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妖求道(中)
黑袍男子刚一醒来,便被这老大阵仗吓了一跳,然他心性不错,没有当场失态,表情丝毫未变。他斜眼扫了扫诸人,当看到苏烟和范贞时,登时心下一紧,后瞄到人群中对他不断挤眉弄眼的张亢时,才稍缓口气。
两人用眼神无声交流了一阵后,黑袍男子忽地站起,只见他大袖一甩,长发随风,身上顿现“孤傲”之气,对苏烟、范贞两人沉声道:“苏姬、贞姬,易某承蒙两位错爱,然经此大辱,去意以决!”
此话一出,苏烟、范贞身后的诸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苏姬、贞姬?好大的口气!诸人心里当场就不痛快了,立即有人声讨:“小子狂悖!仙子美名,岂容你亵渎!”
易春秋淡然一笑,不做理会。而苏烟、范贞两人却同时厉声道:“退下!此乃易哥哥与我之间的爱称,没有尔等置喙之地!”
说罢,苏烟又对易春秋柔声道:“易哥哥,姜蝶是有眼无珠,这才放了易哥哥,不过也好,她不要,我们要……”范贞也跟着点头。
话音一落,身后诸人又是炸开了锅——娘啊,两位仙子竟自愿同侍易春秋一人,苍天何其无眼啊!
然而,令诸人疑惑的是,既然她们与易春秋相爱,那易春秋又为何入赘姜家,她们又为何今日嫁给钱羽,而后逃婚呢?
范贞此时幽幽道:“易哥哥,你年前与姜蝶结亲,是受母之命,贞姬不怪你,可又为何不让贞姬和苏烟将你与姜蝶带出来?这般即不违母之命,亦可与我们携手白头,如何不美?贞姬与苏烟皆是各族掌上明珠,心中也是有些傲气的,可是在易哥哥面前,贞姬与苏烟心中傲气便没了一丁点,甘愿同享,我们的心意,易哥哥知否?
“贞姬与苏烟此次同嫁钱羽,是一时激愤才做出的决定,为的就是希望能借此令易哥哥正视自己的心意,接受我们的心意,只要易哥哥在婚宴上说一句跟你走,我们……便随易哥哥到天涯,这身嫁衣……正为易哥哥穿哩……”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厢情话,范贞双靥羞红,那怀春女儿态,令易春秋不由得心中一荡。
诸人心中一呆,这便是“为他人做嫁”?随后又不得不打心底佩服易春秋,这般娇美的仙子,能得其一便是百世修来的福份了,可易春秋居然能令两位仙子同侍,这便是能人所不能了,岂不佩服焉?
张亢在人群中暗笑,这便是他为何与易春秋这个异类做兄弟的根由了,有此追美高人在侧,还怕捞不到甚油水?已经尝到不少甜头的他,是认死这个兄弟了!
苏烟亦表明心迹,欢道:“易哥哥,苏姬愿与你白头到老,更要为你生下一大堆白白胖胖的小娃,共享天伦之乐!”
这番更是大胆的话,令范贞早已通红的小脸都不知往哪放了,然还是小声地说了句:“贞姬也愿为易哥哥开枝散叶……”
易春秋此时心中,虽充满了男人的自豪感,但脸上还是“无奈”一叹,道:“彼时,易某正欲寻姜蝶商谈何时合卺之事,不料撞破姜蝶与野夫苟合,姜蝶恼羞成怒之下,这才休了易某……
“昨夜,易某彻夜未眠,终是想通了许多不愿想之事……易某本为半妖,粗俗些说便是杂种!杂种岂能与人成亲邪?”
他说着,看向苏烟、范贞两人,道:“纵有人用情至深,愿与易某这杂种成婚,然易某……却是不愿。白白胖胖的小娃?开枝散叶?杂种与人成亲,那生下来的孩子何如?杂种的杂种?连杂种都不是、都不如?易某已受够了杂种所受白眼,每每想到易某那连杂种都不是的孩子……易某岂狠心使孩子受尽世间欺凌?”
此时,才有人往他那额上的一双直角、眉心一道紫色竖痕看去。易春秋幼时,额上双角稚嫩不显,系上发带等饰物,全然看不出与人之别;然今岁有二七,双角已有冲天之势,却是如何盖也盖不住了,常人对他的冷眼,亦随之多了起来。
半妖这种异类,不论在人族或是妖族,处境都是窘迫不堪。
范贞自小蕙质兰心,何不懂易春秋心中酸楚?当下强忍眸中泪水,温声安慰道:“易哥哥莫要胡说,易哥哥头角峥嵘,乃贵人之相,贞姬欢喜着哩……”
苏烟也赶紧点头道:“对对对!苏姬嘴拙,不如范贞般会说话,但心里也很喜欢易哥哥的双角,苏姬日后可会把它当宝贝般疼着!”
