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殷玉宁没想到盛帝雷厉风行下了旨让众位王爷返回封地,日子选在三天后,袁韶清的名字赫然在随行官员的名单上。www.DU00.COm这不连一个月都未到,是不是急了些?
四福探来消息,虽然他没有身临其境,凭着过人的口才,把顺王上书讨封戏子,被骂个狗血喷头的场面描述得九不离十。
“现在御林军就守在行馆外面,听说顺王爷被软禁了,只可进,不可出。皇上为了顺王爷的事,把其他几位王爷都怪上了。”
四福想起那次跟着小王爷和两位王爷去玲珑园看戏,几个男人扭扭捏捏地台上捏兰花指哼哼,也没觉得什么倾城倾国。
“唯一捡了便宜的是玲珑园,听说日日爆满,人人都想看顺王爷要封的‘洛水神’是什么样子。真是的,不过就是一个涂满胭脂的伶人,私底下不知给多少达官贵人唱过密戏才红起来的,还‘洛水神’呢,名字都让他玷污了。”
真不懂顺王爷那是什么眼光,洛水神该是像小王爷这样的才行,一个伶人也配得起这个封号,不要说皇上震怒,他都觉得顺王爷那眼睛是被狗屎糊了。
殷玉宁没有仔细听四福的抱怨,他在回想前一世这个时间发生的事。
殷倣纠缠上袁韶清,说朱安正需要个学富五车的学政,硬是请盛帝下旨让袁韶清去朱安。这本是盛帝的计划,撂了殷倣几天后才裝模做样地勉为其难答应。而这一世,盛帝钦点袁韶清随行,殷倣似乎对袁韶清有成见。
殷倬带了个伶人回封地,不知是不是后来被赐死的那位,可也没闹出颐正殿讨封的闹剧。
殷佶殷佐殷佚三王似乎没有传出什么事,或许有,只是四福打听不出来。
依他看来,萧王殷佶狡猾,燕王殷佚谨慎,恐怕盛帝根本捉不住他们的把柄,才让他们‘病死’。平王殷佐是真心不理政事,反正已经与帝位无望,不如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也省得让盛帝总是视他们为眼中钉。没想到即使这样,还是死于非命。
事情和前一世出了偏差,大致一样,细节却变了许多,以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推算出以后的发展。
现在殷倣对袁韶清没有依照前一世的路子走,但是袁韶清背后还有一个殷筌,至于最后会不会还和前一世一样,他还需拭目以待。
这时的殷筌还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其他两位兄弟表面上和他势均力敌,但是私下的势力究竟如何?依前一世的结局看来,是殷筌厉害些,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利用袁韶清蚕食了殷倣的势力。
这一世他接触了袁韶清这个人,只一眼看出他那清如白莲下的性子,自恃清高才高气盛,根本不是个愿意屈居胯下之人。不知道殷筌怎么骗得袁韶清对他死心塌地,甘愿为他爬上别的男人床上?
殷玉宁的指尖轻轻点了两下。
可惜自己重生得迟了些,若是早点,至少有时间发展自己的人脉。如今自己除了受宠外,手中无人可用,四福虽然忠心,到底是年轻又没有受过训练,能做的事有限。这府中除了已经几乎不怎么管事的老管家和四福外,靖王的旧人已经一个一个被盛帝的人取代。
若是动用自己本身的力量,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他本来就是个恣意妄为的坏蛋,他怕什么。只是凭他现在积攒的一点力量,震碎几个小鬼还行,再多就无能为力了。
也不知道姐姐下的是什么封印,他见鬼的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摸索出来,若不是回溯之力削弱了封印的力量,他怕还是会走上前一世的老路子。
难怪那女人敢大放厥词要他‘乖乖’留在人界,果然是有持无恐。
正游思着,外面传来一声悠长地唱喝:“圣旨到!”
殷玉宁收起心思,整理一下衣服走出去。
四福懵懵懂懂跟在后面,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前些日子,他还很高兴安王爷、平王爷、顺王爷能邀小王爷出去游玩。这时候下圣旨,这该不会是被安王爷他们牵连了吧?
这样想着,他越发不安。
幸好来宣读圣旨的人是陈公公,四福见他笑眯眯的样子就先松了口气。
陈公公弯腰对殷玉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道:“小靖王爷,皇上口谕,宣您进宫问话。”
四福熟练地塞给陈公公一个荷包,说:“我家小王爷这几天春睏,精神有些不济,还请公公照顾一二。”
陈公公也不推托,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这和那荷包的重量完全没有关系。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昨日安王进宫说了些话,皇上问问小靖王有没有那回事而已。”
四福瞪眼,‘那回事’是哪回事啊?
陈公公挤出满脸菊花,“皇上还在宫中等候,请小靖王爷速速启程。”
殷玉宁点头道:“不敢让皇上久等,公公请带路。”
四福只好干瞪眼送他们离开。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这次跟陈公公来的侍卫好像人数比以往多。该不会是要出事吧?
