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46 识破
玲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处置。Du00.coM
郑达狠狠瞪了她几眼,然后招呼人赶紧把皇帝抬回去,召太医正来诊脉。
太医正听说皇帝病倒,赶紧的便过来了。皇帝已经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了。诊了脉之后,郑达急急的问,“怎么样了?”
“皇上身体一直很好,可是这一次是一直以来堆积的疲累和强压的哀伤全部涌上来了,不好治。不过,依我看,还是这么发泄出来好些。不然,一直这么下去,会折寿的。”
“那,吐了血不要紧么。俗话可是说一口血十年命啊。”
“吐血当然不是好事,如今也只有慢慢养。”
“如今的局势,如何容得慢慢养啊?”郑达愁道。
“现在人年轻,这么来一下还伤的起。如果是年纪大了,那恐怕……”
“怎样?”
太医正看一下面色苍白昏睡的皇帝,“恐怕就跟先帝一样了。”说完走到一旁去开方子去了。
郑达现在真是恨死玲珑了。也不知道那个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忽然胆子变得那么大。
玲珑?
郑达想到这里,心道糟了,皇帝是自己走着进了坤泰殿,却是被抬出来的。这恐怕已经引起各宫的察觉了。玲珑那个丫头,此时怕是处境不妙啊。皇帝变成这样,真想干脆任她自生自灭算了。可是,不行啊。那可是小谢娘娘最看重的人,皇上被如此顶撞尚且饶了她。
“小六子,快去打听玲珑在哪里?多半在贵妃宫里,你先往那边打听。”
还有,皇帝病成这样,可如何是好。这怕是许久都不能上朝了。万一有人趁机向对皇上做什么,夺了大位,那可不是小事。
如今宫里,云太妃和云贵妃姑侄做大,而淑妃和德妃结党,贤妃不出头,肖充容就守着二皇子。二皇子才一岁多,如果太师联合云太妃和云贵妃,利用这个孩子把持朝政可不是小事。
萧槙这个时候也醒了,也立时想到他这一病倒可能出现的局面,虚弱的说:“去,丞相值房找陈相,不在的话就去陈府。还有禁军统领,还有侍卫统领,还有云太师,也叫来。”
“是。”
可怜陈亚夫也是刚睡下,又被叫了起来。闻说皇帝吐血昏迷,赶紧的便坐车进宫。
萧槙便在病床前支撑着把朝政大权托给了陈亚夫,京城皇城安危就交给了禁军统领,而乾元殿则由大内侍卫统领亲自带人守着。军情一律报到云太师处。
而引起这番变故的玲珑,此时正被魏嬷嬷罚了顶着一盆水跪在慧芷宫的空地上。
皇帝被抬走,她刚走到坤泰殿门口,就被慧芷宫的侍卫带走了。
云裳脸带煞气的看着玲珑,“说,你对皇上说了什么,把他都给气倒了?”一边又派人去打听皇帝到底怎么样了。
玲珑抿嘴不答。
“不说是吧,本宫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来人,掌嘴!掌到她说为止。”
“贵妃娘娘,奴婢是岫云宫的人,不属后宫管辖。您无权惩戒奴婢。”
“你个贱婢!你以为现在还是谢陌风光的时候啊。”
石嬷嬷拉了云裳袖子一把,“娘娘,她说的也有道理。您要是惩戒她,给那两位知道,又有话说了。”
这个时候,乾元殿还没闹出那番动静,所以云裳想了想便作罢了。那两个家伙就在旁边等着挑刺,她不能把把柄留给她们。谢陌的贴身宫女她要是打了,怕是皇帝也饶不了她。而且显得她很没有心胸和气度。
“把她送去给魏嬷嬷,告诉她皇上让这个贱婢气得路都走不了,是被抬上轿子的。”
魏嬷嬷听说了,便罚了玲珑顶着一满盆水跪着。一边到侧殿来问皇帝到底怎么样了。
“嬷嬷来得正好,本宫也担心得很,想要去乾元殿看看呢。”云裳站了起来。
魏嬷嬷沉吟一下,“娘娘,还是先等消息吧。皇上不是明旨禁止宫妃去乾元殿么。”
云裳懊恼的锤锤掌心,“那,嬷嬷去看看吧。有什么情况,带个话回来给本宫。”
魏嬷嬷心头也在担忧,便点点头,“好,奴婢这就去看看。”
一路坐轿子到了乾元殿,正遇上陈相、云太师等人往里走,魏嬷嬷赶紧避到旁边去。
都把文武之首叫来了,看来真是病得不轻。魏嬷嬷心头焦急,好容易等到陈相云太师出去了,又见到大内侍卫统领关雄新亲自守在宫门口。魏嬷嬷更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这个架势好生吓人。
内室里只有太医正和郑达、春末夏初几人,郑达听说魏嬷嬷在外面便让人领了她进来。
魏嬷嬷走到床前,看到皇帝消瘦成那个样子,不由得心痛万分。萧槙打从出娘胎一直是她在照看着,一直都是胖乎乎、壮壮实实的,一年半载也不会吃一次药的人。如今竟然如此苍白无力的躺在那里。
萧槙勉力睁开眼,“嬷嬷来了。”
魏嬷嬷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是怎么了?”又转向郑达,“你是怎么伺候的?”
