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九丘
空蒙之中，两名青年男子在静静的等候。
他们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一个极为飘渺，不辨男女的声音哼了一声：“凌零有什么话要说？”
“家师命晚辈向各位妖王致意，言道‘我生性疏懒，不欲多管闲事，有好事你们自己乐呵去，坏事更加不必找我，狮门大门常年开着，酒肉吃喝不缺，打架卖命不干，我还想多活个千儿八百年的，熬死你们这群小家伙呢。’”
说话青年相貌俊美无俦，神情却清冷若月照苍原，这番口信交代完毕，他便垂目不语，静静等待对方答复。
过了数息，虚空中只听一声冷笑：“好，好，好！好个狮王凌零，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调调，除了这些屁话，她还说了什么么？”
听那声音出言不逊，另一名青年皱起眉头，意似不满，他看了眼先前说话那人，只见对方毫不动容，淡漠的颌首应道：“家师言尽于此，别无他语。”
那声音又冷笑几声：“凌零喜欢收人类为徒弟，万妖境却容不下异族，既然替她传完了话，你们就滚吧。”话音方落，虚空中灵气搅动如漩涡，那两名青年的身影陡然消失无踪。
一时间虚空中灵气紊乱犹如风暴敛聚，那声音重重哼了一声，不知对谁抱怨道：“你们都听到了，凌零那家伙还是那个德性，好一个打架卖命不干！当年打架卖命的事儿她可没少干，只不过是要看卖给谁吧！”
“稍安勿躁，凌狮王此番肯派徒弟来传话，已然比从前不理不睬好了许多，事缓则圆，大不了我们亲自上门拜访，总有令她回心转意的一天。”
第二个声音慢悠悠说完后，又有一个声音嗤笑一声：“她派来的徒弟是人类，这还不能说明她的态度么？你想去拜访是你的事，我可不愿热脸去贴冷屁股，嘿嘿，说来，你对她王兽封疆之时的风姿念念不忘，想去就去吧，何必找借口！”
“三句不到，就要抬杠！吵了这么多年还没吵够？若想一举夷平修真界势力，重振我妖族荣光，我们自己就不能内讧，凌零虽有两不相帮的意思，但到时战起，她岂能置身事外？”
“这段时间足够我们谋划全局，毕竟我们妖族的寿命可不是人类所能企及的。”
虚空中沉默了一会儿。
“那些居心叵测的小毛虫呢，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留下来当零嘴么？”
“咳咳，屎壳郎可是你安排的？”
“哼，是我安排的又怎样，那只小狐狸呢，定然是你的手笔吧，事前你和大家通过气么？”
又是一阵沉默。
“糟了！阿碧不见了！”
“不用找了，她定然去会那个人类修士了。”
“人类有什么好，一个二个都被他们迷住，凌零也是……”
“废话少说，我去灵湖修炼了，开战叫我，无事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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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照在一条大河之上，波涛如堆雪，滚滚向东流去。
大河上方一丈处，蓦地凭空出现一个漩涡，只听扑通两声水响，两个重物相继落入水中，片刻后，两个人影跃出水面，光芒闪过，就此不见。
两道剑光划过夜空，一名二十出头的英俊青年抖了抖衣襟上的水珠，向同伴抱怨道：“师兄，这万妖境中妖族颇为无礼，难怪师父要离开这里，建立咱们狮门呢，好歹也是前辈妖王，心胸狭隘，连一点待客之道都不讲！”
那师兄负手御剑，衣衫被夜风拂动，须臾间已干透，他没说话，只是侧目扫了那青年一眼，后者讪讪一笑，抓耳挠腮的想了想，又问道：“咱们这是往东去，可是要去扶摇山参加那个希夷大会么？”
“正是。”
“啊！”青年目光一亮，满脸跃跃欲试，“听说希夷会上有个九品莲华台，若是能打到上三台，就有奖品可拿，师兄你会去试试么？”
对方不置可否，亦不答话，那青年对师兄的寡言已习以为常，兀自兴致勃勃道：“哎，我倒是想去和人比试比试，不然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斤两，师兄咱们上阵亲兄弟，一起过关斩将夺了头魁如何？也好为咱们狮门扬名立万，师父知道了一定很欢喜！”
