，命令亲信将领荀林父率领军队南下进攻陈国，惩罚陈国的朝晋暮楚。孰不料，晋成公在争霸关键时刻竟然也撒手人寰，荀林父南征之举只能作罢，悻悻归国奔丧。

这两年，晋国正卿赵盾与国君晋成公的相继去世，使得晋国内部政局极度不稳；趁此机会，楚庄王整理后方，再度北上，目标便直指郑国。郑襄公无奈求救于晋国，正卿郤缺只得戴孝出征，与郑军会师，静待楚庄王的到来。楚庄王本来力图将郑国夺回，不曾想晋国方面态度如此强硬，于是，晋、郑联军与楚军在柳棼大战一场，楚军战败。可以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晋国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不想等待他的依旧是失败，楚庄王只能领败军回国，退出中原。

但这一次楚军虽然还是战败，却已造成郑国朝野上下的恐慌。于是在公元前599年，郑国为了缓和楚国人的怒气，私下与楚庄王议和。消息传开，晋、宋、卫、曹四国伐郑，郑襄公无奈之下又只能向晋国盟誓。楚庄王无法容忍郑国的骑墙反复，入冬后又率军攻打郑国。郤缺命上军将士会援救郑国，睿智多谋的范武子联合郑军于颖水挫败楚庄王。楚庄王再度郁闷而归，诸侯联军进入郑国国境，由士会统领，驻防郑国。

在两强夹击下的郑国，郑襄公与公子弃疾商议，拟定了未来几十年间的国策——唯强是从，晋来从晋，楚来从楚。楚庄王自亲政以来，为争夺霸权而屡屡出征，虽然屡战屡败，但客观上也造就了楚军的战斗力越来越强。而赵盾死后，晋国确实权威真空，无论是郤成子还是楚庄王，都已深切预感到晋、楚间第二次决战的逼近。双方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巨战做着充分的准备。

于是在公元前598年，郤缺竟然不拘一格，主动向众狄议和，以求稳定后方。几乎同时，楚庄王攻入陈国，将陈国降为楚国的一个县以为己用。赵宣子之权威、郤成子之多谋，晋国国家机器在此二人的努力下，尚能够压制楚国的强势北上，令楚庄王称霸中原的野心一次次受挫。但上天总是将机遇赠与有准备的人，就在楚庄王任用孙叔敖，整顿内政，悉心改革，以图东山再起之时。前598年年末，晋国再度剧变，中军元帅郤缺因病去世了，庄王久等的机会终于来临

下一年开春，经过一个冬季的休整，楚庄王趁势而起，以令尹孙叔敖将中军，子重将左军，子反将右军。楚庄王亲统楚国三军精锐部队悉数北伐。这是楚国这些年来所发动的规模最大、气势最宏伟、攻势最猛的一次进军。面对如此大好时机，楚庄王志在必得。不久，楚军就将郑国团团围住。

围困到第17天，郑襄公准备求和，先命人占卜，却不吉利；再卜与楚军相战，却吉利！消息传出，举国大哭，但还是决定坚持打下去。经过长达三个月的激战，楚军彻底占领郑国，郑襄公袒胸露臂向楚军请罪以求和；楚庄王同意郑国媾和，楚、郑结盟，楚军后退三十里，仅仅三十里！！

在南方狼烟四起之际，晋国六卿们却正在朝中为瓜分利益争论不休，听闻楚国已经攻入郑国；时任正卿的中行桓子率领晋国三军六卿七大夫南下，面对楚庄王咄咄逼人的攻势，荀林父谨言慎行，至黄河北岸安营扎寨。

此时已是六月，楚军进驻郑国之地已近半年，根基早已稳固；晋国将帅打听到郑国已经跟楚王议和，遗憾时机已过，荀林父便想领兵回国，士兵随声附和。而中军佐先榖当即反对，说：“晋国之所以能够称霸，由于将军队勇敢，臣下尽力，现在救援郑国却不敢作战，这是不尽力；大敌当前却怯战，这是不勇猛。”二话不说就带领先氏之兵渡过黄河。

司马韩厥将先榖之举报告荀林父，荀林父恐先榖有失，即率全军跟上，晋军由此开始陷入背水为战的绝境。这边出国斥候探得晋军渡河的消息，楚庄王便率领军队北进，驻扎于郔与晋军对峙。