说话间,云太妃、云裳还有德妃淑妃等人也都到了。就算之前不知道,得知半夜开宫门迎了两位重臣前来,又命关雄新守了殿门,这会儿也都知道了。
“咳咳,让太妃进来吧。其他人就免了。”萧槙叹口气,当皇帝生了病想静养都不可能。还得料理这一波一波的人跟事。这西轩室可是谢陌的地方,她不会想见到那些人的。
云太妃进来,看到这种情形吃了一惊,然后把太医正叫了过来询问。太医正便把操劳过度的话说了。
“那本宫怎么听说是被个宫女给气着了?人还被魏嬷嬷罚跪着呢。”
郑达看一眼皇帝,躬身道:“太妃娘娘,皇上不是让气着了,是在坤泰殿一时触景生情,这一个月一直都一心扑在朝政军务上,这还不都是让梁贼给害的。”
“皇上也该好好爱惜龙体才是,梁贼再是嚣张,还有满朝文武替你操心。你要是倒了……”
萧槙勉力笑笑,“朕也是一时心急。”
“那,让裳儿来照顾你吧。”
“后宫此时不能乱,裳儿还是替朕掌管后宫好了。这里有魏嬷嬷和郑达就够了。让她进来吧,朕亲自给她说。”
郑达出去宣了云裳进来,德妃、淑妃还有肖充容等人都目光灼灼的目送着她进去。贤妃也面色不好,她不争宠,但是也并不想被边缘化。在雍王府、在后宫她一直都是得到皇帝信任,很超然的地位。如今这样子,却是把她看成后宫里普通的一个妃子了。
云裳进去,看到萧槙的形状,心头更是恨极了玲珑。早知情况如此严重,她定然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过她。不过不急,她人还在慧芷宫呢。
萧槙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云裳坐到床边握着他的手,“皇上,裳儿只想陪着你,守着你。后宫的事,就让姑姑照管吧。”
萧槙摇头,“你和小姨,替朕把后宫看好!”
云太妃想了一下,那两个女人的确是不好对付,她在旁边出个主意还行,让她独立去掌管,她不行。
“裳儿,还是依了皇上吧。后宫安宁,皇上才能安心静养。”
半晌,云裳哭哭啼啼的应了,“好吧。那皇上你要快点好起来。”
萧槙点点头,“对了,玲珑是不是在你那里?”
云裳看向魏嬷嬷,后者道:“听说是那个贱婢害皇上病倒的,所以奴婢罚她跪着呢。”
“不关她的事,只是赶巧了。郑达,你让人把玲珑送回岫云宫去休养,朕看她也是病病歪歪的。”
“是。”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再把淑妃、德妃和贤妃叫机那里,朕嘱咐几句。”
于是三妃进来,皇帝嘱咐了几句让她们和云裳齐心协力的话,也就让他们出去了。
魏嬷嬷便留在了乾元殿照看萧槙,她待他睡着了,便把郑达叫到了一旁,“小谢娘娘她现在到底怎么样?皇上如此悲恸到底是为哪般?”
“小谢娘娘她、她没了。”
魏嬷嬷瞪大眼,“烧死了?”
