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战于云巅（下）
决然杀意瞬间充斥了云海上那一百单八级阶梯，甚至震散了一大片云海，露出了山下小小的云城。du00.com
吴良心神激荡，儿子的死，是他近些天想的最多最多的事情，甚至已经想到了魔障的地步。现在眼前持剑的少年说人是他杀的，那么不管信还是不信，他都有了杀人的决心。一件事，若是下了决心，不管好坏，都会心中舒畅一些，吴良自然不会例外。他甚至已经产生一种杀人之后的愉快感。
山下云城里，秋婷站在白老身边，双手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她看了看云巅散开的云海，知道少离已经开始拼命了。所以她有些紧张，但是并没有很担心，因为她身边站着的是少离的师父白辰。只要他还在这世间站着，那么便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伤到少离的性命。
而白老呢？他也看着云巅的云海，他看到了他最最疼爱的徒弟，拔剑，移步，与那浑身散着神光的神会吴良战到了一处。他看着少离的眼神温柔似水，古井无波；他看吴良打的眼神冰冷刺骨，一片死灰。
云颠之上，少离的剑和吴良的光交错着，撕扯着，怒吼着.
这是少离第一次严格意义上与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因此很陌生，他甚至完全不知道他的对手是个什么水平，自己应该拿出多少能耐去杀了他。不过他天生就是谨慎的。不知道并不会对他又太大的影响，因为他必然会拿出所有的本事，甚至不惜提前准备了后手。
面对面的交锋，不出十来个回合，少离已然陷入了颓势。他的剑，虽然锋利无匹，虽然可以撕开很多很多东西，却无法撕裂吴良的神光。拖得久了，他却被神光游于身周，打的狼狈不堪。
自嘲的摇了摇头，感叹着自己的剑果然还差得远。他便毫无顾忌的一剑荡起，尽全力扫开了身边缠人恼人的神光。
看着少年已然失了分寸的举动，吴良嘴角阴笑，乘势而上，直欲杀少年而后快。不过待他欺近少年身前，却是本能的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威胁。吴良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瞬间放弃了杀人的念头，转身迅速回撤，闪到了少年身周几十米开外。回身看了眼原以为陷入必死之势的少年，却是大呼侥幸。
只见以少年所占之地为中心，十多道肉眼可见的气剑盘旋而起，其势惊人，其力滂沱，带着千万凛冽剑意呼啸而起，阵势已成。吴良尝试着用神光穿透剑阵，却是被磅礴剑意斩的粉碎。神光难入，那么便是说少年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吴良失利，已然不远了。
很多人都这么想着，可真正的聪明人，从来不会小看一条有钱人家的狗，哪怕这条狗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少离心中很郁闷，明明演了一出很好的示弱的戏码，明明吴良老狗已经杀了过来，怎么就临阵缩了回去。自己和云芷苦心在这云巅上埋下的剑阵，竟是被这般莫名其妙的躲了过去，怎么能不郁闷？不过好在剑阵威力还是不差的，可是这半吊子的剑阵真的能持久到让他杀了吴良么？难说，不过总要一试，这是态度。
于是少离站在剑阵中央，长剑入鞘，凝了剑指连挥，十多道气剑临空疾驰，朝着吴良杀将而去。
眼见气剑杀来，吴良心中大惊，刚才他便体会过这剑气有多么凛冽狂暴，要是硬碰硬，他也许真的不是对手。于是他跑，他便追。
吴良不擅长跑路，而少离很擅长，从小就擅长。所以他跑不掉，总会被几道跑得快的气剑追上，然后在身上咬出一道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淋漓。咬的多了，他便愤怒了，愤怒了，于是决定不再跑。既然跑不掉，那么跑，还有什么意义？
吴良定住身形，一股暴虐的气息自体内喷涌而出，嘴里咬牙切齿的低吼着，“你逼我的！神会信的是神域诸神，今天，我便叫你们都见识见识，诸神赐予的力量，是你们这些凡人永远都不会懂的。”
一阵刺穿心肺的嚎叫通天彻地，吴良身上的神袍已然碎成灰，随风而去。一双灰色火焰形成的羽翼在吴良背上缓缓张开，浑身上下喷吐着肉眼可见的神辉，似光非光，似焰非焰，却将身边所有的一切都照的透亮，将被照得透亮的一切都烧个精光！
站在剑阵中央的少离一直没有动过，起初吴良一直在跑，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可纵然隔得远了，他还是能感受到传来的阵阵炙热，是光，是火，是让他有些窒息的力量，神域诸神的力量。
吴良已经不再是无良，他带着诸神的神辉，飞在云海之上。现在，他是人间的神明，他是场间最有力量的非人。
