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红鸢出了六阳峰,她本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却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读零零小说
绪秀姿的怀念悲哀痛苦蔓延心头,她眼角一酸,几乎落泪。
真是太讨厌这样的情绪了。
她又不是绪秀姿那个傻瓜,她才没有那么多愁善感。
红鸢化为黑鸦划过夜空,直向临平飞去。
路上不见修行者的踪迹,她也不用刻意隐藏气息,下午就到达安王府。
黑鸦优雅地在书房前落地,化形为红衣黑角女子。
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眉梢一挑,不耐烦地站在原地。
书房内一阵窸窣细响,随即脆生生的一拍,男人低笑几声,只听殷玉宁低斥:“下流!”
红鸢翻白眼,有时耳朵也太好使也是一种累,能听的不能听的全无遗漏。
又等了片刻,里面终于平静了,殷倣朗声道:“请进。”
红鸢一进屋,这满室旖旎还没散尽呢。殷玉宁冷着脸坐在桌侧,殷倣站在桌前,一手按住桌上的书,一手背负,端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她鄙视地投去一眼。
“东西我都搬来了,不过你们肯定要失望,里面有用的很少。”
红鸢从乾坤袋中掏出六卷秘史和五本族谱放在桌上。
“你们慢慢看,我先去休息休息。”
殷玉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她有心事,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他在意的现在只有一人。
殷倣打开绸纸,目光在元宗秘史那几行字上停留了片刻,顿时明瞭为何白鹤军会有那样的流言传出,也解释了为何白鹤军统领非得是吕家人不可。可笑元宗爱屋及乌恩泽吕瞻后人,吕家反而成了历代帝王的眼中针。自吕瞻之后,吕家除了手中有一支白鹤军外,无人入仕。依现况看来,白鹤军只怕等不到护国那天就会被迫解散。
他细细看下去,读到徽宗那段,眉间拢起。
的确如红鸢所说,有用的很少,这段记载和云岭的记忆有些出入,带来的疑问多于答案。
翻开族谱,事情更是向离奇方向发展。
徽帝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就是敬荣皇后。他们先后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是徽帝龙潜时有的,在他登基前不幸病逝,只有十岁,名韫,后来徽帝登基被追封为泰安皇子。次女是徽帝登基后第二年出生,不幸病逝,享年不过三岁半,赐名凤,追封为长安公主。徽帝在位十六年,死于心力交瘁,敬荣皇后思念徽帝,随后第二年在梦中含笑而薨。徽帝没有留下子嗣,死前六年过继了庄王嫡三子、英王嫡次子、楚王嫡次子共三人为皇子,最后是英王嫡次子登基为帝。
李赫渊作为徽帝的宠妃,差点成为皇后的人,却没有记录在族谱上。按大庆皇室的规矩,并不是每个入宫伺候皇上的人都能上族谱,上了族谱的人才是被帝王承认的家人,死后可以进帝陵。
以徽帝宠爱李赫渊的程度,甚至要为他废后,却没有上族谱,这有点说不过吧?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李赫渊没有上族谱?还是这族谱被后人修改过?
再者,徽帝死时享年三十六岁,竟然死于心力交瘁。古语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这死因着实叫人起疑。
最后是这位长安公主,名字和岁数都与芜花不符。
他们当初猜想芜花可能是公主是因为她手中的残凤钗,她说这是娘亲的遗物,所以他们才会认定她娘亲是敬荣皇后。若她不是公主,那她又是谁?她的娘亲怎会有敬荣皇后的凤钗?
殷倣放下族谱,眉头紧皱。
殷玉宁按住他的手,说:“不要想太多,我们现在需要弄明白的是李赫渊下一步要怎么走。”
殷倣点头,自嘲道:“是我想左了,反而忽视了眼前最重要的事。”他小心地收拾绸纸和族谱,放上书架。这些对他没有用,对以后的帝王来说,总归是传承的一部分,不该被毁。等事情完结后,再想办法归还。
“他最终目标是帝陵,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行事,何时行事,甚至连他身藏在何处都不知道。敌暗我明,乃兵家大忌。”殷倣皱眉说道:“要是能查出龙脉现在何处,或许能找出他的踪迹。”
“这样太慢了,我们远不如李赫渊那么熟悉龙脉的走向,我有个办法。”
殷玉宁垂下眼,一股波动从他脚下扩散出去。
殷倣离他最近,感受最为强烈,“阿宁,你做了什么?!”