他正喋喋不休，忽地师兄一把将他拦住，低声道：“噤声！”同时伸手结印，二人身影瞬间隐去。
为嘛要隐身？青年听话的闭上嘴，却一个劲的眨巴眼，猛向师兄使眼色，可后者却完全不理会他，剑眉微蹙，凝神看向远方。
俄而空中飘来一叶云舟，远远可见舟上人头攒动，约有十数名之多，而云舟周围亦有十几名修士架遁光拱卫左右，眼看那云舟来得好快，片刻间已越过他们刚才的位置，向东方飞驰而去。
夜风微凉，月色明净，不一时，二人身影再度浮现，那师兄望着已是一个小点的云舟，目光微暗，那青年咋舌道：“那些人也是去希夷会的么？好大的排场，咦，刚才我是不是眼花了，好像看到一个屎壳郎——哎！师兄你等等我，别飞那么快啊，我追不上啊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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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个屎壳郎大妖上路，就算用法术隔绝了那股味儿，心理上还是膈应得很，是以云舟上的修士们个个阴着脸，眼角一旦扫见那个黝黑矮胖的身影，都加快脚步往能躲的地方躲去，即便云舟地方挺大，还是有许多人不愿与屎壳郎同舟，宁可耗费灵力自己飞。
可他们只能躲着避着，却没法把这只大妖赶走，一来他们没有把握打赢这只诡异的大妖，二来他们这么快从万妖境出来，还多亏大妖的帮忙，只是一出妖境，他们恨不得当即忘个精光，试问哪个修士愿意钻屎壳郎挖出来的洞呢？
别人能躲，高微却躲不了，羌大郎——正是这只大妖的大名——对她的灵兽呼噜和她家含章颇有兴趣，眯着小眼，啥也不说，却不紧不慢的尾随他们，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那大有深意的目光令高微芒刺在背，却还得强颜欢笑，安抚惊惶不已的男孩。
所幸言崧始终在一旁陪着他们，神情沉着平静，对羌大郎执礼甚恭，似乎这臭气熏天的大妖不过是位寻常的客人而已，丝毫不以为异。
“师兄，真对不住，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偷懒，也不会惹上这麻烦。”见含章缩在呼噜的皮毛下睡着了，高微抿了抿唇，低声对言崧道歉。
言崧向她一笑，温言道：“师妹何必自责，若非羌君此来，我们此刻还困在万妖境中，无法脱身。”月色之下，他笑容虽淡，却温柔隽雅，令高微心头狂跳，双颊如灼。
她讷讷侧脸，目光一转，对上十丈之外杨缨那戏谑的眼神，只见后者促狭的冲她挤眉弄眼，高微颇觉无奈，心中暗叹交友不慎，清清嗓子，没话找话道：“我们很快便能到扶摇山吧，却不知阿玖出关了么，若是就此错过，真是可惜呀！”
言崧听到这话顿了顿，复又微笑道：“朱师妹能入崇光道尊门下，已是难得的福缘，这次闭关她修为定会大有进益，虽然错过了希夷盛会有些可惜，但今后修道之路何等漫长，道心不堕，勤学精进，必有成就之日，也不必计较这一时得失。”
“哎呀！师兄真是好为人师，抓着机会就要教导我，好了好了，在下受教了，定然不会辜负师兄期待！”高微吐吐舌头，冲他甜甜一笑，星眸生辉，笑靥微露，看去十分娇俏。
此时日升月落，曙光初现，地平线处隐隐现出群山轮廓，而一片苍翠间，又可眺见成片深浅的蓝色，渐渐与天相接，在越来越亮的天光中现出海天相连的壮阔。
扶摇山连无尽海，玄奥天关希夷开。
只见长天之上，越来越多的遁光向东方汇聚，云舟上众修士俱是精神一振，面露喜色，原本以为此行十分轻松，却不料经过了许多波折，但扶摇山在望，希夷会将开，此前颓丧之情被壮阔的前景一扫而空，纷纷赞叹憧憬，甚至忘了云舟上还带着个屎壳郎。
云舟似慢实快，不多时已近玄奥天关，所谓的天关结界，并不能为肉眼所见，通过之时，隐约有流光飞舞于修士们身周，这灵光乃天关结界的一部分，用于排查魔道奸细，若是灵光有异，天关禁制被引发，雷霆一击之下，足以将堪比金丹修为的魔修化作齑粉。
