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为前程夫妻论外戚保家宅凤姐辩机锋
薛家母女密语商议之时，凤姐夫妻亦并肩靠在云锦枕上,前一时分派在梨香院帮村的郭婆子将王氏哭诉一事原原本本回给凤姐夫妻知道,贾琏贾琏一面搂着凤姐，一面怒骂道：“真真小人，贪心尤为不足,这般田地竟不知道悔改。du00.com”
凤姐明目闪现，嗤笑道：“老祖宗顾念阖府门面，才容她一席安身地,倒仍是贼心不改。可见人的心但凡叫银子权势迷了眼,再不能幡然的。”她一面捻了捻被角，倚在贾琏身上，顺长的发丝倾泻而下,勾了勾嘴角儿,嗤笑道：“说起来，薛家妹妹年岁不大，心思竟比世人都大些。你听听她的话儿。”她顿了顿，拿手抚了抚头发，语调略重，揶揄道：“二爷，你瞧瞧她说的话儿，如今不过暂且委屈几日罢了，若姨母立起来，卷土重来只待时日罢了。听着是劝慰二太太，实则是替二太太出主意呢。这么点子岁数，竟比我们这些当家理事的还老道些，不可小觑了。”
贾琏听着凤姐的话端，便思及当日凤姐生大姐儿难产，在鬼门关遇着老公爷，老公爷嘱咐训诫的话，当中便有有一句：外戚入府留心眼。这些年迎来送往的亲戚倒不少，入府居住的只有林妹妹和如今的薛家。说到黛玉这妹子，贾琏一家真真是打心眼儿里欢喜，况当日老公爷特特嘱咐了好生照看黛玉，这些年贾琏又交好林如海，时时得林姑父的教导帮村，老公爷所知必然不是林家，如今看来，除了薛家再没别人。
贾琏思忖半日，凤姐拿手在他眼前晃悠，竟不曾察觉，只听凤姐嗔道："二爷，这会子可是想着外头的老相好儿？"
贾琏闻言才回过神儿，见自家娘子明目俏盼，嘴角含春，不禁看呆了，捏起凤姐的纤纤素手，在嘴上亲了一口，腆着脸儿笑道：“凭谁也不及娘子。这些年，我的心思全在娘子身上，哪里来的外头相好？倒是你，凭空无事拿我当贼防着，这怨气倒向谁说去。”
凤姐见他十足的受气媳妇模样，倒笑了，嗔道：“少来嬉皮景儿，谁知你外头置没置外宅？包没包粉头？便是外头没有，家里头的媳妇丫头可有没有呢？瞧你才的模样，不知想哪个呢，竟这般入迷。”凤姐倒也不是真的吃醋，不过小意儿说笑罢了，实则心中明白，如今贾琏真真熄了心思。
贾琏倒也不恼，将凤姐搂的更紧些，一只手只管在她面颊上抚着，调笑道：“怪倒人人都说，十个会说的男人都不及你。我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哪里来的媳妇丫头？你心里实实明白，嘴上总是不肯放松。我不过在想，当日你生大姐儿难产，在鬼门关遇着了老公爷，老公爷交代的八句话，便有一句外戚入府留心眼。这些年步步走下来，别人不知，我心中最明白不过，老公的话句句金字真言，这一句只怕是指薛家也未可知。”
凤姐听他之言，心中暗笑，腹诽道：不是你爷爷的金字真言，是你娘子我的警言。外戚入府留心眼，可是专为薛家而定，你这二世祖也算有点子悟性。
只见凤姐虚眯着眼，只管懒懒倚在贾琏身上，淡淡开口言道：“还是二爷有见地，我再想不到这许多。听二爷这一番言说，倒也有几分笃定。细想这些年，除本家亲戚和世交外，论起外戚不过几家姻亲罢了。如今往来丛密的不过老太太的娘家、我娘家和你亲外祖家，余者不过逢年过节或互通庆吊，况这几家俱在都中有宅有院，且论不得上门进堂。”
凤姐略抿了抿嘴角儿，冷哼道：“才进门登堂便帮村二太太出主意，往后还不知怎么样闹腾呢？薛家皇商豪富，家大业大的，我只不信几个匠人小厮还没有？早早儿修缮旧宅的能为都没有不成？便是真真匆忙进都，买座宅子暂住也花不了几个钱，偏巴巴的拖家带口住在亲戚家不成？”
