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临平渐近,殷玉宁心中愈发不安,他感觉不到殷倣身上的魂片。du00.com
此时天色渐亮,城门外的官道上已经满是等待进城的人,他画了个隐身符,飞入安王府。
府中一切如常,只是安王住的落蜓苑外守卫重重,他驱使黑马落在书房外,芜花冲出来,一脸惊惶羞愧。
她双眼通红,哭腔道:“尊者,安王被李赫渊捉走了!”
陈德与洪九从书房内出来相迎,脸色凝重,尤其是洪九,给人一种风吹即散的脆弱感。
殷玉宁压住怒气,平静到可怕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德镇定道:“小王爷,我们还是先进里面再说。”一晚上被太多玄幻之事冲击,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承受整个皇室都是天上仙人化身的事实。
经过洪九身边时,他深深对殷玉宁躬身行礼,殷玉宁只是冷漠地走过,并不接他的礼。
芜花即使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察觉气氛不对,小声道:“洪九其实帮了很大忙,他差点死掉了。”
陈德瞥了她一眼,这小姑娘真是不会看眼色,现在谁在乎一个小小的洪九,王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
在六阳峰被那木偶摆了一道,没想到李赫渊如此诡计多端,殷玉宁心中已经是极为烦躁不安。李赫渊不但盗走了仙骨,手中还有殷倣,这个院子的禁制还在,他怎会被擒?
他开口问:“你们谁先说?”他现在还能平声静气地待人,其实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陈德看他坐的那个位置就在王爷常坐的椅子旁边,是后来王爷加上去的。看一个人选的座位便知起心性,看来他担心小王爷会因此起二心倒是多虑了。
陈德若有所思,洪九自知殷玉宁不会想听他说话,低头安静守在门口,芜花勇敢地上前跪下。
“都是因为我!我、我听见外面有声音,以为是毛毛回来,跑去看,没想到李赫渊就守在外面,安王为了救我反而被擒。我和洪九打不过他,结果……安王被他带走了。”
芜花咬着下唇说:“我不该轻易上当,毛毛已经死了,我亲手掩埋了他的尸身,他的魂魄亦早入阴司,怎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连累了安王,全是我的错,请尊者罚我!”
那日在城隍庙外,黑貉为了让她逃跑,施幻术试图拖住囚影,无奈实力悬殊,被囚影一脚踹正心窝踢死了。她被红鸢救下后,央求红鸢带去找黑貉,找到的是一具妖丹已碎的冰冷尸体。她将黑貉埋葬后一直忧郁寡欢,失去了常年陪伴在她身边的玩伴,心中像缺了一个口子。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她总觉得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黑貉从哪里钻出来,爪子捏着撮野花要送她。
殷玉宁跟在红鸢身后离开没多久,她在院子中无聊到发疯,突然听得外面有几声吱吱叫,她恍惚中觉得这是黑貉回来了,没有细想就冲出去。
安王在后面叫她,她都充耳不闻,结果一踏出院门,身子就被绳子捆住了。也不知是什么法术制成的绳子,她竟然挣不脱也无法用鬼力。安王及时相救,抽剑砍断了绳子,岂料李赫渊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制住了安王。
她和洪九试图拦阻,李赫渊拿出一块亮晶晶的东西对他们一晃,那光照在身上她只觉浑身脱力,像是被盛夏艳阳暴晒,鬼气都被晒脱了。洪九最惨,身上不断掉下僵死的魇物,要不是她急中生智把他拉回院子,洪九恐怕连命都没了。李赫渊定住闻声而来的侍卫,捉住安王,二人身上金光一闪,凭空消失,惊呆了一群侍卫。
陈德当场发飙,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镇定下听她解释,同意隐瞒下安王被邪魔劫持的事,等殷玉宁回来再做计较。
芜花忐忑不安地等尊者下惩罚。
殷玉宁轻轻点着座椅的扶手,不得不说李赫渊这手玩得真是漂亮。
他以前一直猜不透为何李赫渊执意要得到殷倣的身体,若说天人转世的肉身有什么功效,那也不是吃了就能长生不老的仙丹,更不可能从中得到天人血脉。直到发现六阳峰上的木偶才想到有可能是李赫渊原来的身体出了什么事,他需要一副新身体,天人转世的肉身至少在运用灵力上确实是比寻常凡人好很多。
若是如此,出现在临平的李赫渊恐怕也是个木偶,他明明可以捉走芜花殷倣二人,却选择了殷倣,是不是因为他身体的情况已经不容再等?等他得到了殷倣的身体,接下来就该是芜花。
他需要冷静,若他不冷静处理此事,殷倣才是真正有危险。
“李赫渊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芜花细想了片刻,很肯定地摇头。那坏蛋一言不发,直接动手,捉了安王就走。她回头看向洪九,慌乱中她好像看见洪九做了什么?