言崧一行皆为玄门正宗的修士，所带的灵兽也有灵兽三契做保，通过这天关不成问题，但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屎壳郎妖羌大郎，和名叫雾缭的无形雾妖，按说妖族与魔修并非一路，但天关结界设立之时，正是道魔之战最激烈的时期，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灵光检验极为严苛。
于是言崧与羌大郎好言相商，费尽口舌才将这蛮横无礼的大妖劝下，又许诺他有朝一日去了极天岭，厕余黄白之物都与他包圆了，这才免了蜣螂一怒，粪发涂墙的惨剧。
而雾缭灵智初开，懵懵懂懂，高微说什么就是什么，寻了一处山头将她放下，许诺回程时带上她，这只小妖便欢欢喜喜的去啃青草地了。
安排停当后，云舟顺利通过天关，便见海天之间，群山连绵，楼阁林立，海面上一座大若山丘的高台孤悬，四周凌空漂浮着无数台阁，灵光环绕，天水相映，如此美景迥非人间可有。
海上的浮空台阁皆为金丹真人所设，筑基修士按门派安置于山间的临时居停，虽说是临时，却也是一个个独立院落，内设聚灵阵，外设防护阵，灵气充沛，雅洁精致，无可挑剔。
离希夷之会正式开幕还有五天，许多修士却已早早前来，坊市随之而开，此次盛会汇聚海内修真人士，坊市规模亦是宏大无比。
正对九品莲台的海湾被移山填海建造成九丘商阙，除各大宗门产业外，散修亦可租下摊位售货交易，许多修士大多是为这三十年一次的互市而与会，一边售卖多年积蓄的天材地宝，一边淘换修炼必要的功法、符箓、法器、灵宝，还可寻炼器师，炼丹师，制符师，定制所需。
更有坊间流传，说每一届的希夷会上都有高人隐藏身份混迹其中，或摆摊售卖看似平平无奇的高阶法宝、逆天功法，或暗设谜题考校年轻修士心性修为，随缘收徒，许许多多机缘暗藏在九丘之间，待有缘者得之。
这些流言虽不知真假，却引得无数修士趋之若鹜，九丘商阙人流如织，日以继夜，灯火通明，竟成不夜之城。
比起那些半年前便来安营扎寨的修士们，高微一行来得已经算晚了，他们这一路虽风尘仆仆，颇为辛苦，但女子天性－爱逛街，家门口的夜市都流连忘返，别说这三十年才开一次的盛大集市，就是双腿折断，爬也要爬过去，稍做休整后，便三五成群，笑逐颜开的逛街去也。
这逛街最能看出男女之别，男修们直奔主题，买定离手，不做拖延，女修们若说是只买一条御风绦，顺带看看别的，往往一天逛下来，御风绦没买着，别的事物买得堆满了乾坤袋。等回去以后检点战利品，这才娇呼一声，哎呀，该买的没买成，得了，再去逛逛吧！
如此循环往复，女修们越逛越精神，乐此不疲，商家大发利市，皆大欢喜，所谓希夷盛会，如此方可称盛。
言崧身为掌教弟子，宗门事务繁重，又需与其他门派交际，连着两天都无暇他顾，这一日他终于抽出空来，又略施小计甩脱身边那群莺莺燕燕，约高微去逛九丘。
高微这两天和杨缨班雅扫货扫得手软，却越战越勇，绝无疲意，更何况心上人相约，岂有不应之理？
九丘其实不止九座山丘，三条大江被山丘分成数十条支流，又奔腾入海，山丘之间于半空架起云桥，上下错落，有如层层蛛网交织，更有商铺凿山为室，极为隐蔽，若是初次来此地，少有不迷路的。
高微连着逛了两日，却还是记不清道路，头一日驻足的店铺，第二日似乎就移到其他地方了，云桥走向也是诡异离奇，不辨东西，据说建造九丘商阙的高人，平生最喜看人迷路，故意以山丘为迷阵来戏弄后辈修士。
“还好阿玖没来啊，不然她得迷路到地老天荒去……”高微从一家卖杂货的小铺子里淘换了些有趣的符箓，刚出门，便又不知该往那边走了，想起路盲到一定境界的好友，她不禁感叹。
言崧微微一笑：“此地迷阵颇有深意，传闻云桥与山丘走势暗含了一门博大精深的阵法，许多精研阵法的修士每日游走其间，并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想领悟前辈高人的阵意，师妹你也逛了两日，可有什么收获么？”
“啊？还有这种说法？”高微愕然，“我只顾着逛街了，倒是没注意这阵法。”
“无妨，希夷会后，九丘一时不会关闭，若师妹有意于此，可多盘桓几日，”青年的目光温和如春日暖阳，“我亦可陪你一同参悟，如何？”
高微抬头，四目相对，欢喜从她心中慢慢浮起，一直升到眼底，她正要答话，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高同修？你竟然也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