此时楚庄王亲自统帅全军，令尹孙叔敖将中军，子重将左军，子反将右军，准备饮马黄河后便撤军回国，探知晋军气势磅礴的横渡黄河，回想起当年城濮之战，回想起这几年与晋军的几次交手，庄王不禁一阵踌躇，便找来众将商议。其中一名小将领伍参力主跟晋军一决雌雄，而稳重的孙叔敖却不支持，他说：“去年攻陈、今年伐郑国，非无战也。然交战而不能取胜，伍参的肉够大家吃吗？”不想伍参竟争锋相对：“如果作战且最终获胜，那就是孙叔敖你没有谋略。就算战败，我伍参的肉也会落到敌人的手里，哪里轮得到你吃啊？”

伍参只是个小小将官，而孙叔敖高居令尹，自然不用去在意一个小将官的话，看到楚庄王保持沉默，孙叔敖便告辞率中军向南撤退。而伍参见庄王不言，便继续向庄王进言：“晋国这个正卿刚刚上任，难以服众；他的副手则先榖刚愎自负。他们三军将佐可谓矛盾重重，根本无法有效的调动军队。这场战斗一旦拉开，晋师必败！况且敌人的主帅只是臣子，而我们的主帅却是君主，君主逃避臣下，奇耻大辱！”

楚庄王听完后有了决战的冲动，于是领军驻于管地，并传令孙叔敖改变行军方向，继续向北进军。但庄王还是担心晋军势力庞大，中途几番派使臣向晋国求和，荀林父、士会、赵朔等都同意双方握手言和，因为双方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想却遭到了先榖、赵同、赵括等好战派的反对，晋国贵族们的矛盾公然暴露在楚国人面前。

赵旃、魏锜二人早不满荀林父，便以向楚军请和为名，出得帐来却假传荀林父之命，向楚军宣战，并亲至楚军阵前骂阵。大怒的楚庄王亲自带兵出营追杀二人，赵旃、吕锜见楚军已“上钩”，转身就跑；楚庄王则继续追剿。晋军元帅荀林父害怕赵旃、吕锜二人有失，派荀罃接二人回营。

不想荀罃战车一过，双方军阵前黄土弥漫。潘党望见远处飞扬的尘土，以为是晋军发动了总攻，急忙派人报告：“晋师至矣！”。而楚国诸将听闻晋军已经发起攻势，深恐楚庄王孤军深入，军中当时的最高指挥官令尹孙叔敖下令：“全军出击！！”顿时，楚国主力大军倾巢出动，战车驰骋，士卒狂奔，向着晋军大阵猛冲而上。

引起战斗的荀罃的那一小股部队确实一触即溃，荀罃本人还被俘了，楚军继续顺势向晋军大营杀去。这边晋国诸卿的争论却依旧没有结果，荀林父还在犯愁打是不打，猛听哨兵报告说楚军已不宣而战，并已逼近晋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晋军只是象征性抵抗了一会，面对楚军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仓促之间，荀林父不知所措。荀林父命在军中击鼓，向三军下达了指令：“撤军！率先渡过黄河之人有赏！”。而此时的晋军三军之中，中军与下军早就乱作一团，听闻元帅如此命令，顿时乱哄哄地开始向北边撤退，等到退至黄河岸边，楚军已将追至眼前；虽然赵婴齐备有船只等待借晋军撤离，但将士们军心已乱，一哄而上抢夺舟楫，争先恐后乱作一团，先上船者甚至将砍断后来攀着船舷之人的手指，其状令人惨不忍睹。

眼看着中军与下军都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剩下殿后的晋国上军却在士会、郤克、韩穿等人的率领下临危不惧，打出了百年雄师的虎虎之威，面对数倍于己的楚军依然奋勇相抗。为了打击这最后一支有生力量，楚庄王命亲信潘党率领机动战车40乘，跟随唐惠侯攻打晋上军，全军随后压上，稳扎稳打地摧毁了晋人最后的反抗意志..

公元前628年到前598年，整整30年的时光过去了，在这30年中，历史的大手划过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又回到了它出发的地方。从上一次两霸相争的晋军大胜到今日落日余晖下，遍体鳞伤的晋军的残兵败将溃不成军，在一片混乱中逃向远方或是黄河对岸，楚庄王下令停止了进攻。至此，邲之战尘埃落定，此战以楚庄王的大胜和晋军的惨败而告终！楚庄王完成了他的“一鸣惊人之旅”，他没有继续乘胜追击，而是选择带领荆楚壮士饮马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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