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仙传道
公上为了保留一点他仅有的一点自尊和体面,不让人知道他是地富子女和备取生。他站在操场上,先打量了一番:
只见泥巴操场很大,东、西两端各立着一个打篮球用的木篮板。学校的教室像一个厂字型,上面这一排教室离操场有两米多高,有两间教室,有一间办公室,侧面有六间教室,连接教室的下方,有一个伙食团。
操场的左下方,是一个较大的男、女厕所。操场下方的地上,长了一排小树,小树路边长满了野草,绿绿的、厚厚的盖在地上。
公上看到学校教室的两排瓦房和大大的泥巴操场,羡慕不已。心想:要是我能在这个学校读书,该多好。但忽然想到自己是备取生和地富子女,心里又一阵阵恐慌和害怕。
他见今天来报名的不多,为了掩饰自己的意图,他佯装是一个玩耍的人,捡起一块石头朝操场外的田里甩去。然后有心无心地上了操场上方中间的办公室外,见只有两个女老师在办公室里,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场景和氛围。
他看了一下周围,见没有人来,便马上走进办公室,到了一个短发齐肩,单眼皮,面目较白,略胖,穿一件蓝洋布排扣上衣,看起来很慈祥的女教师面前:“请问老师,读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在哪里报名?”
女教师见公上很有礼貌,打量了他一下,不答反问:“怎么,你是来报名的?是哪个学校的?叫啥子名字?”
“我是七大队村小的,我叫颜定国。”
“你叫颜定国,你是不是颜品文的儿子?你大哥叫颜定平?”女教师一听颜定国三字,便问了这么一长串。
公上激动地说:“怎么,你认识我父亲和大哥,你就是管报名的老师?”
女教师高兴地点了点头。
原来,女教师名叫杨仙凤,她丈夫叫王柏林,五七年大鸣大放被打成另派分子,下放到颜家二小对面的生产队劳动改造。王柏林是颜中才读初中时的班主任,故而杨仙凤知道颜品文和颜定平的名字。
杨仙凤在学生花名册上翻了一会儿,叹气道:“现在名已经报满了,你只有明天来看一下有没有不读的。”杨仙凤很给他面子,没有说明他是备取生。
公上很感激地点了点头:“好,谢谢,我明天再来,再见。”他刚踏出门,立即又回过头:“哦,我刚才忘了问,老师贵姓?”
杨仙凤笑着:“我姓杨。”
公上“哦”了一句:“我晓得了,杨老师,我走了。”
在回去的小路上,公上心里急得心慌,他感到已经没有读书的希望了。
他走到离颜家二小两里地远的一个较高的山坳上,回头看了一眼颜家二小,见四处无人,便大叫了一声,泣喊道:“颜家二小,我要读书,我要读书,请收下我吧。”叫完,他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上乌蒙蒙的,没有太阳,凉风贯满了他的全身。
坡上光秃秃的,整个山坡上除了还没有挖完的红苕外,只有几棵孤零零的小柏树和土坎上长着七零八落的野草。
他心烦死了,抓起一坨小石头向坡下丢去,然后骂道:“妈的,这是什么规矩,老子考双百分还不能读书,考零分的还趾高气扬的读书,富农、富农,备取、备取……为啥子要把老子搞得这么惨。”
他望着天,歇斯底里地叫:“天哪,你还有眼睛吗?还有公道吗?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不要我读书?老天爷,我要读书!我要读书!你保佑我吧!保佑我能读书,谢谢老天爷哈。”
公上嘶叫完,趴在石头上,放声痛哭。
他哭了一会儿,心里倍感通畅,站起来拿着雨伞回家,倒在床上睡觉。
次日早上,他躲在竹林里,偷偷地看着黄东旭和小学同班同学邓中华背着书包在当门的田坎上一起去上学。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估计到学校应该是上课了,他走小路到了学校,找到向北最上面的第一间教室。
杨仙凤老师正在上课,没看见他。
他趴在教室石台的窗台上,看着杨老师教学。
李平学、袁清清、邓中华、张清亮等小学同学及班上的所有学生都不时地看他,觉得他很奇怪。
杨仙凤觉得有异,回头看见公上趴在窗台上,向他揺了揺头,表示已经没有人退学。
公上听见教室里朗朗读书声,想到自己这一辈子读不成书了,泪水情不自禁地往下流。
杨仙凤和班上的学生都看着他流泪,公上低着头,流着泪离开了教室和学校。
一路上,他仍不停地问:“我怎么办,我才十三岁,难道从现在起,我就只能天天捡****、扯猪草了吗?”