宴会场中，不少信奉着诸神的人们向着他们期盼的神力匍匐跪倒。而仍旧站着的，竟寥寥无几。余长老，洛风飞，云芷，杨怀仁.唯有此四人耳。
远远的看着凡人们的一切，吴良大笑着，这便是神明的力量，是俯瞰凡夫俗子的力量。“这里仍旧站着的人，你们都得死！亵渎神明的人，神明有剥夺你们生命的权利跟义务！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得放荡不羁。而少离则深深的皱着眉，他也看着所有跪伏在地上的人们。他不高兴，非常非常的不高兴。他不希望他一心想要解放的是这么些看到神力就腿软的凡人。他希望看到的是每天在街上，讨价还价、津津乐道讨论着云城传说的那些快乐可爱的人们，就像他起初认识的阿元，就像他刚来云城时亲身感受到的那股强大的力量。可是在这云巅，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于是他不高兴，他愤怒，甚至哀愁.
云巅的云海都在躲着满身神辉的吴良，云城的力量妥协了，或者说怕了，于是云城上空，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云彩，只有漫天的金黄，是光，是火，是神.
云城的人们，因为没有了云海的遮蔽，看到了一生难见的云巅，以及城主府。他们感叹，原来那就是云城之巅，原来那就是城主府，似乎没有那么雄伟壮观波澜壮阔。然后他们看见了光，看见了火，看见了宛若神明的吴良。于是他们害怕，他们惶恐，他们颤抖，然后跪伏于地.
清水涯中，秋婷看着那光，那火，一脸的厌恶。白老却笑了，看着云巅轻声说道，“想要讲道理，那便去讲，这云城每一个人，都是能听到的。”
能听到，那便要讲。本来没打算讲，可是他不高兴，他愤怒，那便要说些什么！不吐不快！
“初来云城，便听到云城最美丽的传说。云城之巅，一位女子望云千日，羽化成仙。多么美丽的传说，多么美丽的女子。自那时起，我喜欢这个传说，喜欢把这个传说当作力量的云城。可惜，现在不一样了。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悲哀，原来你们不懂。”少离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云巅，传遍了整个云城。因为白老说了，他的话，每一个云城的人都能听见。这是许诺.
“你们信神？可是神在哪里？是他么？”少离指了指通体神辉的吴良，“是它么？”他又指了指头上的青天。
“哪里有神？”他用这四个字问了每一个跪在地上的云城人，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吴良狂笑着，鄙夷的看着这个说着废话的少年。他不管为什么这少年说的话能传这么远这么广，现在的他，是神，是最强的存在。
“现在！我就是神，他们信仰神明，那么便是信仰光明，信仰我！我会给他们带来救赎，带来耀眼的光和火。这才是人世间最需要的东西！”
少离叹了口气，缓缓对着山下的云城说道，“阿元，还记得前些时日那个和你们猎兵同路而来的持剑少年么？我想问你，当你们执行猎兵任务时遇到了危险，你见过神明么？”
云巅之下，跪在地上的阿元惊醒。他没有遇见过神明，可他遇见过无数的危险。他没有死，与神明无关，是他的前辈，是他的袍泽。他们有的还活着，有的却死了。这些，都与神明无关。然后，他站了起来，连同身边所有的猎兵兄弟们！
少离咧嘴一笑，继续问道，“卖葫芦的小贩，还记得早上一只铁公鸡被你坑了十两银子么？我想问你，当你为了柴米油盐四处奔波，为了养家糊口累死累活的时候，你见过神明么？”
云巅之下，跪在地上的小贩缓缓抬头，他看了看天空中飞着的光团。他没有看到他的葫芦，没有看到他的银钱。他甚至没有看到每天必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个光团是什么？能吃么？能养活我一家老小么？他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那么，跪他做什么？然后，他站了起来，连同坊间所有认识铁公鸡的人们。
少离开怀一笑，他还要问，这次，他问云城，“你们相信的是什么？是神？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神？在你们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你们信仰的神在哪里？他帮过你，还是救过你？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总能靠着双手活下去。以前，云城的人们会因为那个美丽的传说骄傲到绝美，可现在，却会因为信仰神明而堕落成匍匐在地的蝼蚁。醒醒吧，信仰传说和信仰神明是不一样的.”