洪九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去,幽深的目光对上殷玉宁冰冷的视线。
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愿意正眼看我一次?
洪九迟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略显沙哑的声音道:“我在安王身上撒了景施致留下的花粉,他那对粉蝶还有一只。”
景施致初次与囚影见面,被他用一颗塑金丹骗去陷害安王。景施致担心囚影事成后反悔,在他身上落了花粉,以防不备。行骗被识破后,这套玩意落在洪九手中,他用了一只粉蝶找到李赫渊他们的落脚之处,可惜那只粉蝶被李赫渊发现销毁了。
芜花和陈德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大概的意思是他有办法追踪?二人面露喜色。
殷玉宁眼神闪动了一下,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芜花并不知道洪九曾经背叛,陈德一直以为洪九被王爷转赠给小靖王后,已经是小靖王的人。二人皆是一愣,这又是演哪场戏?
洪九举着瓷瓶,单膝跪下,发自肺腑地说:“让我侍奉您,尊者,我会全心全意地侍奉您,我愿意为您奉献一切。”
殷玉宁双手按在扶手上,慢慢站起来,威压散开。
“没有人,胆敢要挟我。”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芜花畏惧地匍下身子,陈德忍不住闷哼一声,眼中闪过惊疑和畏惧,一手捂胸,感觉气血都要喷出来了。
直接承受威压的洪九脸色更憔悴,举着瓷瓶的手微微发抖。
殷玉宁轻蔑地说:“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这样的你,还能拿出什么和我交易?这个世界多的是愿意为我奉献的人,我何必留下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洪九颤声申辩:“不是的,我真的是什么都愿意为您做!是真的!!”
“滚!”
殷玉宁喝得并不大声,震怒的气势却叫人心惊胆颤。不要说洪九已经完全伏在地上,芜花陈德的脸色都白了白,虽然他喝滚的人不是他们。
殷倣出事已经叫他心烦意乱,感应不到魂片更是令他心情暴躁,偏偏洪九还选在这时候撞上来。
他只是试探了一下,马上就露出真面目。
他可以找到李赫渊一次,就可以寻到他第二次,更何况这次李赫渊还带了一千多具仙骨,那么大的目标,动静不会小。
窨兽兴奋地在他脚下盘绕,背脊不时浮出阴影,在日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陈德觉得自己以前听过的《山海经志异》也不及眼前的诡秘,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殷玉宁对窨兽道:“宝宝,去找他。”
窨兽猛然扎入地下,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它知道该如何去找人。
殷玉宁通过精神连接‘看’窨兽传来的画面,上次运用得不够熟练,接受的景像太杂太多才会消耗了全部的精神力,这次他有了明确目标,很快就找到了那一千多具仙骨。
殷玉宁果断地说:“芜花,你跟我去帝陵。”李赫渊这么想要芜花,就别介意他用芜花当诱饵。
芜花应下。即使再害怕,她也知道不能逃避责任。要不是自己闯祸,怎会连累安王,她一定会尽力帮尊者救回安王。
殷玉宁对陈德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要让其他人进入书房,若有人问起,你只说王爷陪我出去了。”他想了想,又道:“若是红鸢来了,你就告诉她我们去了帝陵。”
陈德郑重地点头,“王爷一定会平安无事归来。”后知后觉地醒起,他不知道红鸢是谁啊?!
殷玉宁已经打开鬼道,和芜花消失在黑色洞口中。
黑马虽好,那家伙却是只凶兽,只听命于他。不用指望黑马载旁人,只怕那家伙会一口吞了芜花。
鬼道像面照妖镜,心中一旦有杂念,很容易被怨气鬼气迷惑心智,永远留在鬼道出不来了。一般小鬼都不敢单独走鬼道,要和其他鬼聚集在一起,由有经验的鬼头带队才敢走鬼道。鬼道介乎于阴阳之间,有时和阳间的通道交叠,被人看见,从而有了百鬼夜行的传说。
芜花虽是鬼,心中洁净,殷玉宁身份特殊更不会有不长眼的鬼来招惹他,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达帝陵。
出了鬼道,眼前是一片整齐的山林,一条大道横穿东西两座护国陵,直达里面被青山环护的华元帝陵。
华元帝陵是大庆国最雄伟的帝陵,不单是因帝陵占地超过四万亩地,这依山环水的佈局并非全是天然地形,有很多地方是徽帝命工匠开凿堆积而成。整座帝陵耗时十七年,也就是说徽帝从登基时便开始建造这帝陵,他死后则由敬荣皇后继续完成。帝陵完成后没多久,敬荣皇后也薨了。
二人远远见帝陵入口处一片狼藉,看守帝陵的士兵无人幸存。旗帜歪倒,兵器散乱在地上,还有几口被掀翻的锅和被踩成稀泥的食物,营中的马匹猎狗,只要是能动的都无一活口。
看来他们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偷袭,连兵器都来不及拿就被杀了。
芜花看着满地的死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殷玉宁揪住一名士兵的衣襟,他那么纤细的一个人,竟然把比自己还高壮的男子单手举起来。
芜花小声地说:“他们……都死了。”
殷玉宁轻启唇,用了深渊一族特有的言灵之力。
“那些杀你的人去了哪里?”
