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旧伤
不是凡人是什么?
如果是几天前的高微,或者会唧唧咋咋的问上一堆问题,是神仙?还是妖怪?志怪传奇她没少听,有时也会做做白日梦,幻想自己是书里那些来去如风的剑仙,侠客之流,想到高兴处,还会拿上一根树枝,呼喝连声,和想象中的敌人恶斗一番。Du00.coM
每个孩子都有过这样天马行空的梦想,有过无限幻想的童年。
而不是每个孩子都会像高微一样,从最亲近的长辈那里亲耳听到家族惨烈的秘史,亲眼目睹姑姑身化飞灰,体内神剑破空而去这种不可思议之事,又亲历洪水滔天,家园全毁。重重经历之下,她不得不一夕之间强迫自己长大,独自面对这个广袤得冰冷的世间。
此时高微身在叶舟,飞掠群山,头顶深蓝天幕上群星闪烁,似乎伸手便可摘下,面前女子虽面带温柔笑意,但骨子却透着矜贵高傲。
高微轻轻抚摸手中的白玉兰,这朵花无论是从形状,香味还是触感都是真真切切,但她却隐约知道只要阮榛一动念,顷刻间香花便会消散无形。
不是凡人是什么?
姑姑讲的故事,钱叔的闲话,在高微脑海里翻来覆去,她心中略有端倪,却紧闭双唇,只瞪大眼睛看向阮榛,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阮榛继续说道:“你年纪尚小,又生长于凡间,自然不知你所看到的世间不过是下界俗世。其间凡人为声色所迷,困于生老病死,一世营营碌碌,浑浑噩噩,不得解脱,与蝼蚁无异。但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人,因天赋异禀,能体会到天地灵气,引之入体,练气凝神,进而得窥修真门径,历经重重历练劫难,始求长生,继悟大道,终而登仙。”
“这种天赋称之为灵根,凡人中有灵根者万里无一,”少女面色端凝,目视高微,“而你,却有灵根。”
见孩子一脸震惊,阮榛轻轻一笑道:“无数凡人因禀赋所限,无法体会天地灵气,永难入我门来。而你既然有灵根,不知是愿意继续做一个凡人,还是?”她按住话头,笑而不语。
高微半张着嘴,眼中又是无措又是震惊,半响才回神道:“是!我愿意修真,我,我愿意拜阮姐姐为师——”
阮榛扑哧一笑,摇摇手道:“我可不是为自己收徒才这样说,何况我还没有收徒的资格。”她又正色道:“你虽愿意修真,却不是轻易便可入门。我能救下你,是你的机缘,能否登堂入室,却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我的师门,在修真界可执牛耳,”她面有傲然之色,“我可保荐于你,但能否入门,却要看你自己。”
夜静山空,层云低垂,一道光芒如长虹经天,瞬间划破夜空,降落到一处断崖之上。
光芒落地,随即收敛。一名黑衣男子立于断崖上,缓慢四顾。
断崖直上直下,一面临着滔滔蒙水,其上满地沙砾碎石,男子低头在断崖上走了一圈,又立定抬头观天,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我还是来晚了。”他皱眉喃喃道,“不过此地灵气另有异变,难道——”
男子纵身而起,凌空俯瞰这一片山势地形,即刻便似有所觉,顺着水流一路追索,直至赢鱼王葬身之处。那巨大的尸体卡在地下河道上,已与山石融为一体,令入水口只有原来三分之一。
蒙水至此分成两股,一股入地,一股就着地势,冲出一条支流,一路向下,在一个群山围绕的谷底汇聚成湖。
男子沉吟良久,凭此地残留灵气,他心中已有定案,半响,他看向东南天际,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低低自语道:“原来是你。”
叶舟缓缓飞翔,高微心中好奇,小心翼翼的扒着叶舟的边缘向下看去,只见夜空之下,叶舟离地不知多远,下望有如深渊,看得她心惊胆颤,腿肚子抽筋。
阮榛好笑的看着她:“你姓高,还这么恐高么?”
高微咽了口口水,坐回少女身畔,问道:“阮姐姐是仙人,自然不怕。只是这叶舟为何能飞起来呢?这也是姐姐你变出来的吗?”