云城安静了，云城震惊了。他们都快忘记了那个望云千日的女子，他们都快忘记了那个曾经最最引以为傲的传说。他们丢掉的是那种精神，那种哪怕将云海望穿，将双手磨烂，都要追求骄傲的精神。现在，他们要找回来，找回来云城最纯粹的力量，这力量，与神明无关！
一批又一批跪在地上的人们站了起来，他们想要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做回云城人。他们甚至还有的对着天上那团火，那团光吐了口唾沫，竖起了中指。然而，不管是怎样的人们，他们都大声的问道，“这位先生，如何尊称？”
少离大笑狂笑，笑的比吴良还要狂浪。因为云城，变回了他最开始喜欢着的云城。
“我姓白，你们可以称我一声白先生。”
云芷窃笑，秋婷含泪，白老点头。他们的白少离，真的很帅！
然而，他们都知道，问题还没有解决。因为现在的吴良，确实让人头疼。不过少离并不头疼，因为他有一个不是人的师父。
“姓白的臭小子，几句话说的有模有样，你阻了我神会大事，今日非死不可！”
“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何必再来这么条罪过。不嫌多余么？”
“哼！你要真有本事，挡了我这神通便是，不然这云城，总有一天仍是我神会说了算！”吴良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有信心，就算是那天那个什么狗屁深渊来使，他也一样杀之后快！
少离摸了摸鼻子，这意味着事情快结束了，他又无奈的耸了耸肩，自嘲道，“我确实打不过你。所以出于礼节，我得给你道个歉。接下来，是有些不公平的战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东西？你说是吧。”
少离笑着，吴良怒着。他带着漫天神辉向着少年杀去，所有的光与火都在向着云城的白先生冲去，要将他照个通透，烧个精光。而我们的白先生呢？他没有动，动不了，或者是不想动，懒得动，不用动？
云城上下，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可爱可敬的白先生的身上，却是突然之间什么都看不到了。那里黑了，没有光，没有火，没有神辉，也没有.人。在那里范围十多米的地方，全都黑了.
所有人都惊讶惶恐着。包括洛城主，包括杨先生，包括云芷.除了秋婷。因为她知道，刚刚还站在身边的白老不见了，这足以说明一切.
漆黑一片的小世界里，白老站在徒弟身边。他不希望这里有光，有火，那便不会有。他不希望这世上有人伤了爱徒，那便不会有这样的人。哪怕这人有神通，或者就是神通，都不会有。于是吴良消失了，死了。那么云城这劳什子神会的事儿，也就结了。
少离吐了一口浊气，尴尬的对着师父道，“最后还是得师父您出手，我还真是不成器。”
“我记着可没教过你妄自菲薄，你做的很好了，特别是刚才那些道理，讲的不错，我很喜欢。”白老从不掩饰对徒弟的喜爱，当然也从不会吝啬对他的褒奖。
少离欢喜，取下腰间一直挂着的酒葫芦，递到师父面前，“送你的，以后装酒可以凑合用用。”
白老也欢喜，拿过酒葫芦爱不释手。
“好了，等你回来吃饭，可不想叫别人看见我。”
说完，白老撤了。留下少离一人站在原地，提着剑，接受云城万千目光的朝拜。
自此，他是云城的白先生。是云城第二个看得见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