“嗯,只是皇上不肯信而已。不语大师怕他受不了,就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留一线希望总是好的。那么今晚又是怎么回事?玲珑到底做了什么?”魏嬷嬷想一想谢陌,也觉得她就这么死了,太过可惜。她对她的怨恨,一时也减淡了许多。看到皇帝这样,如果谢陌能够陪在他身边,情形一定不是这样。如果她可以复活,好好的陪着皇上,她也就不恨了。那个年轻的皇后,从小就得天独厚啊,居然这么早就夭亡。
“今晚皇上把玲珑叫去,让她找一找坤泰殿还有没有娘娘的遗物,然后皇上就触景生情。至于玲珑,她当然也是。那丫头倒是个忠心的,有殉主的心思呢。”郑达再恨,此时也只有捡着魏嬷嬷喜欢的话说。
“哦?难怪皇上要护着她了。怎么又听说要来御前奉茶的?”
“皇上说玲珑和他一样的难过。”
这个魏嬷嬷倒是能理解,那个时候太后先皇相继去世,她和于嘉可不是一起分享难过,增进友情来的。这么一来,她对玲珑的不满倒是都消去了,反而劝郑达不要针对她。因为郑达话音里有怨恨她还是听出来了的。
皇帝在此时重病,牵动朝野。宗室、朝臣纷纷上了问安折子,萧柏也拉着萧枫和他一起上折子。之前岫云宫大火,他也上折请旨想去探望谢陌,结果被皇帝打了回票。话说得非常的不客气,说皇后的事朕自会操心,你就照顾好病重的皇姐就是了。
萧枫这一个多月也多得萧柏照顾,两姐弟的感情称得上是突飞猛进。所以萧柏一来找她,她便应下了,虽然心头对皇兄还不无怨恨。
结果一进去,两人都傻眼了。都没有想到萧槙当真就病成了这样。眼窝深陷,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萧枫心底的怨气也渐渐少了些,不管怎么说皇兄毕竟还没有对濬儿下手,濬儿是病死的。
萧槙看到他们两个的站姿隐隐透着亲密,心头微微叹口气,“枫儿,你怎么瘦成这样?”
“皇兄比我瘦得还厉害呢。”
这倒是实话,萧槙不容易生病,这一次病倒好像就特别不容易好。这都养了十来天了,还是这样。每日里有半个时辰能打起精神听陈相和云太师择紧急重要的事项禀报就不错了。如今的云家,风头一时无二。谢皇后被废,云贵妃掌宫;谢家被圈禁,云家在前朝掌朝政。而与云阳侯府联姻的陈家则是第二家族,完全不能争锋。
萧柏站在旁边看着,也不好再提他要去救大皇兄的话了。他在公主府照顾了萧枫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不语大师有意为之,就是要让他们这对感情淡薄的姐弟好好增进一下感情。怪不得会那么轻易答应借武僧给他去救人。
而现在,二皇兄和皇姐都病病歪歪的,他怎么好提起他想去救大皇兄。而且,他的确也没什么别的用,只能用身份号召一下。但是又必须担心他也给人捉去了。
萧枫和萧柏都在旁边温言问候着萧槙的身体,一时气氛非常好。萧柏便想趁这样的气氛再提一次去看谢陌的事。这个时候提,二皇兄总不会再拒绝了吧。他实在是很担心皇嫂。他十二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皇嫂了。一是他大了,二是就要去封国了。
没想到,他刚张嘴,皇帝先开口了:“三弟还没有去看过大皇嫂和小侄儿小侄女吧?”
“还、还没有。她们不是戴罪之身么?”