阮榛理了理鬓发,轻声道:“我是修真之人,不是仙人,你记住了,以后不要乱说。嗯,叶舟是一件法器,专用于载人飞行。它与我神念相通,可随我心意行事,”她看了孩子一眼,“你若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高微一缩脖子,见少女笑意盈盈,知道是玩笑,也笑着说:“我这么乖巧,姐姐定然不舍得丢我下去。”
阮榛笑着想说什么,突然面色一凛,轻身而起,手结法印,叶舟瞬间被一层青光包裹。她缓缓开口道:“来者何人?还请现身一见。”
高微张大眼睛,看到一个人形慢慢从夜色中现身。
叶舟前方,男子凭空而立,一身黑衣几与夜幕融为一体,他身材高大,面目深邃,一对浓眉之下,双目亮如晨星。
阮榛身形轻轻一颤,她背对高微,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半响才道:“是你。”
“是我。”男子颌首。
阮榛神色变幻,轻咬下唇,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定住叶舟,纵身而起,临空走到男子对面十丈处。
叶舟上青光一闪,隔绝了夜风和语声。
少女面色苍白,她看着男子,缓缓开口道:“多年不见,你已结成金丹。”她语声中带着一丝怨愤和讽刺,“恭喜呀!严、襄、魔、君!”
严襄垂下眼帘,淡淡道:“也不算久,十三年六个月另七天而已。只是你,”他顿了顿,抬眼迎上少女愤恨的目光,“还好么?”
“好,当然好!”阮榛冷笑,手中青光浮现,凝结成一条荆棘,无数尖刺扎入她掌心,鲜血流出,被荆棘吸收,她单手紧握住不断疯长的荆棘长鞭,猛然向男子抽去。
这一鞭凝聚了她全部的恨意,破空之声如猛兽呼啸,似乎要将对方撕裂成两半。
眼看荆棘长鞭已至,严襄负手而立,不避不让,长鞭梢头在他面前一尺处骤然凝住,再也难进分毫。
阮榛手挽长鞭,全身颤抖,咬牙道:“十三年前我杀不了你,如今你结成金丹,我更加奈何不了你。”她娇美的面上满是仇恨,冷厉的目光像要在男子身上扎出几个洞来。
“却不知魔君来此,是要杀了我,以绝后患吗?”阮榛手一抖,长鞭化作青光消散,但她手心鲜血不断流出,片刻便将广袖染得一片鲜红。
严襄看着她,缓缓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落寞:“不。我不会杀你。”
“我无意间发现了蒙水之中的赢鱼王尸体,现场残留有你斗法的痕迹,便循迹来此——”
“找我叙旧?这可不敢当!”阮榛截断了他的话,下颌微抬,目光中满是轻蔑不屑,“伪装道修,心存不轨,明面上结交同道,暗地里杀人夺宝,这可是你一贯的勾当,是不是?严道友,严魔君!”
“不。”严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十三年前,是我对不住你。我发过心魔誓,绝不会伤你分毫,以前如此,以后也如此。”
阮榛哈哈大笑,眼中有泪,“你不杀我,却隐瞒身份,包藏祸心,杀我同门师兄弟,夺我师门重宝,你,还不如杀了我!”
“魔道不两立,孰是孰非,难有定论。”严襄皱眉,上下打量阮榛,“我只问你,你旧伤难道还未复原?似乎你修为境界也停滞不前?你,难道你师门待你不好么?若是如此,不如跟我走。治伤的灵药,进阶的天材地宝,我都会为你找到。”
少女目光一片冰冷,她嗤笑道:“结交魔道,损及师门,这是我咎由自取。只恨我当年被你蒙蔽,令众多同门冤死。哈哈,我早该死了,留着一条残命,就是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你要我跟你走?也好,跟我一起去死吧!”
阮榛双目血红,长发飞扬,她双手一合,无数巨木从天而降,向严襄攻去。她快速的变幻手印,无色透明的水流急速环绕在她身周,又随着她的指诀凝为千万寒冰箭镞,与突然降下的大片雪花,向男子袭去。
严襄身周降下重重巨木荆棘,水箭冰刃,声势惊人,却无一能穿过他护身真气,他凝视疯狂施术的女子,长叹一口气,一步迈出,瞬间避过重重杀招,逼近阮榛身侧。他一抬手,将阮榛正要使出的术法消弭于无形,一手扣住少女脉门,封住她疯狂涌出的灵力。
“你不要命了!”严襄声音中隐有怒意,“旧伤未复,经脉有损,你还敢这样滥用灵力!”
阮榛双目中缓缓流下血来,她轻轻一笑,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回手一划,却是刺向自己咽喉。
严襄一掌击落她手中匕首,面色一沉,露出阴鸷之色,他桀桀笑道:“你心心念念都想杀我,只是你若死了,还怎么杀我?”
阮榛全身灵力被封,双手被严襄扣住,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呸的吐出一口血痰,严襄毫不躲避,任由血痰喷到脸上,顺着他面颊滑落。
严襄轻笑道:“佳人香唾,受之有愧。不过阮道友,阮姑娘,你若想唾死我,恐怕有些难度。”他伸手轻轻抚摸少女的面颊,目光****万端,“你跟我走,什么正道魔道,道魔之争都是些狗屁,那些纠葛纷扰都随他们去,我们远远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