易春秋深吸一口气,洒然一笑,道:“也罢,今日易某便直言不讳了!易某生性放荡,与二位小姐相亲,实乃与人相赌,赌得便是易某若能得二位芳心,某人便认易某做兄,否则易某为其弟,并无与二位小姐相爱之意,易某在此给二位赔罪了,恕易某一时孟浪。”
他说着拱手与苏烟、范贞深深一礼,又恨恨地朝张亢那斜了一眼。
此话一出,苏烟、范贞两人顿时只觉如遭雷殛,整颗心刹那间支离破碎。
长天昏乱兮黑云压顶,大风不仁兮冷风阵阵,心悦良人兮泪如雨下。
易春秋看着她们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虽内疚非常,但仍狠着心肠,高声笑道:“原谅易某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苏姬,贞姬,易某此生有负两位爱姬,容我来世再报!”
他长笑高歌,转身跳入万丈悬崖,一如他的气质,始终“孤傲”。
“不!”
苏烟、范贞痛呼,然易春秋的身影,已没入云间,消失在她们的眼帘。
“我恨你!”苏烟一声哭喊,掩面而奔。
“我爱你。”范贞呆立有顷,跌撞而走。
诸人沉默半晌,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这算哪门子糊涂事儿啊?他们爱慕的两位仙子,同时爱上一个半妖,而那半妖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拒绝了两位仙子,他们本该忌恨才是,可偏偏那半妖又跳崖身亡,这让他们又恨不上来,这倒底算哪门子糊涂事儿啊?
易春秋死了,两位仙子也走了,诸人亦三三两两的散去。
唯独只有张亢没有离开。张亢见诸人走后,后细细在四周逛了几圈,待确认周围再无二人后,又疾步走到悬崖边,朝着下面大喊:“易兄弟!你还在否?在就回个话!我好拉你上来!不在我就走啦!”
他喊完后,立即俯下身子,侧耳倾听。果然,下方忽的传来一阵微弱之声:“废话,还不快拉哥哥我上来……这破地方,不知被哪个天杀的畜生做了巢,害得我一下子没抓住,差点就真自杀啦……眼下我还在石壁上扒着呢,快点拉我上去,我手快没劲啦……”
张亢嘻嘻一笑,左手往腰间布袋一拍,竟是凭空出现一大圈麻绳,被他拿着往悬崖下放去。不知放了多长,待他觉着麻绳的另一头有力道传回来时,才冲下方大喊一句“我要往上拉啦!”
说完,他便憋足了劲,开始往上拉。半晌后,随着重重一喝,易春秋蓦然蹬上了崖边,随后浑身一软,倒在地上大喘着粗气,本就凌乱的长发变得鸟窝一般,宽大袖袍下的右手不停痉孪着,不时有鲜血顺着他的五指往下流。
“天杀的……哪天……哪天我定要把那扁毛畜生给活吃喽……竟然……竟然敢在下面趁我无心他顾时……在我头上做乱,活腻了它……”易春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张亢哈哈大笑,道:“这有甚,你此次总算摆脱了那俩小娘子不是?这是大喜事儿啊,些许苦头,吃下便忘了罢!”
“还……还不是你给易某招来的……两位爱姬天姿绝色,易某却这般无情无义,心中惭愧啊……若不是易某还有大事未做,其实跟她们一起过日子,做个逍遥姑爷,过着神仙美眷般的生活,也是极好……”易春秋忽然有些落寞。
张亢却是满脸不屑,嗤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们尚在少年,岂能被两名女子所缚?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大事等着我们去做,还有许许多多的美酒娇娘等着我们来品,怎可光着眼目下?——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拈花楼一趟?小翠姐姐还在苦等我去疼她呢!”
说到后面,他已是满面猥琐样,眼中全是迫不及待的淫光。
易春秋此时已恢复了些体力,慢慢坐了起来,随口道:“易某如今已‘死’,你不怕你的小翠姐姐也被易某给吓死?”
张亢一怔,道:“倒也是,那我们去哪?按你这般说,晋川是回不去了,否则被苏烟和范贞发现,还不得将你的皮给扒喽!”
易春秋眸光闪烁,掷地有声道:“去做易某苦等十四年的大事!”
