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各有所忧（下）
兴许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陆离转过头来，见是空灵子，开怀一笑，纵然笑容甜美，也是掩盖不住脸间苦涩。Du00.coM
空灵子举首望天，望着残缺夕阳，道：“少年郎，绝非贫道刻意隐瞒，而是……”
陆离打断诚恳的解释，道：“前辈深明大义，守口如瓶自有一番道理，晚辈不敢奢求太多，就让一切随缘吧！”
果真深明大义，就该将狼王一事尽数相告，否则便是间接阻碍骨肉团聚。一切随缘，更是一句叫空灵子心酸的话，表面看来，陆离解开小童问题，实则解开她沉淀心底多年的迷惑，也算机缘不浅。
此言甚是决裂，弦外之音绝非常人能够明白，空灵子身在其中自知其意，然而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玉骷髅惊讶万分，暗暗责怪陆离不该随波逐流，可是要它亲口说出，却又启齿难言。
小院以内，陷入万籁俱寂，直到荣晓来到，才将无声的氛围打破。
空灵子道：“你当真愿意放弃良好的机会？”
陆离满面忧伤，沙哑道：“晚辈能够见到亲人，已经心……心满意足。前辈鼎力相助，叫人终身难忘，在此深深……感谢。”
荣晓眼中浮出点点泪光，道：“早知你是轻易言败之人，当初我就……”
陆离报以一笑，故意将头撇开，好像无可奈何。
空灵子心念数转，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不禁哈哈大笑，道：“好个反客为主，佯装悲伤，算我空灵子认输了。”
旁人闻声，皆是不明所以，直勾勾紧盯少年。
正如空灵子所言，陆离万般无奈之际，故意装出悲恸欲绝的模样，目的是要反客为主。在他想来，女道士对自己尚有几分喜爱之意，既然苦苦哀求劳而无功，只有出此下策，敢情也算抓住人性的弱点，确保占领先机。
被人当面拆穿，陆离颇觉难为情，深吸一口气，肃道：“前辈英明神武，晚辈好生敬佩。之所以有此一举实属无奈，希望前辈勿要责怪。”
空灵子道：“也罢，贫道就将狼王容身之所告诉于你，但请少年郎务必答应一个条件。”
众人大喜，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竖耳倾听。
陆离睁大眼睛，显得匪夷所思，道：“前辈有何条件尽管开口，晚辈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空灵子道：“没有这么严重，贫道只需少年郎答应，在你有生之年，不许胡作非为，更不许任由狼族践踏无辜。”
倘若这算一个条件，对陆离而言，恐怕极其简单，于是双手抱拳，正色道：“晚辈谨尊教诲！”
空灵子道：“十三年以前，狼族与神魔一战，你的父亲并未丧命，至今身在地府之中。”
“地府！”陆离等人异口同声，叫出两个惶恐的字眼。
空灵子颔首道：“不仅如此，并且尚在第三层地狱，其间苦楚远非想象，不是寻常人物能够承受。”
阴曹地府，乃鬼魂归处，空间之大，足有十八层之多，层数越大，所受惩罚越重，虽然第三层地狱并不靠后，但是铁树穿身苦不堪言，当中滋味可想而知。
第三层地狱，亦称铁树地狱。
世间之人，但凡在世之日，假设离间骨肉，挑唆兄弟姐妹，影响夫妻不和，死后进入铁树地狱。铁树枝桠坚硬不摧，宛如利刃，从入狱者后背皮下挑入，吊于铁树之上。
奇怪的是，狼王没有丧命，怎会居身地府？
陆离疑道：“难道家父是被阎王囚禁？”
玉骷髅道：“地府乃归魂归处，阎王无法囚禁狼王。”
空灵子道：“玉骷髅所言极是，除鬼魂以外，地府容不下任何生灵，其中必有玄机。依贫道看来，定是狼王作茧自缚，心甘情愿困于地府受罪。”
狼王与杨英相爱，却因特殊身份不能相濡以沫，最后促使杨英离家出去，无非不是离间骨肉，正与进入第三层地狱的原因吻合。
心念于此，陆离讶道：“难道父亲为了赎罪？不行！我要劝他离开地府！”
空灵子浩叹一声，脸上露出忧虑神色。
之所以不愿告诉陆离真相，就怕出现这种情况，到头来，真正担心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玉骷髅奇道：“小王别开玩笑，地府岂能轻易进出。”
陆离并未作声，偏头凝视空灵子，似要通过忧虑的表情看透什么。
一片炽热的目光落在脸上，空灵子微觉难堪，道：“少年郎为何这样看着贫道？”
陆离道：“前辈能用追魂镜查看三界之事，必定也有办法送晚辈去地府。”
这是一种疯狂的想法，无论站在任何角度，玉骷髅都该阻止，可是它却顺水推舟，兴奋不已，道：“小王言之有理，还请真人帮助我们去趟地府。”
空灵子脸色一沉，喝道：“你这怪物有完没完，少年郎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难道你也准备无理取闹，前去凶恶之地送死？”