殷玉宁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窨兽的走向,把它们一分二,二分四……分化成无数的黑线散播出去。
红鸢芜花洪九都被这股波动惊扰,红鸢用了瞬移,来得最快,芜花和洪九随即便到。
红鸢和芜花齐声问:“他——”
殷倣脸色紧绷,示意他们不要作声。
洪九神色莫测地守在门外,他对这种黑暗波动比其他人更为敏锐,殷玉宁脚下有一只巨型的黑暗怪兽,正把自己无数的触角伸向四周。即使是连接了小魇物的感官,他也追不上触角延伸的速度。很快,他觉得自己的所处的位置正被这怪兽的触角包围起来。
洪九立刻断了和小魇物的连接,他怕一个不小心,会被这怪兽当成攻击直接吞噬了。
殷玉宁的感官随着窨兽的游走扩散,先是临平,然后是临平附近的山川河流。若他神力还在,神识不消一刻就能找到李赫渊,现在只能把自己的意识附在窨兽上,这样还是太慢了。
他指挥窨兽再往地下钻,找到地脉,直接附在地脉上。
地脉是支撑大地的骨骼血脉,这个世界的生命全与地脉相连,若地脉死去,这片大地孕育出来的生命也会跟着凋零。
借助地脉的力量,他感受到这片大地上每个生命的波动,地底冬眠的蛇,藏在妈妈怀里的新生小田鼠,挤在树干上喳喳吵闹的麻雀,默默伸展根部的树木,马厩里被惊动的马匹不安地踏蹄,抱着啼哭的婴儿不断温柔细语的母亲,碾轧在路上的车轮,小舟上撑竿渡的船夫,溪水中忐忑不安的小鱼……
殷倣见他脸色越来越白,几乎有点透明,即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看出他的情况不妙。
他不禁急道:“阿宁,快住手!”
红鸢一脸凝重地放出自己的灵识,还没靠近殷玉宁就差点被守护的怪物咬了。她吓出一背的冷汗,幸好总算不是无功而返。
红鸢抹了把冷汗,说:“没有用的,他的心神都不在这里。”
殷倣突然记起阿宁种在他心脏里的东西,阿宁没说过那是什么,他觉得应该是某种契约。自从有了那东西后,他似乎每次都能摸准阿宁的情绪。他知道和契主精神连接的方法,就是不知道用在自己这副凡胎肉身上有没有效。
“我有办法可以试试。”
殷倣握住殷玉宁的双手,集中精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试着内视。
或许是因为有了安瑢的记忆,虽然费了点功夫,他终于‘看见’深深种在心脏里的东西。
那是一点很细小却很明亮的东西,流动着绚丽的彩虹色彩,美丽得叫人屏息,随着他心脏的跳动也缓缓地膨胀收缩。
他以为的契约其实一块神魂碎片!
震惊过后,是随之涌出的狂喜。
阿宁将自己的神魂碎片放在他体内,这意味着什么,殷倣或许不明白,安瑢却是知道的。
他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差点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好在紧盯着他的红鸢发现他神情不对,疾声喝道:“安王,集中精神!”
殷倣心神一凛,不敢再分心,他不断对那魂片发出呼唤。
阿宁,阿宁,听见了么?
一次没有效果,就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不知召唤了多少次,那魂片伸展出细小的触手,紧紧贴住他的心壁。
殷倣的神智一下被扯进一片全然的黑暗中,他没有惊慌,也不敢乱动,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寂静中只听见自己悠长的呼吸声,殷倣轻声叫道:“阿宁。”
四周猛然亮起,前面一股吸力把他往外拉!
手上一紧,他睁开眼,殷玉宁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红鸢扶住他,芜花扶住殷玉宁,想必刚才那一下冲击让他们二人都失去平衡差点摔倒。
殷玉宁的脸色白如羊脂玉,若不说话还以为是一尊奕奕如生的玉雕。
“李赫渊带了一个人,正往南行。他手中有宝物,能缩地成寸。”
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见他刚才用的搜寻法消耗巨大。
红鸢一边支开芜花的手,把殷玉宁往殷倣怀中塞,一边细想是什么法宝能缩地成寸。
芜花莫名其妙地被她挤到一旁,畏惧于红鸢的魔息,她有意见也不敢明说,只好暗自嘀咕,没看人家安王也累得站不住脚……不过越看越不对,安王笑得这么寒碜人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尊者交给他不会有事吧?