“没有的事,朕不过怕她们被不相干的人滋扰,这同公主府还有谢府是一样的。朕现在不方便去,你就去看看吧,长嫂如母,你同大皇嫂也好好亲近亲近。”
“是,臣弟遵旨。”
萧枫想了想,倒的确是,府邸被封起来,的确是减少了很多滋扰。倒也是一种保护,心头的怨气便又去了一些。
“好,去瞧瞧你们各自的母妃吧。”
“是。”
姐弟俩走到殿门外,萧柏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失去了去看皇嫂的机会,皇兄很不喜欢他亲近皇嫂。也只有叹口气,和萧枫一起往清宁殿去。
云太妃因为不方便出宫照顾女儿,所以一直很担心。见她进宫来,说起萧柏病中的照看,还有为濬儿的事奔忙,心头也很是感激。从此开始善待起萧柏的母妃。
萧槙看弟弟妹妹的身影消失,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然后从枕头旁边拿出被包着的金步摇,这是重新洗净后的了。萧槙一边摩挲着一边状似自言自语的开始说:“一开始吧,只是看中她的家世,又因为她是那个女人一心相中的儿媳,所以决意抢过来。再然后,关注得自然就多了。到后来每每看到她对大皇兄撒娇,我心头就不舒服,非要气得她那张小包子脸鼓起来不可。其实心底巴不得她也向我撒撒娇。可是,她背了人就会针锋相对的跟我顶嘴。我居然跟一个小我六岁的小女孩也能拌起嘴来。她当着大人都是一副典范的闺秀模样,不负谢家女的身份。可是私底下嘛,呵呵,很不像话!”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萧槙喝了郑达喂到嘴边的水,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一直很羡慕父皇母后的感情,不知不觉的就把感情投放到她身上了。可是,她却是一直懵懵懂懂的。直到后来经过大河历险还有时疫,才对我动了情愫。回京之后,父皇指了婚。那个时候我真是快活!美人在怀,总有一日江山也会到手。可是晴天霹雳一般,为了家族利益,她竟然害我进内惩院,差点圈禁终身。母后和父皇又相继仙去,那个时候迎她为后,是想好好利用她的家族,狠狠的折磨她的。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心软,折磨了她自己也不好过。好在后来转过了弯,才对她好点。不然,我今日岂不是要更加的后悔。她是要越相处才越知道是一块珍宝,可是,我把这块珍宝弄丢了。她是可以辅助我实现一生抱负的贤后,是可以让我倾心去爱的娇妻。可是,这三年时光居然被我自己浪费了一半。我只是要她为我的大业去忍耐,为了前朝的势力,迟迟不肯肃清后宫盘根错节的力量。到最后,让她遭遇这样的不幸,悔之晚矣啊!”
玲珑细数的一件件一桩桩又浮上心头。玲珑当然是站在谢陌的立场指责他,可是,他那时的确是待她不够好。故意的要她伤心、难过。如今想对她好一些,却是悔之晚矣!
不语大师说他不明白谢陌到底要什么,其实他明白的。只是,他不想给,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就是她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朝政需要。他的确过不了那个坎,不能真的当做当年的事没有发生过。
他让她等等,等到他把朝政都握于手中,等到他终于放下当年的事。
其实这么些年,他不是没有动过放弃谢陌的念头。但是每当升起这个念头,觉得她也不过尔尔,并不比别的女人就怎么样了,她就会让他惊艳一下,或大或小。大大小小的惊艳加起来,就成了放不下。
郑达一直没有制止皇帝说这么多话,这些话皇帝也没别人好去说了。他在旁边听着,脑子里也不断浮现谢陌从小到大的可爱模样来。就是他,那晚看到烧焦的尸体也是难过得不得了的。看皇帝倦极睡去,他交代小六子好生守着,自己去到外面。
出去就看到玲珑正被人领进来,郑达眼睛顿时结成了冰凌子一般,向她射眼刀。
玲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那天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居然胆大包天的把那些事情一件一桩说得是清清楚楚。别人是酒后吐真言,她是病中吐真言。后来想起当时的场景才觉得有些后怕。她不怕死,可是并不想连累家中的父母兄嫂还有侄儿侄女。
而皇帝,不但没杀她,后来有人要向她下毒手还保护了她。郑达屏退左右,把玲珑拉过去从窗口让她看皇帝如今是怎生模样。
“只顾着自己说得痛快,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造成什么后果啊。皇上如今还不能理事呢。长此下去,不得大权旁落么。如今本来就在打仗了,再因此在朝中弄出一个二个权臣来才好啊。更有甚者,如果皇帝就这么去了,唯一的皇子年幼,又会出现什么事,主幼国乱!到时候的乱局谁能收拾?你要殉主你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就好了,为什么要带累那么多人。”
玲珑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皇上点你在御前奉茶,你要是再敢犯糊涂,我饶不了你!”
“是!”
“现在皇上在病中,不用奉茶,你且去做杂活。”
因为郑达这就话,玲珑顿时从御前奉茶的上殿宫女,变作了下殿的打杂宫女,什么粗活重活都要做。
她从前是坤泰殿的掌班女官,即便从前在谢家,那也是嫡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哪里做过什么粗活。没几天就磨得肩膀通红,手也粗了。最后居然是魏嬷嬷给她求了情才得到解脱。
魏嬷嬷还说了郑达一顿,让他以己度人。不然,等到萧槙昏昏沉沉中想起她来,怕是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而让皇帝振作起来的则是沐阳大长公主的一顿哭诉。
“皇上让耘儿去了战场,这也就罢了。耕儿他才当爹啊,居然派到魏国公府那样的虎狼窝。之前的几批钦差可有一个活着回来么?姑姑就这两个儿子啊!可怜小团团才满月啊!”