贾琏抚着凤姐鬓角边的一溜发端，沉思道：“咱们家一年三亲六故的不少，细抡起外戚来，也不过几家要紧的。先说老太太娘家，虽不及从前，到底一门两位侯爷，又不上门求咱们，很不用留心。再有你娘家，如今你叔叔又放了外官，虽不及咱们老爷的太子少保荣耀，到底官权实握，再求不到咱们头上，你叔叔婶婶又疼惜你，也不肯十分为难咱们。再有便是咱们太太娘家的两位舅爷，大舅爷住的远些，除书信往来说穷诉苦外，倒也无甚，不过时节里年下时多送些礼罢了。便是二舅爷在都中，说句不敬的话，他上门不过为些花销银子，几两银子也就打发了。”
凤姐听他说起王家的话，嘴角略略一翘，似讽非讽，只是贾琏之言倒也不错，王子腾兄弟在王夫人禁足之事上，虽屡屡遣夫人给凤姐传话，倒也不肯太过为难凤姐，便是帮村王氏也不过为着王家颜面，并不是真的帮村王氏，难为凤姐的意思。
说起邢夫人的两位兄弟，凤姐民抿嘴笑道：“说起二舅爷，太太如今十回倒有九回闭门不见，使我拿些碎银子打发了事。这倒也怪不得太太，真真是舅爷不争气，全不顾太太的颜面，只管上门伸手，在外头一味的吃酒赌钱，以至眠花宿柳无所不为，若他肯有一番作为，太太如何不帮村的？依我说。太太的娘家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儿，很不用太过留心。”
听见凤姐如是说，贾琏赞同点头，忽而想起一折段子，说道：“说起这位二舅爷，咱们两府上下人送浑号“傻大舅”，真真丢了太太的脸面，连我也面上少光彩。前日里，我在外头听见说，不知在谁家吃酒赌钱，喝的酩酊大醉，险些儿把人家屋子拆了，末了叫人打晕脑门子，方才安生些。素日里太太说起来，大舅爷虽无甚营生，倒也是本分人，怎么二舅爷浪荡至此？”
凤姐拿手隔着衣裳点着贾琏的胸口，笑道：“作死呗。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欢喜往死套里钻。说起来，大舅爷一家好的不是一心半点儿，大舅母还算通理，虽不曾谋面，听太太屋里的陪房嬷嬷们说是个知书达理的，这些年书信往来，回回都有几身衣裳稍给咱们姐儿哥儿，东西不在多少，有心便好，我总劝着太太接济接济。在太太不过少给姑娘们做身衣裳的银子，在他们便很可度日了。”凤姐一则感念邢忠妻子的心意，更念着邢岫烟这个她在《红楼梦》中甚欢喜的女孩儿，较之才情卓群的薛宝琴，她更欢喜能吟出“浓淡由他冰雪中”的邢岫烟。
贾琏如今敬重继母邢夫人，待两位舅爷倒不很上心，也为之二舅爷实在不堪，大舅爷又住在远，无甚可往来的，况他有亲外祖、亲舅舅在都中住着，待邢夫人娘家人，不过面子情罢了，遂笑道：“ 如此说来，我亲外祖和舅爷自然更无疑了。如今老太爷乃是阁臣，舅爷和林姑父是同年，如今升了翰林院掌院，俱是天子近臣。”
凤姐听罢，额手称是，忽然抚额笑道：“哎哟哟，险些儿浑忘了。前日舅母打发人送东西来，又说老太爷想着小厨房的芙蓉挂馅蕨根豆腐吃，这几日忙着薛家的事儿，倒没送去，只怕老太爷该说了。明日我吩咐小厨房做几样可口菜肴，你若无事便亲送去，好歹替我分辨几句。”
贾琏忙应承，这三四年夫妻二人使了不知多少心力，方得了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欢喜，两家更比从前亲密。贾琏亲外祖家乃诗书名门，清流世家，当日贾府老太爷虽是武职，却在诗书上颇有造诣，丹青也有名声，张家老太爷原不欲同功勋之家联姻，只因素来同贾府老太爷颇有交情，经不住再三求之，才应下婚事，却不知就此断送女儿卿卿性命。