已是深夜,月黑风高,更夫一下一下的梆声,将晋川敲进了梦中。
梦府,门前护卫被三更的梆声敲得瞌睡来了,刚打了个呵欠,便有一道黑影飞速闪过,谁也没有发现,只有梦府外院的那间破败木房,突然熄了灯。
“少爷,你回来了,那关山悬崖没有把你摔伤吧?”梦婵婵对着刚潜进房内的易春秋嗔道,怀里的狐狸亦是人性化地瞪了易春秋一眼。
显然,白天易春秋跳崖之事,她已知晓,然她对易春秋的性子,可是清楚的紧了,断是不会行此轻生之事。但不知为何,她明知易春秋不会死,然当听到易春秋跳崖的消息时,一颗小心肝,就没放下来过。
易春秋打了个哈哈,逗着小婵怀里被他取名为“阿狸”的小狐狸,岔开话题道:“小婵,说了不要叫易某少爷,你我从小一齐长大,哪来这些规矩,显得多生份呐!”
梦婵婵乖乖点头,道:“知道了,易春秋少爷。”
易春秋满意地笑了笑,夸赞道:“小婵真懂事。”
两人说笑一阵,便都入寝了,然易春秋今夜却不能平静,无法入眠。
在外人面前,易春秋乃是梦家少爷,然而谁都知道,易春秋不是梦家人,就连易春秋自己也知道。
他并不是梦家人,他是被他母亲捡回来的——或说养母更恰当些。当时其养母云英未嫁,也并不知道他是一个半妖,所以他心地善良的养母便把他拾了回来,认为养子。“易春秋”此名,也是在当时包裹他的襁褓里,有一块书写“易春秋”三字的兽皮,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就在他满月那日,其额突生稚角,眉心自现紫色竖痕,霎时吓坏了他的养母,后经一位修持道法的族叔瞧过,才知他是一介半妖,至于是何种妖类与人所生,却是辨不出来。从那时起,其养母便不整天把他抱在怀里了,只是偶尔去他乳娘那瞧上一眼,往往不到顿饭功夫,便转身离开了。
在他满周岁那天,梦家人没有为他摆席宴客,其养母也没来瞧上一眼,只因那天,其养母已嫁到别人家去了,是一个比梦家高贵不少的大家呢……
也是那天,其乳母又抱来了一个女婴,听说是府内一个家奴与侍女苟合所生。暗自野合已是触犯了梦家家规,那家奴与侍女被当众行施家法,活活鞭死。两人所生之女,便抱来他乳母这,当侍女养着,养着养着,就养成了他的侍女,梦婵婵这名字,还是他给取的,不然哪家人会给一侍女冠以族姓?
道为何易春秋知晓得如此清楚?这就要涉及到他身上的一个大秘密——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从一个名为地球的蔚蓝色星球上飞升而来,本以飞升仙界,不料却重生在一个被丢弃在路边的婴儿身上,所以他才对当年的事,记得那么清楚。说来也巧,他上一世的名字,也叫易春秋哩……
不过正因为他记得如此清楚,所以他才不怪其养母——本来是一个弃婴,被养母拾来养着,已是形同再造之恩了,虽然当他显露出半妖的身份,养母便冷落于他,但这么多年来,养母一直不在梦家,而梦家人还没把他这半妖给赶出去,毋须多想,定是他养母在拂照。
他相信,他养母心里,还是有他这一个孩子的,虽然被嫌弃,虽然被屈辱的嫁入姜家,但对饱受半妖冷眼的他来说,肯养他这个半妖的恩情,已经足以让他心怀感恩,打心里认他养母为母了。
“易春秋少爷,明日也和张亢少爷去拈花楼找小红姑娘吗?从姜家出来得急,那身男装小婵没来得及带,易春秋少爷明天要是去的话,小婵不能女扮男装,怕是进不去,大抵不能在小红姑娘面前,帮衬易春秋少爷了……”梦婵婵突然翻了个身,与近在咫尺的易春秋面对面,小声说道。
两个没有婚配的青春男女同睡一床,本是极为羞人之事,然梦婵婵非但没有丝毫羞意,反而十分自然——她们这样同室而寝,同被而眠,已有十多年了,哪还有甚可羞的。
易春秋回过神来,看着相距不过一寸的梦婵婵吐气如兰,心下忽然一片宁静。
梦婵婵虽无苏烟、范贞之绝色,不如苏烟敢爱敢恨、天真可爱之气,不如范贞清幽典雅、古色生香之神,但日日夜夜对着这张小脸十几年了,也觉得无甚不妥之处,倒是常年为他洗衣做饭,对他言听计从,颇有持家贤妻之味。
“将来若是娶这样一个婆姨,倒也不错……”易春秋脑海陡然冒出这一念头,令他悚然惊悸,连忙摇了摇头,把这念头甩出去,闭上眼睛道:“明日不去拈花楼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以后都不去了。”
“难道易春秋少爷开始转性了?”梦婵婵满脸惊诧,脱口而出道:“那去哪?”
“太虚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