萧槙心头巨震,是啊,他把无数人的儿子送上了战场,他自己怎么能够这么倒下呢。无论如何,他不能做这样的千古罪人!陌儿的仇,他也还没报呢。
这以后,精神先慢慢的的恢复了,然后身体也被调理的见好。而朝上不少人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大权旁落不是好事,被云太师掌管了兵部统管战局也有隐患,还是皇帝自己来料理这一切最为妥当。不然,人心惶惶之下,要打赢仗就更加的不容易了。
小公主的生辰宴很是低调的完成了,萧槙当时养得差不多了,还抽空去露了个脸。只是,太医正的医嘱,让皇帝暂时禁绝女色。这一条让后宫闺怨丛生。
当时玲珑在旁边听到皇帝吩咐太医正这么说时,端着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皇帝这是干什么,倒像是要给娘娘守身一样。可是,他又能守多久呢。一年半载已经算是旷古绝今的皇帝了。总是要有人代替了娘娘的位置,坤泰殿的,还有皇帝心里的。到时候娘娘也只不过是被翻过的一页而已。
如今,玲珑最关注的就是魏地传来的消息了。每当有这样的消息,她总是尽力尖着耳朵去听有没有对谢府有利的。她一家人现在也都被圈禁在谢府里呢。这,应该也是娘娘最关注的吧。
有的时候,皇上也会把妞妞小姐和旭旭少爷一起叫进宫来陪他说说话。叫上旭旭少爷,这是为了避嫌。她冷眼旁观,皇上倒没什么歪心思。不过跟她一样,想在妞妞小姐身上看到娘娘的影子罢了。她问妞妞小姐,岫云宫失火的事老爷和大少爷知道了没有,后者说叮嘱了旭旭不准说漏嘴了,他们都还不知道。
派宁耕去魏地当然是有缘由的,宁耕是云阳侯,云阳是他的封邑,而云阳谢氏则是他封邑内的子民。
谢陌知道来的钦差是宁耕,心头也是这么琢磨的。不过宁耕居然也是秘密潜来的,她倒是没料到。看来是打算相机行事了。
谢陌想到这里,头从撑着的手上滑落,重重一点,人也醒了过来,就见到魏国公正靠坐在大迎枕上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谢陌一凛,“国公爷?”
“还是连声魏伯伯都不肯叫么,小丫头?”
“啊——”谢陌震惊了,居然被认出来了。
“昨日老夫被那两句诗弄得一时心神激荡,居然没看出你是女子所扮。”他这辈子也算是阅女无数了,昨天居然被这丫头蒙了过去。不过今日细细看来,不就看出来了。不过,看出是女子,然后猜到是谢陌,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谢家的其他女子,但是仔细瞅了瞅,睡着了微微撅嘴的小动作,却跟小时候一般无二。他自己没有女儿,对谢陌那可是百般疼爱的。还跟谢怀远玩笑的说过干脆送给他得了,拿什么换都成。谢怀远当时把眼一瞪,说他是想挖自己心尖子上那块肉。
魏国公当时自然只是说说而已,因为知道谢陌是谢夫人拼死生下来的。只是回去之后却是怪责妻妾,居然连个闺女都生不出来。好容易生出来一个,又夭折了。
谢陌问明白之后叹口气,扮的就是扮的。居然连多年不见的魏国公都能凭一些小动作把她认出来。其实这也是因为魏国公心头愧疚,所以时常想起老友来,当然也会想一想小时候的谢陌。所以,才很快对上了号。方才的问话也是试探,不想果然是她。
魏国公还在等着。
谢陌哼哼了两声,然后说:“魏放没事?”有事老头子肯定没这闲情逸致研究她的小动作。
“死不了。”魏国公心下失望,看来这回把这记仇的小丫头得罪得是有点深了。
“那就好,不然我全族都要陪葬。”
魏国公老脸泛红,“得理不饶人!人谁还能没有点私心啊,没有私心那不是完人了么。”
谢陌不客气的说:“据我所知,皇族中都有两个这样的人。他们不是圣人,只是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真的对黎民百姓最好。”
魏国公羞惭的低下头去,淮王不愧曾是他一心要拥立的储君。当初他派去的侍卫,只回来了两个,却是被梁骁收买了的。还呈上所谓淮王手书,让他出兵和梁骁分兵并进。
当时,他那不肖子就拿着那封书信来跟他要信物。他也是诸般犹豫,差一点便取出来给他了。幸好其后有被梁骁灭口却侥幸逃脱的人回来说明真相。那封书信根本是梁骁手下一个师爷模仿淮王笔迹写的,然后再用搜来的淮王印信盖上。
只是,虽然知道不是淮王本意,魏国公还是被儿子等待时机,相机而动的建议打动了。这比淮王,当然是境界差多了。还有一个,自然是不语大师,那就更是不敢去比了。
“怎么会是你来?脸没事吧?”