话已经至此，夫妻相视而笑，凤姐叹道：“当日老公爷特特嘱咐照看林妹妹，你还疑虑呢，谁知过不了许久姑妈便去世了，林妹妹在咱们家住了这些年，上下没有不喜欢的，便是林姑父也多有帮村咱们的。如此说来，除了不请自来的薛家，再没别人了。”
凤姐明眸目微转，轻笑道：“二爷，你可记得，我早前说过的，听我母亲和婶子言说，二太太早早便存了同薛姨妈结亲的意思，特特给宝姑娘置了金锁，又借和尚道士之言，遇着有玉的方可婚配。如今细想其利，咱们可不是该留心几分？这桩婚事，只怕二太太为宝玉筹谋已久，那时侄女媳妇一家可就一手遮天了，与薛姨妈也不全无利益处。薛家虽豪富，却是皇商出生，差不多点的门第难以攀附，如今薛姨妈为着女儿前程，可不该算计咱们？”
贾琏闻凤姐言说其宝玉婚事，勾起嘴唇嗤笑，抚着凤姐发端，说道：“真真如意好算盘，只可惜算错了路数。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老祖宗原想着孙子配外孙女，她当中横插一杠子，岂不碍着老祖宗的心思？我瞧他有甚好果子嚼。”
贾琏是男子，对姑娘们的亲事自然不如后院女子上心，信口叨叨罢了，谁知凤姐竟恼了，哼道：“你素日里满口应承林姑父照看妹妹，这会子竟不顾妹子了？老祖宗想着亲上做亲自然是好的，只是林妹妹若真真许给宝玉，往后可有安稳日子？且不说二太太原就不喜林妹妹，便是断了她的如意算盘就是一宗罪。况宝玉又是个脂粉堆里长成的，成日介混世魔王一般有天无日，哪里是个有担当的？林妹妹是老祖宗的心尖尖，太太掌上明珠一般捧着，又是这么个才貌双全姑娘，若许个无爵位无功名，婆婆又刁钻狠毒的人家，你我可对得起姑父的嘱托。？”凤姐一口气说出一车话，倒把贾琏给惊着了。
贾琏见她真真恼了，只得打点起千般蜜意哄着，凤姐也只作罢，笑道：“我是怕咱们对不住姑父。这些年，林姑父明里暗中帮村咱们不少，如今又一路帮咱们查崔婆子一家的下落，若想还母亲一个天理昭彰，只怕还得依仗姑父呢。若是二妹妹，三妹妹许给那等无爵无功名才德的人，你做哥哥的可愿意？”
贾琏自然是不肯的，凤姐的话不错，他又转念想宝玉不成气候，不爱读书倒还罢了，却成日只爱和姑娘丫头歪缠，说些不正经的疯话，自然不堪匹配，忙笑道：“原是我的不该。过几日我便写信给姑父，请他早作打算。老祖宗虽有亲上做亲的意思，却也难做姑娘的主儿，一切自然由姑父定夺。再有近日朝中不太平，还得请姑父多多当心身子才是。”
这些年林如海同贾琏书信往来频频，更有钱里在南边管理庄子，半月便往林府请安，凤姐对林如海的身子倒有几分明晰。林如海实则无甚大症，不过积劳成疾，又为当今看重，明着巡理盐政，实则替大皇子安定江南富庶地。如今前朝后宫皆不太平，那伙子人暗地里蠢蠢欲动，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凤姐凭着后世的一点子经验，做出十几样食疗方子，命钱里进给林如海，倒将他身子调理的强些，想必可不辱皇恩，替大皇子保得江南太平。
凤姐莞尔一笑，拿手点着贾琏面颊，笑道：“我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全凭二爷做主便是。前朝后宫不太平倒无甚，陛下英明神武，那起小人不过撒个欢儿，到底成不得气候。咱们只管将家里的事儿处置太平，万千别叫二太太将手伸进宫里去，如今又有一家子皇商曲通内外，不得不防。”凤姐虚眯着眼儿，转而冷哼道：“倒也不怕，原想着你不撞进来，便放你一马，谁知偏偏挤破脑袋闯进瓮里来，你不做瓮中人谁还敢担此大任？”
