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殊途(8)
后脑被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不让他移动分毫,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吻,说是生涩的啃咬也不为过,接着嘴唇被放开,郑修松开了遮住octo眼睛的手,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了片刻,然后octo率先闭上了眼,同时感到又一个吻印上来,他任由他用力地亲着,但很快郑修就放开了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停车库。
静静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一去,郑修再也没有回来。
躲在地下车库里,不分日夜地监视着米军的动向,看着驻扎在边境的军队被一股力量吸引着,潮水般向东方涌去,他收起了电子监控设备,找准时机成功冲出了椰枣国边境。
不久,替octo引开兵力的郑修被押送回米国。通过对这个人的细致调查,在确认了郑修原本的身份,再结合过往与octo作战统计的资料后,大为惊异的fbi探员却完全不敢再小看这个人,一直隐身在octo背后的神秘助手浮出水面,当时的fbi局长在递交对isreal秘密关押的提案时,评论道:“全面封锁这个人的任何处置信息,他的价值,或许并不低于octo本身。”
被关押的时间里,郑修自始至终都没有供出octo的行踪。
而逃出椰枣国的octo,在刻骨恨意的驱使下,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是仇人,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士兵在战场上死去远远不如平民在和平社会被杀造成的影响大(这也是当时大部分恐|怖|组|织的思想方针),因而在零六至零七年间,世界各地直接或间接死在octo远程网络操控下的平民人数远比死在中东的米军多得多,据事后统计至少需要为3400个平民的死亡负主要责任。
他从一个和平社会的网络金融犯罪者,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恐|怖|分|子、杀人犯。其个人影响,也扩大到全球范围的各个社会阶层。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人再也回不了头了。
在空中走廊地带盘踞一年终于还是落网了。一切都结束了,对此他丝毫不觉意外,甚至由衷地感到一种快意、一种解脱。
而本该在大洋彼岸的戚行初却出现在逮捕自己的现场,他的亲自到来令他有些意外,他对那人讽刺道:“戚行初,干得不错啊。”
对方却自始至终,都用一种极其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一直一直注视着,一直一直沉默着,直到特种兵把头罩套在自己脸上,世界陷入黑暗,阻隔了那人凝望的视线。
如果当时知道那一眼便是永诀,是不是会说出心底深处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
两个月后,得知他被判了死缓;一个多月过去,再次听到那人的消息,竟是自狱中传来的死讯。
实在是太过出乎预料,以至于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直到戚行初亲眼目睹他的尸体被推去火化。他遍阅档案也无法查到octo的死因,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执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依然无从得知,一股茫然从心底升起,许多过往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战争、国家、知识、战士、网络、人民、自己……不是彻夜的失眠就是持续不断的噩梦,各种景象纷呈回放,错综混乱,最多的是和octo在一起的几年里,那些往事。
蓦然回首,自己的前半生,竟与此人羁绊如斯。
心里两个声音激烈地对抗着,一个声音说:“你杀了人”;另一个声音却说:“octo罪迹累累,你只是阻止了他,战胜了他,你这样做是没有错的”、“如果知道入狱会让他身死,你还会这么做吗?”“难道就放他逍遥法外,让更多的家破人亡不断上演?……”
他向莫德里克上将提交了辞呈,对方拿起来看了眼,撕成了碎片:“从把你带来的第一天,我就没打算让你再从这里离开。”
上将从抽屉里取出手枪,上了保险指向行初:“真的很欣赏你喔,戚,我打算把你放在‘红珊瑚’最顶端的位置。”
红珊瑚……他后来千方百计地调查后才明白,那是米国自一战以来秘密实施的一项人才控制战略。这个颇有些浪漫的名字由来,背后隐藏的含义是:无论使用何种手段,把世界海域内所有的“水螅体”或吸引、或捕获过来,通过无止境的束缚,将其变为米国这座红珊瑚的一个组成部分。野心于称霸世界的国度相信,无论是否忠诚,自己都必须掌控任何不安定因素,即便对方已死,骨架也无法逃离。
这里的水螅体,指代的就是人才资源。
死在狱中的犯人,如果被除去了国籍又没有亲友认领的话,骨灰通常被送去就近的公墓,戚行初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想到华国人“落叶归根”的说法,办了手续,捧着骨灰越过重洋,来到了资料中octo的家乡——环江。
在环江也没有亲人,他把他落在了镇里唯一的公墓。
时隔一年,在空军基地的计算组,他见到了郑修。
计算组是由服务于信息作战部的计算机数学专家组成,人数在一二十人之间。彼时他已经读过郑修的个人资料,知道了当初在监狱门口接走octo的就是他。而看到那人的时候,他正坐在工作室最角落的位置上,脸上一片木然,像是在发呆。
其他组员似乎都不愿意和他有任何交流,只是偶尔扔过来几个模块让他解密,这时候郑修就会木然地接过,看一眼,仿佛不经过思考一样动笔就写,很快写完后放下笔,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重新陷入茫然的状态。
于一个正常人而言,他似乎被抽走了体内的某些东西,整个人都是死寂的、木然的、与世隔绝的。
戚行初把一叠资料放到计算组的工作桌上,转身刚要走,角落里却突然传来一副暗沉的声音。
“你把他送去了哪里?”
他顿了顿,轻声说:“他的家乡,华国环江。”
“也好……”顿了顿,那人又问:“你说你把他送去了哪里?”
“华国环江。”
“哪里?”
“环江啊。”
“再说一遍……”
他心底叹了口气,从郑修面前拿起笔,缓缓写下“华国环江”四个字。
郑修仔细看了一遍,把它折起来放进了衣服口袋,很快又把纸拿出来,默念了遍放回去,然后又拿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他走到门口,站在那里回头看了良久,开口说:“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那人倏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眸,用一种不知道是在嘲笑对方还是自己的语调说:“呵,那就有劳了。”
后来的几年里,偶尔会和isreal相遇,可能是因为行初对octo骨灰的妥善安置,有时候手上事情少,i会和他随便聊上几句,话题始终在octo身上,生前喜欢做的事啦,挂在嘴边的话啦,爱吃的东西啦,还有未完的心愿……
isreal自从octo死后,不愿意和人群接触,独自一人生活,虽然是在特务的监视之下。一个人与世隔绝做一些学术,几年来也有了不少成果,米国给isreal办了个新的身份,用以发表这些成果,2010年的时候,这个假身份竟也收到了数学家大会的邀请函。
只是因为特殊的身份,为了防止这个人在公众直播上散播不好的言论,他没有上台去演讲的机会,只是在开场以后,在特种兵的“护卫”下避开人群在会场最后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静静听完这持续了数个小时的会议,大会上少数有心人发现了这一点,或许还会有人隐约觉得他的面孔似曾相识,但是出于对特种兵的忌惮,没有人表现出他们的疑问。
至于戚行初,和octo十几年的恩恩怨怨,也随着后者的逝去尘埃落定,留给他的,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前半生和疲惫无比的心境。战胜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骇客,有人把他的经历写成了传记,也有人对他曾经释放octo以至于让其在外肆虐四年的做法耿耿于怀,褒奖和唾骂并存。
当然,他的实力是无可厚非的。有时候一些高校会邀请他前去演讲,或者上公开课,行初知道,他们是希望他以一位英雄的骄傲立场向那些年轻的学子叙述自己的胜利,或者以一名杰出信息安全专家的身份阐述他在专业领域的心得,但是戚行初没有这么做,演讲的开篇,他总是对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说:
“别急着对你的才能沾沾自喜,如果它被用在错误的地方,只会为你和他人的人生带来无可挽回的悲剧和永无止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