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失意
“……酒……好酒……”
“那边是谁?过……过来陪……陪本公子喝一杯,对,就是你!”
“喝……来——喝酒!没醉……不归!”
月亮谷郊外酒舍内,一张昏黄的孤灯下,一袭白衫的王公子趴在桌上,桌上摆满了空空的酒瓮,洁白的长衫上,沾满了吐后的残渣。www.DU00.COm
“啪!”一声脆响,一个酒瓮滚落在地,“再来……拿酒来……给我拿上好的酒来!”
“王公子……”店小二欲言又止,“本店可是小本生意,店小利微,佘不起,你还是先把酒帐……”
“嘚!”黄灿灿的一锭金子在桌面上一弹,打几个滚儿后一顿,停了下来,像斗胜的公鸡。
“小本生意,店小利微?哈哈……店小利微!现在可还有好酒?”
“还不快给王公子拿好酒来!”店主微眯的鼠目精光一闪,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儿也挺直了,大声喝道,“不长眼的东西,看我废了你这双狗眼!”
这位王公子,单名一个玄字,是王家的二少爷,现在独自一个人,缩身在月亮谷外的一个小院落中。他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叫做尚若水,她温贤婉静,美丽端庄,让人魂牵梦遗。
要在三年前,王家也是月亮谷内三大富户之一,但现在,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月亮刚刚爬上山头,艰难的在云中浮沉,照得孤落落的酒舍也跟着忽明忽暗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失落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重新沉入了云幕里,天空也跟着黑了下来,没有星星,黑黢黢的,俨然一张阴沉的老脸,就只剩下了风。
风是夜的恋人,总是将最真切的心情送入失路人的梦里,携着春天里湿润泥土的芬芳,撩得人心也跟着迷离起来。
王玄自梦中醒来,一直不愿睁开眼睛,嘴角微微扬起,噙着笑,他梦见自己名列榜首,骑着高头大马,胸带大红花,在乡里人羡慕地注视下,出尽了风头,说不尽的体面,这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时刻。
他又梦见自己拉着最心爱之人的手,听见她说,“我要一辈子跟着你!”。
王玄内心很痛:“水儿,你已经好久没到我梦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风轻轻地吹着,将天上的云吹开了一道口子,露出惨白的月光,一直吹到郊外镜湖边的一点白影身上。
王玄一个寒噤,猛地睁开眼。
月光下,宽阔的湖面荡漾着细细的波纹,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湖边,才感觉到浑身酸痛的厉害,掬了一捧水,洗掉脸上的泥污,又将折皱的白衫拉平:“风啊风,你为什么这么无情,为什么要将我吹醒?让我就这般睡去,多好!”
当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死亡,是最容易想到的解脱方法,但决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自己一死,万事皆空,但带给亲人的却是无法弥补的伤害和痛苦。
王玄抬起起头,望着惨白的月亮:“月亮啊月亮,你能明白我的心么?来,咋们喝一杯,再帮忙我做个见证……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听说淹死鬼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伸在外面,身体还会肿胀起来,要是被鱼啃了,到处都是洞,好可怖,我死之后不会那么丑吧。”
他重新将自己细细地打理了一番,拉直了折皱的长衫,掸去了污垢,唯一不足的就是脸色有些惨白,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呆呆地站在湖边,满脑子胡思乱想,在挣扎,在战斗:死,抑或不死,这真是一个问题。
王玄,生在习武之家,却弃武习文,自幼读书,梦想着有朝一日,高中榜首,扬名四方。更重要色是,三年前,他被自己家里的管家逼出了家门。
如今,他势单力薄,要想夺回家产,谈何容易,考取功名,也成了他组织势力的唯一途径。
梦想总是美好的,是梦,若是不能够实现,就终有破碎的一天。
梦破了,心碎了,十年梦想,一朝破碎。
榜上无名,名落孙山,宛若被尖刀,狠狠地刺了一下,在他心上。
他想到了纵酒消愁,麻痹自己,想到了死亡,解脱自己。
望着湖水中,萎靡的自己,往前一步,就可以解脱,退后一步,就会有万千烦恼缠身。
月光下,湖水冰凉幽深,浓云乌黑厚重,湖边的人,心灰意冷,绝望断肠。
有两股念头,在他脑中交战,痛苦不堪,本已苍白的脸上,变得毫无血色,如同死人的脸。
面对这种情况,到底该如何抉择呢?