他心中惶惶,坐立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好几次差点撞在一旁的花盆上。
这时门外又有人来,四福激动地跑出去。外面停着一顶轿子,轿夫移开几步,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掀帘子下轿,正是他才在心中抱怨的三王之一,安王。
安王见四福莽撞地冲出来,皱眉问:“你家王爷呢?”
四福的脸顿时垮下来,没好气地回答:“进宫了,皇上有宣。”
安王心头一紧,顾不得四福的失礼,径自走进靖王府,在大厅上一坐。
“本王在此等他回来。”
四福一扁嘴,暗自嘀咕,你愿意等就等,小爷不伺候。说去端茶,竟是一去不复返,任由安王在厅中枯坐。
殷玉宁走过层层宫门,经过层层通报,才进了帝王的昇昀宫。
与往日直接觐见的不同待遇,让他清晰地意识到盛帝这是准备找茬。
盛帝穿着一身玄色金龙长袍,袖口是层层叠叠的金云,他双手剪在背后,正观赏墙上新贡上来的一副名家画作,神情异常威严肃穆。
“臣参见皇上。”
整个大殿中寂静无声,只有殷玉宁清朗的声音回荡,显得有些渗人。
盛帝侧头扫了他一眼没有叫他平身,就由得他保持行礼的姿势又站了一会。半柱香后,盛帝终究还是心软了。
“坐下吧。”盛帝说着,语气中带了一种痛惜和恨不成器的无奈。“你可知道朕宣你为何事?”
殷玉宁大大方方地坐下,他可学不来那些大臣颤颤兢兢地只敢坐半个屁股。
“臣不知道,请皇上明示。”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盛帝被他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陈公公悄悄地递了个眼色给殷玉宁,这时候该找个台阶给皇上,要知道这主儿最受不得气。皇上心疼小靖王,再生气也不会拿他怎样,这宫里的人可就没那么好命,等皇上出完气,怕这半宫的人都得换。
盛帝专注地看着殷玉宁,这是个多么出色的孩子,难怪殷倣那个混账不安好心。这可是他的亲侄子,他也敢……那个毛骨悚然的想法一掠而过,盛帝不敢再想下去。
“安王想讨个恩典带你出去行走,你可知道此事?”
“王叔曾提议过。”
“你想出去走动么?”
这时候能说想么?只怕盛帝立刻勃然大怒,殷倣殷倬不用说,就是不相干的几位王爷也要遭殃。孰轻孰重一想便知,他垂下眼,盯着鞋尖。
“皇上必定早有安排,臣又何必多想。”
总算听到一句舒心的话,盛帝满意地点头,说道:“你如今尚是年幼,等再大些,朕自会安排你外出试炼,不必急于一时。而且你安王叔封地事多,若你跟在他身边,总是有些不妥。你那顺王叔就更不必说了,整日就知道玩伶人听戏,没个正经,你可不能随他学些不好的东西。太后很是关心你,生恐朕会亏待了你似的,还要朕答应,等你三位堂兄试炼完了,就带你出去好好游玩。”
殷玉宁可记得前一世,他到死都没有离开过沛京一步。盛帝为了叫他安心,也曾经数次说过类似的话,只可惜等到他堂兄登基为帝,都不曾兑现过。
“多谢太后关心,臣让太后操劳了。”
盛帝微嗔道:“不要说得如此见外,都是一家人,该叫皇奶奶才是。”
“多谢皇奶奶关心。”
“这就是了。朕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也知道你忌惮什么,不就是那些多嘴的御史么?朕给你撑腰,不怕他们。”
换个帝王说的话还有两分可信,盛帝的话,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殷玉宁讽刺地想着,淡淡一笑,冷艳的容颜如百花盛开,整个宫中顿时如春回大地,盛帝眼中掠过一丝迷醉。
他很快隐藏好自己的失态。幸好宫人都被小靖王难得一笑迷了眼,谁也没发现帝王的异样。
盛帝又用长辈的身份勉励了几句,见天色已经晚了,留他一起在昇昀宫用过晚膳才放人。
殷玉宁回到府中时,天色已全黑。
四福打着灯笼在门口等候,见他无碍归来,喜得值掉金豆子。
“哎呀,糟糕了。”四福突然一拍脑袋,后怕地说:“我忘了安王爷……”声音越说越小,刚刚还笑得开心的小脸一下瘪了。
“王叔来了?”