贾琏眼见凤姐帷幄这些几日，想必早就安插排铺妥当，笑问个中详情。凤姐妩媚一笑，双手搭在贾琏肩上，附耳细细说了一遍，贾琏听罢忍不住笑出声儿来，揽着凤姐道：“你哪里来这些促狭点子？”只见她凤目轻瞟，眼中精光一闪，美得勾人魂魄，笑道：“二爷不知罢，我有三本儿坏账，竟是憋坏了的坏主意，这是第三本第六篇，第七趟的坏主意。二爷，你且小心点儿，若是哪日叫我知道你外头包粉头，寻相好或是私娶二房，我定规三本坏账全使出来。”见凤姐这般娇俏明丽，说不出的无限风情，贾琏只觉爱不够，腻着凤姐不叫虚度了良辰美景，一时帐无限风光，余下不表。
翌日清晨，凤姐一面梳妆，一面吩咐丰儿道：“你去小厨房告诉你妈妈，细细做一味芙蓉挂馅蕨根豆腐，再配几样可口易克化的菜肴，并四样清淡时蔬，午饭前装了食盒。”丰儿领命前去传话，凤姐又吩咐平儿打点几匹新得的缎子，笑道：“一会子我往老太太屋里请安，二爷起身你告诉一声，这些缎子孝敬外祖老太太和舅母，再往咱们铺里挑几样新鲜糕点，一并送了去。”
平儿答应，笑道：“还是奶奶本领，那边铺子如今生意红火，不提早七八日预先订下，全吃不上呢。”这不过是凤姐伎俩，物以稀为贵。今日送往贾琏外祖家的点心，本可使小厨房做出来孝敬，只她偏偏往铺子里取，方显得他夫妻孝心虔诚。凤姐的点子铺子如今在都中大有名声，对内却守口如瓶，除大房一家并五奶奶和尤氏婆媳，谁也不知晓，为防方一，铺子里出售的点心一概不在府里做，府里做的皆是凤姐压箱底的好方子。
凤姐小厨房早早炖了血燕羹并几样精细小菜，装好了食盒，凤姐妆毕，使小红端着食盒，领着丫头们往贾母处请安。凤姐穿过游廊，遇着了廊下贾芸的母亲五奶奶。五奶奶素来同凤姐婆媳交好，凤姐早前拟下对付薛家母女的策略，便有五奶奶的手笔在里头。
一时妯娌相见，不过略略对了礼，也不甚外道。五奶奶忙上前笑道：“这几日打点芸儿反乡的事儿，倒好几日未给老太太请安，才进竟先遇着你了。”凤姐抚了抚鬓角，笑道：“我正要给老太太请安去。我想着芸儿不过半月便要出门，你必定不得闲来给老祖宗请安。昨日遣林之孝家的送去的东西可好？若有不齐全的，你只管打发丫头来说。”贾芸这些年得大房的精心照料栽培，不但延师在家攻读，衣食起居皆由五奶奶和凤姐一同打理，风姐真真兑现了当日将他当儿子栽培的话儿，功夫不负慈母心，贾芸早早过了童生试，又在家磨砺了一年，如今要返乡秋闱。
五奶奶倒也不外道，笑道：“昨日你送了来，我便拾掇妥当了。你也真真舍得，那么好的料子，只管做了他读书穿。我如今只愁东西物件太多，跟去的人少两个，还烦你给他寻摸个妥当人。”
凤姐与五奶奶的情谊自然不拘外道，忙笑道：“昨日他叔叔说了，这回返乡攻考秋闱，只一个先生两个小厮跟着，定规是不够的，也失了体面，叫我再选两个伶俐的小厮给他使唤，又说金陵素来有些烟花之地，怕叫人勾引坏了，再使个年长的跟着照料方妥帖。我想着赵嬷嬷的大儿子还算稳当，又是二爷的奶哥哥，比别人更稳当些，就使他伴着芸儿金陵走一遭。”
听凤姐之言，五奶奶感激不尽，这赵嬷嬷乃贾琏的乳母，凤姐夫妻跟前的心腹之人。这里凤姐忽而想起一事，忙笑道：“你来的正巧，我这里有趟事儿求嫂子帮村呢。”遂笑着附在五奶奶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我奶奶听罢，先是面色一变，又说道：“放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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