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高抬腿和高抬贵手(上)
风清扬觉得可以松口气了,原来同万彼特八字严重相克的女人,其实就是葛耀丽,感觉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怪,看似完全不搭架的两个陌生人,彼此之间竟会因为命运的安排产生种种奇妙的交集,有的令人欣慰,有的却会带来灾祸或者困恼。www.DU00.COm同时,他对张博一的印象有了比较大的改观,以前总觉得此人便是个十足的无耻混蛋,但危急关头能替怀孕的葛耀丽顶罪,承担下即将开展的故意伤害罪的公诉,这般勇气和作为依旧令人欷歔和少许敬佩。下班后,他被孟玲玲相约要参加她的同学聚会,本不想去的,可奈何不了“我的闺蜜都有了男朋友,你不去帮我撑场子的话我会难堪”的诚挚恳求和“不答应就绝交”的威胁,乖乖就范。另一个理由隐藏在心里:孟玲玲和同学约定的地点,就在风伯的小院隔壁,是居委会出租给饭店的一套三进院落,据说以前的宅主是清代的名人。
同学聚会尽管热闹,内容形式依旧单一:吃完饭以后,所有人都钻到旁边的小屋子开始唱卡拉OK,这种看似历史久远而生命弥新的节目很有号召力,就好像春晚永远都是除夕夜的必备保留项目。风清扬被孟玲玲的同学推搡着,非得手握麦克风唱一首情侣歌曲,最后在《滚滚红尘》之后不得不接着《明明白白我的心》。真奇怪,都是年轻人,平时聊起它们脸上往往堆满不屑,似乎生怕提起有年头歌曲的名字都会显得掉价,这会儿工夫倒是唱得鬼哭神嚎、听得如痴如醉。风清扬不太喜欢唱歌,好容易逮着空隙,便借口透透空气跑出屋子。外面冷风清凉,星星和往常一般调皮地炫耀舞裙,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提醒别却想父亲的近况,但眼睛却不争气地直向墙那边的屋脊打量。孟玲玲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背后,用力一拍肩膀,唬吓得风清扬跳起三尺高。“怎么了,我又不是鬼,犯得着大惊小怪么?”孟玲玲瞅着他受惊的模样心里偷着乐,偏偏得了便宜卖乖,故意嘟起嘴显得冤枉和委屈。“啊,没,没什么?”孟玲玲看他心神不宁,双手轻轻洒洒比划,低声说:“没必要同自己过不去,伯父就住在旁边吧?”顿了顿,接着逗漏出一个小秘密,“这次聚会的地点,是我极力向老班推荐安排的。”风清扬呆呆怔怔,不知如何反应,她竟然悄悄打听到了自己父亲的住址?孟玲玲贴过身子,如清新蔓藤挽着他的胳膊,语气倏尔柔和许多:“哥,别扭扭妮妮隐藏自己的情感了,不好意思的话,我同你一起去看看他老人家。”风清扬脸刷的红了,嘴里嘀咕着不用,心里偏偏有一股冲动,且架不住孟玲玲的轻轻推搡,终于迈出第一步。“就这样。”孟玲玲笑着鼓励,最后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抢步到了自己的前面。
突然,风清扬停下脚步,孟玲玲险些撞上他,等顺着他的视线朝前面看去,发现风波家院子门前的青石板台阶上,站着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年纪应该不轻,但是借着旁边照下的昏黄灯光,脸部保养得很好,气质优雅。孟玲玲打量清楚,忍不住激动地摇晃风清扬的胳膊:“哥,哥,我没看错吧,那是不是连拿三界影后金奖的天后啊?”风清扬依稀认得那张脸,浑身僵硬,木然地如玩偶般被干妹妹顶来顶去。天后的前面,站着风伯,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很快,他们转过头来,向着风清扬投之惊愕的目光。
天后扑簌眨巴眼睛,迟疑地挪动脚步,想要向这边走来,她的眼中充满某种至少在孟玲玲看来无法解读的愧疚、期盼和畏怯。风清扬喉咙咕隆两下,似乎也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转身要走,却被风伯叫住:“既然都来了,说起来还是有些缘分的,进来坐坐喝杯茶。”孟玲玲生怕风清扬张嘴拒绝,急忙接话说:“是啊,正好我们搞同学聚会,大家在一起喝了些混酒,头脑晕晕乎乎的,这样晚上回家也不安全。伯父的茶要是真能醒酒,再好不过。”风清扬揉揉鼻子,习惯性地模仿万彼特表达自己的无奈,孟玲玲才不管许多,连推带搡拖曳着他走向院门,使个眼色示意别为自己弄出一副小孩的模样,即使彼此真有什么问题,大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进行商量。风伯拄着拐杖往边上闪开,看见儿子似乎也有女人管教,嘴角露出隐约笑意。天后手里紧紧捏着皮包,差不离要掐出深深的指痕,眼前的门槛若比好莱坞的星光舞台更加难以逾越,直到听到风伯语气浅浅淡淡“请你高抬贵脚”之催促,缓过神,勉强挤出几分微笑,低着头跟入门内。