到了家,他不再气馁,背上背篓,上坡扯猪草去了。
晚上,颜品文睡在床上长声叹气。
公上知道父亲心里难受,说道:“大爷,别难过,我不读书,每天扯猪草喂猪是一样的。”
颜品文叹气道:“唉,娃儿,你能想得开就好,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要肯学,世间万物皆为书。从今以后,你悄悄地在屋里看我写的《三字经》、《五字经》,你把它背下来。你不准要任何人知道,也不要任何人看见我写的三字经和五字经,否则被他们发现了又不得了,又要把我弄去斗争。”
大破四旧,大立四新,颜品文冒险将熟记在心的《三字经》、《五字经》写下来给公上学。
公上在被窝里点了点头。
当晚下半夜,公上睡得正香,忽然睁开眼睛半躺半坐在床头上,看见一个神仙从房屋上飘然而下。
神仙满头白发,雪白的眉毛,雪白的胡子。额头、眼晴、鼻子,嘴巴长得十分均匀。脸长得不大不小,不宽不窄。身材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仙风道骨,红光满面,要多美就有多美。
神仙年龄又像五十岁,又像一百岁。穿一件白灰色长袍,右手拿着一条雪白的拂尘,站在公上面前,笑看着公上说:“公上,你别害怕,我有几句真言要告诉你。”
公上看见神仙爷爷一点不害怕,向他点点头。
神仙将拂尘搭在左手腕上,继续说道:“你这一辈子有济世之志、仁义之德,惊天之才,长大了会有一番造化。但你却要受制于天,受困于时,难以达志。今后要吃不少苦,落不少难,成败无常。但无论受什么苦,落什么难,你都要择其正道而行之。”
公上似懂非懂地听他讲,听到这里,问道:“啥子是正道?”
神仙慈祥地站在床前说:“心正为正,心邪为邪。故你要持身守正,独善其身,守日待时,遇龙蛇止,逢蛇神出。你现在不懂,你起来随我到后山上去,我传你道法,助你成事。”说完便飘然而去。
公上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非是在做梦。此时正好是农历七月半,他抬头看了一下窗外,窗外月光明浩。
他翻身起床,打开大门,门外月明如昼。他刚踏出门,见苍穹寂静,想到后山上有很多坟墓,他害怕鬼,便不敢出门,又退回床上睡觉。
早上起来,他想把此事说给颜品文听,又怕父亲骂他。破四旧,立四新,破除封建迷信的标语随处可见,口号不绝于耳,他更不敢将此事与外人道。
他突然想到:黄东旭做梦道士说的话,父亲前不久教他背的话,今天晚上神仙爷爷说的话,怎么都有独善其身,守日待时,遇龙蛇止,逢蛇神出的字句呢?他想到自己读不成书了,再次下决心去找蛇神。
此后,颜品文每天晚上都给公上讲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鬼谷子授徒,孙膑、庞涓斗法、《三国演义》等故事。
九月三号下午五点多钟,公上正坐在屋里发神,忽然听到门外的田坎上有人叫他。他立即跑到地坝外的竹林边,见是邓中华,他应了一声。
邓中华在太阳田的田坎上站着,高声说道:“有个贫下中农的子弟不读书了,杨老师喊你明天上午上课时间准时去上课。”
公上喜出望外,一时手足无措,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当真呀,我还能读书?”
邓中华很不高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把话带到了,去不去随你的便”。
“我信,我信。是我太想读书了,一时不知说是什么好,明天你路过这里喊我一声,我和你一起去,要不要得?”
邓中华免强地说:“要得嘛。”
颜品文收工回来,刚进堂屋,公上迫不急待:“大爷,大爷,有个贫下中农的子弟不读书了,学校喊我明天去读书,刚才邓中华给我带的信。”
颜品文苦笑着:“哦,那就好,我的幺儿能读中学了,看来吉人自有天相,有菩萨保佑。你要好好读书,争取考第一名哈。”说完便坐在板凳上抽烟。
公上站在屋中间:“要得嘛,我攒劲就是了。”
第二天,公上比平时早了一点起床。他收拾书包,把读小学的书放在平柜的抽屉里,书包里只剩下一支钢笔和作业本。吃过早饭,他背着书包,他不想要邓中华看出他急于想上学的样子。
他一会儿在竹林里,一会儿在堂屋里,反复五、六次,都末听见邓中华喊他。他急不可耐,正当他又想出门张望时,突然邓中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上,走了没有?没有就走啰。”
公上本想再稳一下才答应,以示他并不是很急于上学。但当听到邓中华的声音后,他又稳不起了,从地坝里飞跑出去,边跑边应道:“我在,我在,我在等你哒。”不到一分钟,便跑到太阳田的田坎上,与邓中华会合。
公上比邓中华大一岁,他应该走前面。但地富子女、取备生,还有迟到几天上学的阴影,使他学会了恭谦,他再三推让邓中华走前面。
今天阳光明媚,天上没有一朵乌云,奇形怪状的朵朵白云布满天空,一动不动。一路西行,邓中华踩着公上的头影到了学校。
学校厂字房校区朝阳,太阳一漏无遗照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操场上不少男同学在玩陀螺,两台石板做的乒乓桌旁边围满了人。每桌乒乓桌上下有两人在对打,其他人排队等着输了的下,依序而上。
侧面第三间教室是老师办公室,第四间教室外墙上办了一个黑板报。黑板报上用红色粉笔写的“无产阶级文化运动万岁,把无产阶级文化运动进行到底”标语格外醒目。
不少男女同学在过道上走上跑下,人来人往。
公上和邓中华穿过人群,到了北区最上面的第一间教室门口,邓中华侧过身来给公上说:“你在这里等一下,等上课时间到了,杨老师来给你安座位。”说完便进了教室。公上只好止步,站在门口。
公上光着脚丫微笑着,侧立在教室门口的石墙上。突然,听到一声声急促的、刺耳的、敲打钢板的声音。
公上抬头一看,见一个较为矮小的男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用一个铁锤在敲打吊在挑梁上的一块约六寸长、三寸宽的钢板。
操场上玩耍的学生听到钢板发出来的声音,立即跑进各自的教室。原来,这就是上课铃。
不知公上要站在多久?篇幅所限,下章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