“哦,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传成我毁容了的。回头在钦差面前,国……”想到有求于人,谢陌只得改口,“魏伯伯千万替我隐瞒一二。”宁耕应该是认不出她来的。而二哥谢隋云游天下,也不在云阳,这个不怕人去查。不然,她也不能冒了他的名。如果她没记错,二哥上次给大哥捎来的信里是说他买船出海去看《山海经》里所载的异国去了。
“你偷偷跑来的?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还不是被你老人家逼出来的。”
“我有那本事把皇后从皇宫里逼出来?是你自己在皇宫里呆不下去了吧。至于你家的事,放心就是了。”说到最后,魏国公面上已是一派肃然。
“我已经不是皇后了。魏伯伯从此刻起就把我当谢隋看吧。您那好儿媳郭氏……”谢陌试探的问。老头儿这一晚上想明白了?
“已经杀了,还有那走脱的杀手,老夫定然也要找出来千刀万剐。说起来昨天还多亏你救了放儿一命。”魏国公把谢陌盯着。
谢陌嘿嘿的笑,“自救救人而已。还有,我不会回宫的,你不要指望我给你什么承诺。我来的目的是为了救谢家老小。你要想保住你那不肖儿的命,得跟钦差去讨价还价。”幸亏师傅教她锁魂魔音,不然昨日魏放死了,情势可就是急转直下了。更幸亏弓箭队来得及时,不然她这个没经验的家伙就害死很多人了。
魏国公眼里闪了闪,“不回去了?皇上怕是不答应。”如今这位皇上,从小就是豪强霸道的性子,跟淮王可不同。谢陌若是嫁了淮王,说不得还真的可以假死从宫中逃遁,淮王权当不知放她自由就是了。那位嘛,除非是不知道,一旦知道了怎么可能放着自己媳妇在外面瞎走动。
“魏伯伯,你连魏放都不要说,省得他将来为难。”
魏国公点点头,“钦差是谁?”
“云阳侯宁耕。”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谢陌知道他是想起了上一代的云阳侯,沐阳的驸马,宁耕宁耘的父亲,然后又想起了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
“魏伯伯,您可得喝了孙媳妇的茶,再看过曾孙才行。”谢陌知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你家那个小丫头不到十三吧,等她过门或许大家伙为了圆老头子的愿可以等到,至于曾孙子怕是不容易啊。”
谢陌抿抿嘴,也是,生育可是一个生死关。她可舍不得妞妞这么小就去闯这道关口,即便因为战事提前过门,最好都要让他们迟些圆房才好,至少得及笄。
“您老人家可不能再动摇了。”这回换谢陌目光灼灼的盯着魏国公。
魏国公叹息,“那杀手是我媳妇儿找来的?她怕是没那本事找到那么多武功又高嘴又硬的死士吧。”
“不是的,是梁骁派来的。跑掉那个你当是谁?”
“谁?”
“梁晨。”
“原来是他,那就非抓住不可了。”
昨夜的刺杀让魏国公下了最后的决心。谢陌不敢想如果不是她阴差阳错的跑来拖延了一点时间,魏放就那么死在梁晨手里,事情是不是就要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好,丫头,不是,贤侄,老夫要派人去迎钦差入府了。”
“太好了!对了,你让人把我的两个朋友也接进府里来吧,我怕有人找他们报复。”
“行!”