“是、是啊……”四福吞咽了下,忐忑不安地说道:“王爷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到了。我都跟他说了王爷去面圣,他还坚持等,一直等到现在……”
殷玉宁瞥了他一眼,四福那点小动作他还不清楚?不但把人忘个彻底,恐怕连茶水都不伺候,让人枯坐到现在。
也就是靖王府上能养得起四福这样的侍从,若换到别的府中,不叫主人家法伺候,也会得罪宾客被人处置。
殷玉宁一言不发甩袖径自入内。
四福傻了,小王爷这是生气了?心中一慌,忙拔腿跟上,又一想,转脚去了厨房。
殷玉宁远远就看见正厅的灯火,窗格上男人笔直的背影像是凝固了千万年。
他快步行近,轻声道:“王叔。”
殷倣侧过脸,背着灯火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双眼却是异常幽亮,比天上的星子还要耀眼。
“阿宁。”
殷倣站起来,走前两步停下,细细打量他。
“他有没有为难你?”
“皇上圣明,怎会为难我,王叔言过了。”
殷倣按捺着自己想拉住殷玉宁的手的冲动,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虚实。
殷玉宁不自然地别开脸,他不喜欢别人这样注视他,但这个人是殷倣的话,似乎又没有意想中的难以忍受。
看出他的不自在,殷倣反而笑了,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这时,四福敲门进来,嘻嘻地问:“王爷还没用膳吧?厨房正好备了一些我家王爷喜欢的菜,安王爷可要留下用膳?”
话是这么说,他拉开门,身后的三名侍女捧着热菜热茶热饭进来,还备了两双箸。
殷倣眉间微微拢起,若是有时间,他倒想和阿宁说说奴大欺主的道理。这小侍或许意图是好的,但是擅自做主这一条已是犯了大忌。今日他擅自不招待客人,又擅自准备晚膳留客,他日怎知会不会擅自做出些什么翻天的大事。
留这么个人在阿宁身边,迟早会出事。他想着,心中已有打算,看来计划还需变一变,阿宁这里他实在是不放心。
殷玉宁瞥了一眼四福,这小家伙倒是机灵,挑着时间进来。他和殷倣的对话不得不中断,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
他在宫中已经用过膳,本来胃口就浅,陪着殷倣坐下,随便用了几口。
殷倣倒是真饿了,五菜一汤外加两碗饭和三个煎得金黄的韭黄蛋饼全进了他的肚子。四福看得目瞪口呆,平日他见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是细嚼慢嚥的吃相斯文,七分饱就停箸,没见过王爷这么能吃的。
四福收碗筷时悄悄扫了两眼安王的肚子,也没见他挺着个大肚子,这东西都吃哪去了?莫不是真叫自己饿着了?
若是如此,自己可是罪过了。他现在是知道自家的小王爷很看重这位安王叔,虽然平日小王爷待人很宽容,小王爷不会惩罚人不表示他爷爷也不会惩罚人。他已经可以想象被爷爷顶砖头罚跪的场面,一个时辰绝对逃不掉。
待四福整理干净退出去,殷倣便说:“我看你身边没有一个像样的人伺候,不如——”
他话未说完,殷玉宁微笑地截住他的话说道:“王叔,皇上赐了许多人来伺候我,这府中最不缺的就是会伺候人的奴才,不敢让王叔劳心。”
殷倣一时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是指哪样,却见他食指在胸前摇了两下,微微低头,食指恰巧点在唇上,若不是面对他,根本看不出这个动作的特别之处。
殷倣顿时明了,这小东西,自己还担心他不知深浅,原来也是个精明人,他脸上笑意加深。
“既然如此,天色已晚,知道你无事我也不好再继续打搅。”
殷倣告辞离开,殷玉宁送他到府门口。
“王叔离京那日,我就不便相送。这是我做的护身符,王叔贴身放好,可逢凶化吉。”
他把小巧玲珑的护身符放殷倣手心,里面是一个微型的防御阵,能抵挡这世上最致命的一击。可惜他身上封印未解,不够力量做太复杂的护身符,这个做得简陋,只能用一次。
他既然选择了站在殷倣这一边,自然是要护其周全。
“王叔,小心,保重。”
殷玉宁注视安王的双眼,在‘小心’二字上加重音,他相信殷倣一定会明白的。
殷倣一手紧紧握住护身符,一手拍拍他的肩膀,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翻腾的情绪,几乎让他把持不住,想紧紧拥抱这个轻易就勾起他心弦的小东西。
他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似乎要把他刻印在心头。
“阿宁,珍重。”
殷玉宁微笑地退后一步,目送他上轿离开,长袖下的五指卷起。
相信今晚的事,很快就会传到盛帝耳边。
他不喜欢处在被动的位置,他或许是没人可用,但是现在……
殷玉宁神情愉快地转身回屋,哪还看出半点离愁。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封印松开了少许,一丝微弱的力量渗出来,他的肉身没有灵根,因为勉强承受这丝微弱的力量而隐隐作痛。
不过没关系,有了这点力量,他可以慢慢炼化这个凡胎恢复原身,他可以支配那些生于邪念隐于黑暗中的魇物。
他受够了处处受制于人的糟糕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