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来接你了
她忽而想起幼年时,坐在爹爹的肩膀上,摇晃着腿对爹爹说起白河村中要去往宫中做小宫女的嫣儿之事。读零零小说当时年幼的她羡慕极了,因为听说那遥远的天苍皇宫富丽堂皇,有世间最尊贵的人,而且是此世间最华美富贵之地。
当时爹爹步伐一停,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低声道,“不,那皇宫……可是吃人的地方。”
初听这话,又还是个孩子,如何会明白其中深意。
但真正到了自己面对时,她才明白,爹爹说得没有错。那皇宫,看起来美丽得像最华美的一场梦,拥有着所有人穷其一生追逐的一切,但,真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犹记得那最后绝望的时刻,泪眼朦胧间,她忘了爱,忘了恨,只恍惚间觉得自己梦到了从前。那个梦里,他如曾经一般,穿着玄色绣金纹高靴,踏着漫天的雨丝站在了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遮挡出一片暗影。
他微微朝她伸出手,并不弯腰,只是神情冷冷淡淡道,“我来接你了。”
一瞬间,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撞击,让她的耳畔一阵嗡鸣。
“沈姑娘,沈姑娘……”忽然,耳畔有人大声的喊她,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她从回忆中惊醒,茫然的迅速抬起脸来。
蒋二爷压低了声音,“沈姑娘,有人来接你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说是钟先生派来的,叫封之。”
顺着蒋二爷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眼前有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站在牢房的外头,静静的。他的脸被面前一道道的木条分割成了一段段的影子,背着光,晦暗不明,她看不清晰。此时周围光线越发的暗了,只隐约看见他身后仿佛跟了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手中拿着一串钥匙。
门开了,沈映初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却不知是因为蜷得久了还是怎的,双腿竟软弱无力的发着麻,她微微一惊,差点摔倒。就在此时,那站在牢房外头的男子竟忽的向前一步,双臂稳稳的扶住了她。
他一言不发,默然的用了力道,几乎是将她提溜着给带了出去。
沈映初回过了神,不由得微微怔住,片刻后低低问道,“那一晚,是你将一副弓箭送与了我么?”
两人很快走到了牢房外头,对方依旧是沉默,却是松了她,站到一旁并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她只当他是默认了,费力的想要翘了翘唇角,却最后还是颓然放弃。她抬头看了看夜空。
今夜的月色淡极了,出了地下,虽然已是深夜,她却依旧感觉空气瞬间畅快了许多。
外头已是有好几个人候着,其中一人看了看他们沉默的样子,低声开口解释道,“是钟先生听了消息,让我们过来的。此事很快就会查个水落石出,必定不会连累了姑娘,请您安心的回去候着消息便好。”
沈映初直觉他话中的关系有些乱,却并未深思,疲惫的点了点头,道了谢。
封之抬起步子,静静的带着一众人很快就离开了康宁王府的别院,沈映初遥遥的跟着到了外边,然后才提了一盏他们递过来的灯笼,顺着熟悉的路慢慢的走回家去。
路,很长,很远。
走到了一半,沈映初就揉了揉眉心,兀自无力的坐在了街边的石槛上。
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她的面容亦被映得影影绰绰,一双明眸此时与那夜色相融,黑得看不到底。
而远处,那应当已经走远了的人却不知怎的竟悄然跟在了她的身后,见她停下来,他便也停下了步子,静静的看着她,目光里思绪繁杂。
记忆里,从前的从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面容清丽,性子极静。
在他不在的夜里,她时常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穿着轻薄的衣衫,坐在那长长的宫道旁,任那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也不晓得进去。那是个习惯于等候的人,总是以一种极其浅淡无力的姿态闯进他的视线,一开始,他不以为意。后来,却总想怜惜。
在很多个她坐在宫门口静静等候的日子里,他就站在远处,一个人,看着她。
她以为他永远不知道她的等待,其实……
他都知道。
轻轻叹一口气,沈映初揉了揉自己的双腿,觉得有些寒意蔓延了全身。她兀自摇头,提着灯笼站了起来,加快了步子往回家的方向走。
灯笼里的蜡烛已燃了许久,再不快些走,就要灭了。
回到家里,难得的,竟很安静,没有任何乱糟糟的景象。听了她回来的动静,沈天青披衣起身,眼中还染着挥不去的困倦,他好奇的问道,“初儿,不是差了人过来说今日要留在药铺么,怎么这么晚了,倒又回来了?”
沈映初怔住,事出突然,她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但此时便也顺势回答道,“我认床,还是家中睡得舒坦,办完了事,就回来了。”
“嗯,那快去睡,辛苦你了,乖孩子。”沈天青摸摸她的头,温柔道。
她颔首,看着他回了屋,她才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虽然是累,但她却还是自己去取了热水,好好的洗了一番这才上了床。几番折腾,等她真正躺下了,天色都已经微微露了白。她眼皮子打架,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就已经合上了眼睛沉入了睡眠。
梦里纷纷杂杂,全是曾经纠缠不休的线,乱成了一团麻,怎么拆都拆不开。
最后,她梦见了金玉叶。
她一袭红衣,英姿飒爽,笑容间满是江湖豪气。她站在沈映初的面前,轻轻拍拍她的肩,然后握住了她的手,缓缓说道,“初初,这宫里看似繁华如梦,但实际上,真的舒坦么。”她望着她,“你的眉目间含满了忧思,你从前,并不如此……”
“我一直都当你是我最亲的妹妹,你老实告诉我,初初,你可是在这受苦了?”
从前沈映初艰难的笑笑,摇头道并没有,但此时,梦中的她却是扑入了她的怀中哭出了声,“玉叶姐,我想你了。”
“那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我带你去一个清净地方……我金家家大业大,还怕藏不起来一个人?还怕不能为你建一座属于你的府邸?”金玉叶的脸上划下热泪,坚定道,“所以初初,你不要怕。只要你愿,我金玉叶便豁出这条命去,替你杀了这宫中所有挡你路的人,带你远走高飞!”
沈映初原本摇头,含了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时在梦里,她却哽咽不休,轻轻点头,回握住了她的手,慢慢道,“好。”
宝典里的灵魂悄然浮现在了空中,看着她皱紧的眉头,和落了一枕头的泪水,不由得沉沉叹了一口气。她与沈映初虽然如今并没有绑定,但互相的心情依旧相通。
这个姑娘……真的过得太苦了。
沈云中飘然落下,半透明的身子依着她,竟是将她给抱在了怀里。如同一个母亲一样,她温言细语低低道,“别怕,别怕,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