三丫和石三强抱着女儿跟着国公府的人从侧门进来,而宁耕则是风风光光的从大开的中门被迎了进来。
他这次来之前是跟陈俏诀别了的,可是没想到居然轻轻松松的就以钦差身份进了国公府。
这个差事,容不得他不接。皇帝任命他无法不从,而且云阳是他的封邑,他也无法推迟。而从私人情面来说,他能顺利和陈俏成婚,那也是欠了皇后的大人情。如今她被废又毁容,娘家遭了劫难,他说什么都要来走这一趟的。
想来此行如此容易,是沾了那个先来一步的云阳谢氏子弟的光。看来云阳谢家果然是地灵人杰啊。这个人才他得替皇上好好的招揽到。
魏国公重病卧床一时起不来,魏世子尚在外统军未归,而嫡长孙魏放被行刺重伤不起,所以摆起香案后代魏国公接旨的便是国公夫人。旨意上是皇帝赐下的寿礼,都是轻便易带又价值不菲的。妞妞曾申请过同行,被皇帝驳回了。
国公夫人叩首后两手上举过头顶接下圣旨,“臣妇代夫接旨,叩谢天恩!”
“国公夫人请起!晚辈欲前往探视魏国公,还请前面带路。”
“宁侯爷随老身来。”
拄着龙头拐杖的国公夫人领着宁耕进去。宁耕记得临行前皇帝的嘱咐,绝口不提魏国公曾有反复的事,只传达了皇帝对他身体的关心等等。
等他们说的告一段落,国公夫人小心问道:“宁侯爷,皇上可说了要如何处置老身那个不肖子?”
宁耕点头,“正要说到这个,魏世子助纣为虐,皇上的意思是要国公废去他世子的资格,另立世孙。收了他的种种权利,让他富贵终老。妻室嘛,日后二老再为他另外续弦就是。至于其他子女,日后由世孙处置。”这话说得很清楚,郭氏须杀掉。
魏国公点头,“皇上可有旨意?”光是口谕可不行,回头皇帝不认账怎么办。
宁耕从袖中另拿了一份圣旨出来,上头是皇帝的手迹,而且盖了玉玺。这一次来萧槙把可能用到的圣旨都给他了。
“好,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再是不肖,终是我儿啊。”有了这个东西,他才能最后下决心。魏国公把这道旨意交给老妻亲自保存,然后叫了跟随多年的将领前去将魏明博拿下,把他带出去的军队召回。
“国公爷好好休养,晚辈就告辞了。”
国公夫人叫来总管,让他亲自带钦差去安置。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把晚辈与那位云阳谢家子弟安置在一处院落?”
魏国公笑笑,“可以,那样还可以把分散的人手集中起来保护。”
宁耕出去,看到国公府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完全是一副把府邸当军营治理的架势。听说昨晚发生了一场让情势逆转的刺杀,是谢隋拖延时间等到了救援的人到达,这才保住了世孙性命。不然,这府里就只剩下亲近梁贼的魏家子孙了。他们这一行人怕是要步了前几批钦差的后尘。
宁耕既是感激,也有意为国揽才,便在放下行囊后亲自去拜访谢隋。随从小声嘀咕,“您是侯爷,又是钦差。方才好一番闹腾才安置好,那谢少爷也该当知道才是。他一个白衣,再是谢家人,也该他来拜见侯爷才是。”
“你知道什么,不是他,我们今天能不能进这国公府都是两说,说不定就要横尸街头。”宁耕自然带了不少高手,不然也不可能在烽火中冲州过府抵达此地,内里不少还是侯府的家将。这些人虽然是觉得国公府防卫格外森严,但对横尸街头的话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
谢陌的确一早已是知道宁耕住到这个院子来了,料到他会来拜访。当下听石三强进来说了,便整装迎到门口,拱手为礼,“宁侯爷”。
“久闻谢家子弟芝兰玉树,今日一见才知不只长房如是,整个谢家俱是如此啊。”宁耕笑着也拱了拱手。
拱手为平辈之礼,谢隋是个白衣,虽然伯父曾经为相,姑母堂妹曾经为后,他也是白衣。他只行拱手礼,宁府家将未免有些不舒坦,只是碍着宁耕才没有出声。
谢陌微微一笑,抖开折扇轻摇,有时候该装蒜就得装蒜,“谢家祖上曾被太祖拜为客卿,世代沿袭,所以谢隋行拱手礼并无失礼。宁侯爷,我说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