玉骷髅哑口无言，唯有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本来空灵子的话不堪入耳，陆离却是心下一暖，抱着誓不罢休的决心，道：“前辈的好意终身难忘，不过为人子女自该尽孝，虽然晚辈无德无能，但是不会无情无义，况且舔犊情深，岂能袖手旁观。我们踏上放皋山，的确带来太多麻烦，前辈也是仁至义尽。俗话说得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望前辈再次相助，大恩大德定会牢记于心。”
空灵子道：“绝非贫道不愿帮忙，想必少年郎应当知晓，以你的修行，连法宝也不能驾驭，怎能进入地府？”
这一刻，大家总算明白，之前空灵子有此一言是何目的，看来先前几日，她已做过试探，料定陆离得知真相后的举动。荣晓倍加自责，悔恨不该冤枉师傅冷酷无情，于是迅捷靠近，握住温暖的手掌。空灵子淡淡一笑，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女徒出面阻止。
荣晓双眼骨碌一转，顿时明白其意，道：“师傅说得对，你们还是别去地府，否则必定尸骨无存。”
师徒两人的举动，陆离并未察觉，听到荣晓如此说法，不免有些动摇，可是这种念头一闪而过，随后变成无所畏惧，道：“若不亲自见上家父一面，陆某定会遗憾终生，与其于朝思暮想，受精神折磨，还不如挺而走险，冒死一试，纵然命丧黄泉也是毫无怨言。”
荣晓冷哼一声，道：“当真是个死脑筋，毫不懂得变通。就算你能进入地府见到令尊，假设触怒众神，后果决计不堪设想，兴许觉得自己性命微乎其微，若是因此连累无辜，你能心安理得吗？”
空灵子向女徒投去赞许的目光，然后看着神情呆滞的少年，道：“晓儿一言不无道理，少年郎应该好生反思，若是果真触怒众神，恐怕后悔莫及。”
陆离面色凝重，抬头望着黯淡的晚霞，像在冥思苦想，当最后一片霞光淹没于暮色深处，呵呵笑道：“倘若不会连累无辜，前辈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薄暮冥冥当中，一个纹丝不动的身影，隐约透出坚定的信念。就像空灵子徒步弯弯小河，看见天资聪慧的小童，继而下定决心，势必将他收录门下。
这是一种决心，根深蒂固，永不动摇，唯独置身其中，方知重要意义。
事已至此，空灵子不再制止，道：“道法低劣者，若要进入地府，只有一种办法，便是元神出窍，不过这种方法凶多吉少，堪称自取灭亡。以少年郎的修为，想必并未达到元神出窍的地步，应当三思而后行。”
前来放皋山途中，陆离已然突破炼气化神，目前处于炼神化虚，此关属于灵虚宫修炼的高级阶段，主旨在于行持无为之法，入大定功夫，炼就纯阳之神，后使元神出窍，意控周遭，修成上乘大法。然而修炼难度超乎想象，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臻顶。
陆离非常明白，眼下连阳神胚胎都未炼成，岂能元神出窍，看来着实遇到了烫手山芋，不过仍旧义无反顾，道：“玉骷髅，阴曹地府何物最盛？”
玉骷髅不假思索，道：“鬼魂归处，自是阴寒之气最为旺盛，法力微末者进入其内，必定魂飞魄散，堕入万劫不复。小王，真人言之有理，不如暂且放下此事，等到日后修为有成再做打算。”
陆离道：“以阁下的修为，能够进出地府吗？”
玉骷髅摇动头颅，利索道：“不能！”
曾有传言，据说百年以来，可以进出地府之人寥寥无几，详细数来也不过区区两人：剑圣公羊孤宿，花仙子优昙。理所当然，狼王并未算在其内。无论何人，只要硬闯地府，免不了引起诸多祸端。十三年以前，狼王带来巨大灾难已经众所周知，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关于另外两人，同样如出一辙，一度引起轩然大波，几经顽强拼搏，后才化险为夷。
陆离拿出吊于脖子上的狼牙，对着天空看了看，只见淡淡光晕旋转，白里透红，如同日落前夕点点霞光，情不自禁开怀一笑。
师徒两人颇觉好奇，稍作迟疑，靠上前去，目光投落狼牙之上。
陆离道：“这是狼族圣物，传承家父神威。若让玉骷髅进入狼牙，引发其内阴寒邪力，不知我们能否进入地府？”
玉骷髅！
空灵子大惊，忍不住伸出玉手放在它的胸口，似在感应少年所说的邪力。的确如此，这个怪物既不属于妖魔，又不属于鬼怪，且还非魂非魄，出自人类却非人类，骨骼当中尚有邪力涌动。
陆离又道：“请问前辈，我们可以进入地府吗？”
空灵子收回玉手，痴痴望着昏沉夜色，笑道：“以邪克邪，不失为奇方妙法，或许可以一试，不过今夜已晚……”
“就依前辈之意，咱们明日再试。”陆离赶紧打断女道谈话，来了个先发制人。
空灵子微张秀口，貌似准备说些什么，最终摇了摇头，提足朝着院门走去。
凄凉夜色，掩盖了院中笑容，却难掩盖那份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