芜花看见一股白雾隐隐浮现,已经死透了的士兵用一种诡异的角度抬起垂下的头,双目无神地看向虚空,嘴中喷出死气。
【金色的骨头,很多很多金色的骨头,他们进了护国陵,他们要去杀护国将军。惊扰帝王的沉睡是会受到惩罚的,即使亡者也可以再死一次。】
士兵嘴中的死气完全喷出,身上的白雾散去,士兵的头软绵绵地垂下。
芜花吃惊地捂住嘴,她不是震惊于士兵的话,而是尊者的能力。不要怪她少见多怪,这士兵身上的魂魄早被勾走了,能让死人说话的能力还真是第一次见,这才叫神奇啊!
护国陵中葬着徽帝最信任的两位将军,环绕帝陵的青山下,埋葬的是这两位将军的军队。
徽帝当政的大庆国没有什么战祸,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帝王建造如此雄伟的帝陵,把军队也葬进来?就像在准备什么……难不成还要带兵到阴间去打仗?
这个疑问一掠而过,殷玉宁很快将此抛掷脑后,他现在还感应不到殷倣身上的魂片,那李赫渊究竟有什么手段能阻断魂片的呼应?
他皱起眉头,不愿把对手想得太厉害,感觉好像长了他人威风灭了自家志气。
殷玉宁给了芜花一个隐身符,吩咐她不要离太远,也不要暴露自己。他只身飞向护国陵。
护国陵在大道的两侧,是两个巨大的山包,顶上有小亭,供奉了护国将军的石像。
护国陵外静悄悄,光天化日之下溢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森森气息。
殷玉宁先进了东护国陵,堵住墓室入口的石门被砸碎了,一条狭窄的通道直达底部墓室。通道里面漆黑如夜伸手不见五指,连阳光都照不进去。殷玉宁顺着台阶往下走,他能夜视,只见满目疮痍,四处被砸得稀烂,原来设下的机关尽数被毁,他很顺利地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内也同样被砸得稀烂,一地人骨马骨和散裂的盔甲,连兵器马鞍都没有放过,全被砍成几段。
殷玉宁出了东护国陵,正要向西护国陵去,正好看见一群金光闪闪的骨架子从里面钻出来,带头人正是李赫渊!
李赫渊一愣,随即笑道:“别来无恙啊,小靖王。”
殷玉宁厉声问:“安王在哪里?!”
“呵呵,你想要他,就拿芜花来换。”
殷玉宁正要张嘴,天空中传来一声怒喝:“李赫渊你找死!”几道黑光和话音同时落下。
李赫渊身上不知有什么宝物,挡住了攻击。他微皱眉,迅速捏诀,一阵金光闪过,他和仙骨都消失无踪。
红鸢从空中飘落,急问:“芜花呢?”
芜花收起隐身符,隔远对魔息很盛的红鸢小声说:“我在。”
红鸢松了口气,严肃地说:“陈德说你们来了帝陵,差点把我急死了。此事和芜花也有关,我们找个地方从长计议。”
殷玉宁道:“他捉走了安王。”
“我知道,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你听完再做决定。”
殷玉宁看着她片刻,终于点头。
三人寻了个地方,设下屏障,红鸢才把从天剑门得来的隐秘细细道来。
让殷玉宁担心不已的殷倣躺在祭台上,四肢被铁链固定,祭台下是一道水渠,黑色腥臭的水熏得他喘不上气。
无影神情呆滞地守在不远处,手臂上的伤口没有包扎,爬满了白蛆,他似无知无觉,空洞的视线直视前方。
殷倣的脖子上被铁圈固定在祭台上,目所能及的十分有限,耳力却不受阻碍,除了墙角四周的滴答漏水声,无影缓慢的心跳和自己的呼吸声外,他清晰地分辨出这幽暗的石室内还有另一人的呼吸声。
那人的呼吸很轻,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忽略。
这种看不见却听得见的感觉最易令人产生恐惧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人的意图。李赫渊把他捉来扔到这里后就再也没出现,无影一直站着没有动静。
无影不是傀儡吗?傀儡有心跳声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不信李赫渊不知道。
呼吸很轻的那人逗留了一会又走了。
殷倣猜想石室不止一间,空气浑浊还带了一股泥土的湿味,应该是在地底靠近有水的地方。
他不能动,声音却是无碍,不过他想,就算大声呼叫也未必有人能听见。
殷倣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让阿宁知道他在哪里。
这时,无影却突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