彷徨中,生的执着,终于还是战胜了死的邪念。
终究,他向前的一步没有迈出,转身准备离开。
“呼——”一阵大风卷起厚重的云,彻底地将月亮遮住。
顿时,伸手不见五指,王玄酒醉还未清醒,头重脚轻,这阵风将他的身体吹得只晃,一趔趄,“咚”的一声,掉进了湖水里。
镜湖的湖水寒冷刺骨,能冷透一个人的心。
王玄在水中奋力挣扎,拼命叫喊,但是,四肢麻木,怎抵得过寒水的围困,身体越来越无力,他的心也跟着冷了。
尚府的一个别院中,这里,曾近是王玄的家,不过现在已经更名改姓。
门上的金子招牌,已经由原来的“王府”变为了如今的“尚府”。
“怎么样?玄哥……王公子没事吧?”说完,尚若水无力地垂下眼皮,只是泪水却不争气的往下滚。
“死了,死了。”小丫头慌慌张张不分轻重的乱叫。
“噗!”没等小丫头说完,尚若水呕出一口血:“你说什么?不可能,怎么会死呢?我爹不是答应我会全力救治的吗?”她岔了一口气,“你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
“不是,不是,他还活着,小姐,你别急,他只是变得有些呆了,听说,是受了惊吓,变得痴痴傻傻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小丫头知道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
尚若水一口热气喷出,软倒在床:“怎么不说清楚,你是要吓死我吗?”她已经泣不成声。
她浑身都在簌簌的痛,然而,更痛的是心,她爹爹说:“我没有他那样的世侄,以后不许跟王公子见面,不许再叫他哥哥,否则,就不救王公子的命。”,他说:“那姓王的废物有什么好,哪一点能跟人家钱公子比,看看人家钱公子多好,有家势,有才华,有风度!”,他还说:“我已经答应了钱老爷,等你再长两岁,就将你嫁过去!”
想着想着,她的心都快碎了,自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倒不如死了干净,不禁怀疑起救活王玄是否真的就是正确的。
王玄也是命不该绝,被捡柴回来的路人救了回去,当时,他就只剩一口气吊着,已经喝饱了水,肚子胀圆,脉象时有时无,多亏被及时救治,才保住一条命。
落水后的王玄,跟以前大不相同,有时两眼空洞,面无表情,有时嬉笑无常,举止怪异。
有人去医师那里了解情况。医师说:“像这种情况,比较常见,都是由于过度惊吓,受到强烈刺激导致的,等过些日子,情绪缓和过来,就能恢复。”
然而,王玄的情况,并非如医师所说那般,好几天过去了,王玄的症状不仅未曾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连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病后的虚弱,使得王玄懒得行动,这几天,他一直呆在自己的小院中。如今,就只有他一个人,庭院空落,门庭萧瑟,也没人照顾。
渴了,就打些生水来喝,饿了,就抓些冷饭来吃,有时候,连冷饭都没有了,他就挨饿,既不生火做饭,也不叫饿,直到下次有人送饭来,才会狼吞虎咽的吃个饱。
他不愿出门,害怕阳光,害怕见人,每次送饭的人,都只能将饭菜放到院门口,等送饭的人走之后,王玄才胆怯地,偷偷拿去吃。
一切情况,尚若水都很清楚,心中苦痛,却无人能解,每天都是以泪洗面,形容日渐消瘦,和她最亲近的要数她的贴身丫头,许多女儿家的心事,她也只能跟这个毛头丫鬟诉诉苦。。
这丫头原是蒋家姑娘,芳名雨青,自从被卖到尚家后,众人都叫她小青,本名反倒叫人给忘了,现在正值豆蔻年华。
如今,她想到曾近两人的甜蜜,再看眼前的情形,凄楚不已,她不愿离开他身边,又不愿和自己的爹爹红脸,好生为难。
王玄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天空,不时傻笑,发出奇怪的声音,嘴中的涎水从口角流到衣襟上,也毫不在意。
突然,他脸上显现出惊恐的表情,双手抱住头部,怪叫一声,往院外冲去。
这个小院,本来是王玄父母健在时,来此小住的别院,院门是一扇从外向里、往两边对开的木门,这几天也没人闩门。
王玄这一冲出去,一头就撞在门板上,登时,就摔了个仰八叉。
这一撞,力量不小,“嘭!”一声响,这扇门反弹之后,吱呀一声自动打开。
王玄不管不顾,爬起来,撒腿就跑,似乎身后有可怕的事物在追赶他,哇哇大叫着冲了出去,仿佛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