要是红鸢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长长地叹口气,难怪安王忍到现在还没把人弄上手,谈情说爱时带着个五百岁的孩子真是太增加难度了。
“莫不是太祖社稷图?”红鸢寻思了半天也只想到这样宝贝,这是天剑门一位师祖自制的宝物,貌似很久以前就……丢失了?
殷玉宁靠在殷倣怀中,阖眼道:“是一份地图的样子。”
“至少听起来像。可是南边有什么?帝陵不是在西北吗?”
红鸢左思右想,突然脸色大变!
“六阳峰在南!他要去天剑门!不好!”
话音仍在耳边缭绕,红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殷倣根本不在意她去哪里,他的注意力只在怀中的少年身上。
殷玉宁的精神力虽然消耗将尽,但是恢复也快,这还要归功于他已经恢复原身,神族的身体即使被封印了神力,复原的速度依旧不是凡胎可比。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要面对殷倣的疑问。
他心思一动,殷倣就感觉到他的不安,安抚地摩擦了两下他的腰部。
殷倣在他耳边低语:“以后再说,我可以等。”
殷玉宁的脸上染了一层淡红,魂片意外与殷倣融合,他能准确地感受到殷倣的情绪,这人怎么就随时随地都在想这种事情。安瑢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也就是殷倣……自始自终殷倣都特别的,他不是天宫的安瑢,他属于自己的殷倣。
想通了这一点,殷玉宁没有再抗拒殷倣的接近。
芜花觉得屋内突然变得闷热,她还是到外面凉快凉快,哈哈,天气真是好热啊。
二人谁也没发现书房内少了个鬼,其实多个少个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殷玉宁还是月重华时,向来恣意妄为,旁人的意见对他来说都是狗屁,惹怒了他直接挖眼睛割舌头。殷倣本身就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没有恢复安瑢的记忆前是如此,恢复记忆后更是如此,只要阿宁不讨厌,他为什么要顾忌旁人的看法而束手束脚。
魂片这件事迟早都要说清楚,殷玉宁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只是不知怎么说才不会让殷倣觉得失望。同生之契是唯一能与天地契约相匹配的约束力,解开天地契约就必须要用一个相同或是更坚固的契约,他绝不会选明辉,那也只有殷倣能入他眼。
这个理由是不足以启动同生之契,若姐姐愿意,她甚至可以强行取出魂片,中断这个才开始的契约仪式。
他正色道:“等收拾了李赫渊后,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事关重大,我,”他深吸一口气,“我怕一时说不清楚。”
殷倣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叫他看了更心虚和内疚……他是重华殿主,怎能有这种懦弱的情绪?!
殷玉宁推开他半步,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我去助红鸢一臂之力,你和芜花留下。这整个院子都被我落了禁制,不要离开这个范围。”
殷倣专注地对他说:“我等你。”
殷玉宁脸上又是一热,不敢再看他那透着深情的双眼,快步走出书房,张开双手轻抬,地下涌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凝结成形,化为一匹骏捷的黑马,一身精瘦的肌肉在光线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马蹄有力地落在地上,所到之处留下一圈淡淡的黑烟。
他翻身上马,黑马前蹄抬起,一跃而起。
芜花震惊地目送黑马腾空飞上高空,很快便失去踪影。
洪九远远站在廊下,自己又再一次被无视。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失去了信任才知道自己曾经得到的是多么宝贵。他苦笑着,深深沉入阴影的世界中。
殷倣凝视天空好一会,才回去继续处理公文。
守在院外的侍卫很镇定地坚守岗位,在王府里干久了,什么怪事没见过,平常心平常心。
不得不说安王治家有功,这么多怪事发生,居然没走漏半点风声。其实就算传出去,谁又会信?神仙鬼怪之类的乡野传说虽多,也不是街上随便捉一个人就能碰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