“叫声妈吧,甭管以前她尽了多少责任,当年十年怀胎生下你,她也遭受了不少罪。那儿会你在肚子里乱折腾,怎么着都不肯出来,我和你爷爷奶奶在产房外听着你妈的叫嚷,可不是提心吊胆几个字就能形容的。”风伯一边拿起茶罐,一边嘟哝着,怕胆小的雀儿被灯光惊扰,鸟笼皆用黑布蒙起来。孟玲玲看他腿脚不方便,急忙起身小跑着过来帮忙,听见这句话,心慌意乱,不慎把拐杖给碰到。她嘴里说着对不起,匆匆弯腰将木拐扶起,动作因为心神晃荡而显得格外笨拙。妈!风清扬,再普通不过的小青年,他的母亲,赫然会是眼前星光闪耀的天后?“孩子,没事,坐回去吧。”风伯打量着她的窘态,暗暗好笑,慈祥地宽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可别乱对外人唠叨。”孟玲玲板起脸严肃表态,自己可不是在外面乱嚼舌头的三八婆。
从风伯家出来,孟玲玲的同学们依旧姿态各异地坐在沙发或简易凳上高声唱歌,兴趣盎然间透出丝丝的疲态,很自然,相互之间热情地拥抱和半牛皮半玩笑似的寒暄后,所谓树倒猢狲散,各走各的道。风清扬的心情始终不太好,尽管在先前的家庭小团聚中,母亲对自己昔日的“叛逃”行为进行了忏悔,并许诺愿意尽一切努力进行补偿,但是风清扬和风伯一样,还是决定同她保持距离,也无意索取任何物质金钱上的回报。两人就这样在深夜的街上慢慢走着,有时候相互之间说上几句话,大多时候还是保持沉默,任由来自月亮的清冷光芒照在背上,映出如雪细纹。不知不觉进了门,等除下鞋子,风清扬抬起头看清墙上的装饰画,蓦然想起一个念头:“哎呀,不好,应该我送你回去的,怎么顺序颠倒,变成了你送我回来?”孟玲玲笑着说没事,眼中透着疼惜的意味,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她的动作莫名引起干哥哥内心的躁动,突然,风清扬用力搂着她,紧紧亲吻她的嘴唇。孟玲玲骇然,慌不迭推开,可是对方的两条手臂变得如此牢固和焊不可破,无论怎样挣扎,始终无法动弹。“不,不行。”她好容易扭转脖子,来得及吐出三个字,旋又被风清扬咬住,随着他的舌头强行顶入洁白浩玉般的整齐贝齿,同她的舌头搅在一起,从剧烈的交缠动作缓缓趋于融合,孟玲玲终于放弃了抵抗。她好像舔着了自己留下的眼泪,真奇怪,眼泪不应是咸的吗?为什么感到有些甜?
龚美最终还是采纳了万彼特的建议,决定将公司按照政策规定转给政府,并借助参与创业扶持计划的中国大妈们来为自己造势。她召开了一次会议,简短听听取了连锁店和独立经营门面的申请者的汇报后,把自己面临的困难略加膨胀地说出来,眉色之间透出浓浓的忧愁。大妈们听了,有的沉默不语,暗道这样的事情自己还是少管为妙,有的却义愤填膺,高声嚷嚷着龚美也是受害者,凭什么却要替那家公司的前任背黑锅啊。龚美在这里压下了前夫的身份,笑了笑,仅仅解释公司的前任法人遇到事故,自顾不暇。“你是好人啊,帮助我们,又是菩萨心肠,好人可不该吃亏。”一名满脸横肉精神矍铄的强壮大妈扯扯身上的衣服,“如今人们一说起咱们这些老人,都以为只会倒在地上拉着雷锋讹人,要是现在袖手旁观,姐妹们,既对不起龚总,也把我们推向道德的深坑,你们说,该咋办。”大妈群体挥臂高呼:“当然得挺身而出。”原本犹豫不决的少数派挨不过主流,掂量再三,也跟着加入该股浪潮作出明确表态。
龚美暗暗松口气,没两天,通过大妈们的奔走相告,国资机构无论出于何等社会目的或经济目的,态度格外诚恳地打来了表示愿意合作甚至直接收购的电话,条件也相当优厚,将直接承担科技公司的债务以及所谓原始股纠纷问题。龚美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准备请万彼特夫妻吃饭,感谢他们的出谋划策,不过很快事情又有了不利的转机,国资办公室的副主任语气匆匆火燎地同她联系,询问这家公司是否同万彼特的名下集团有关系。龚美在断然否定的同时,很奇怪对方为什么会有如此疑问。“啊,因为他那儿出了些负面报道,就在刚刚,来得太过突然,我们不能不考虑风险。”
一份口碑不佳但是影响极光的纸媒,以颇为夸张地大篇幅,整版对万彼特公司的收费事件进行了报道。字字句句很用心,媒体人和行家一眼就能辨明,该文章与其说是报道,不若说是骇人听闻的描绘和诬陷更加合适,因为其中的许多逻辑点经不起推敲,环节的相互衔接亦十分牵强,几乎完全从恶意攻击的角度出发,把这个享有良好声誉的商人贬低得一塌糊涂。龚美看了暗暗心惊,嘀咕着万彼特有得罪谁了,都是结婚的男人了,难道在为人处世方面还那么率性而为到处结仇?“你看了报纸吗?”拨通手机后,龚美没心思寒暄,直截了当问。“看了,写得很好,今天一上午我这儿电话都爆了,有人对我表示支持,鼓励我务必扛住充满恶意的脏水桶,如果放弃打翻了桶子被泼一身,就真的输了;不过更多的是对我进行指责,抱怨我滥用民众的同情心和社会道德,进行不良牟利。”万彼特说着话,看了看外面的魏颖佳,秘书忙得不亦乐乎,脸上开始摆出极其不耐烦的表情。龚美忧心忡忡,直觉告诉自己,万彼特似乎遇到大麻烦,尽管从表面和以往的经验来看,他应该很擅长处理类似的问题,只要公布证据澄清即可。“好好对待吧,一定要小心。”龚美不觉摸摸自己的胸口认真地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