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香盈袖
浮云蔽日,晴朗的天突然暗了下来,没了光彩。
久久不听我发声,欧阳紫琳的一颗心也随之悬到嗓子眼,乱的很。
蹲了许久,她的身形开始有些不稳,连立在她一旁的丫鬟都暗暗为她捏了把汗,更别说站在我身后的随侍宫人了。
正二品贵妃有权升降嫔位以下任何一名宫嫔,更何况后宫无后我又代掌六宫事,眼下这宫里除了莞辰便是我最大,收拾她一个初入宫中连位阶都没有的秀女,比捏死只蚂蚁还要容易,我只要随便一句话便能处置了她,毫不费力。
她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更晓得她与我身份的差距,这才会乖乖的蹲着,就是这腿麻了蹲不住了,也不敢有一点小动作。
“每到天阴的时候本宫就浑身不舒服,知道本宫为什么不舒服吗。”我居高临下的睨着欧阳紫琳,也不管她身侧丫鬟带着何种眼光如何看我,
“本宫会不舒服是因为,这天气一阴便会有潮气,这一潮那些躲在暗处的虫蚁,就按耐不住地往外涌,让本宫很是心烦,所以后来本宫便让人在寝宫周围撒了驱虫药,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没想到这效果却远远出乎了本宫意料,一问才知原来是宫人们私自做主下了烈药。”
说的后面我的声音渐渐没了故作出的起伏,反倒轻如柳絮,伴着一声感慨似的叹息我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的看着她即将与曲起的膝盖贴在一起的头,那不住的颤动着的肩膀,将她内心的动荡表露无疑,她担心自己的生死惧怕我是其一,其二则是我戳破了她的小把戏。
“民女之罪,还请贵妃娘娘高抬贵手,饶了民女这一回儿,民女真的不是有心给路琴下药的,是她,是她欺人太甚民女气不过才......”
欧阳紫琳双手撑地,不再是半蹲姿势而是双膝触地,头埋得低低地,鬓角垂落的发丝都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连同身侧的丫鬟都一并跪在了地上。
“仅因一点口舌之争你就对人家下药折磨,若是他日你为嫔为妃,受了气岂不是会用毒不由分说取人性命,这儿可不是你欧阳大宅,有什么事不能找嬷嬷做主偏要用此种手段,看不出像你这种一脸温婉的女子,竟也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不会要人性命却比一刀毙命还要痛苦,看似只是个小教训,若是用的次数多了,这心性难免会发生变化。
欧阳紫琳伏在地上的手扣紧,呼吸有些不稳地说:“民女也不是不想请训导嬷嬷做主,只是不管民女说什么嬷嬷都不以为然,反倒偏帮着路琴,民女母亲嗜赌成性这次竟还将父亲准备进药的银子挥霍一空,府中负债累累母亲甚至想将民女嫁给花甲富商,做第九名妾室只为换取千两白银,刚巧颁了选秀令,万般无奈之下民女才进了宫。”
欧阳紫琳越说声音越低,还隐隐带着哭腔,看着她那泛红的眼眶,我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角,“你跟本宫说这些做什么,本宫想听的可不是你家中琐事,更无兴趣知道。”
“是民女多言了,就算惹得娘娘不快,有些话民女还是必须要说清楚,民女进宫并不是为了得皇上垂青,民女不敢奢求那些只求能平稳度日,此番对路琴做出那种事也是逼不得已,民女稍后会解去她身上的药性,贵妃娘娘若要依宫规处罚民女,民女认罪只是还请娘娘莫要追究家父...莫要......”
欧阳紫琳泪水无声滑落,似洪水绝提一般倾泻而下,看着她那一心赴死却又难舍亲人的悲伤情愫,我恍惚间想起了些什么,又摇头挥去了,她同我终是不一样的,最起码她还有父亲疼爱。
想必她的父亲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想到将女儿送进深宫,自以为山高皇帝远,自己的夫人不敢在打女儿的主意,可若是没这些事她的女儿被莞辰临幸了呢?
若再有意封嫔封妃,他家夫人还不更加放肆了?这点他又可曾想过。
我抬眼瞄了瞄阁里座上听戏入了迷的众人,随即低首对着欧阳紫琳说:“本宫会替你瞒下此事,不会牵连你的家族,也可以派人去救济你父亲,可你换言之你又能给本宫什么?”
欧阳紫琳听了前半句内心的欣喜便溢于言表,可到后来却是愈发的糊涂,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尽管父亲是一方首富,可那也是曾经。
在对上那双妖冶的暗红眼眸时,看着那人眼中浓厚的兴味,她突然迷茫了既摸不清这人为何会宽恕她,也不清楚她究竟能为这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之人做什么?
“本宫要你欧阳家的一颗赤胆忠心,你肯愿意给?”
欧阳紫琳身躯一震,不可置信的仰视着我,眸中尽是诧异与疑惑,我微微一笑,将鬓边发丝捋到耳后,漫不经心的道:
“你方才也说了你们欧阳家已经负债累累,想来往昔首富今日怕是连市井小贩也不如,本宫可以帮你欧阳家重振往日风光,也可以派人为你娘戒赌,据闻你欧阳家交际广泛可如今却也是树倒猢狲散,本宫有一件事需要你们鼎力相助,你若是肯本宫便依照方才所言帮你。”
“民女谢贵妃娘娘不杀之恩,民女定会修书一封转告父亲,只要娘娘肯助我欧阳家一臂之力,莫说是一颗忠心就是豁出性命,民女也在所不惜!”
她答应的倒干脆,不过我也没漏听她话中玄机。
“别高兴的太早,有些话本宫还是要说在前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能扶起你欧阳家也可以将你们打回原形诛连满门,本宫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更别说是背叛了,你应该明白本宫的意思。”我俯身将她下颚抬高,半眯眼眸语调阴沉的说,话语中尽是冰冷寒气。
欧阳紫琳咬了咬唇,点头轻应了一句,“民女明白。”便不再说话,我的意思她听懂了,想必她也不敢在跟我耍什么小心眼儿。
适才她干脆应下的话说的,只是她不在乎自己性命愿意献出忠心,可却为提及欧阳家满门,我知道她还未同其父商议不敢莽撞作答,她倒是很机灵,不过我想要的可不是她一个人。
其实我在乎不是欧阳的忠心,提出来只是为了多一份保障,尽管人心善变,我看中的是欧阳家倒卖药材的手段,若能从他那儿拿药供应出战将士,保证消息不外泄,一来保证了军中将士们的健康避免疾病,二来也算是为了国库省了一大笔银子。
“本宫虽才入宫不久,可早就见惯了风浪,你那点小聪明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本宫有事会差人找你的,从今日起你最好安生的待在房里,若是在不安于室,下场绝对不是你想看到的。”我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便转身朝来路折回,此刻的我早已没了听戏的心情,只想回去歇着。
刚走出流音阁我便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那被丫鬟小心搀扶起来的身影,忆起方才斥责她的话,我自嘲似得笑开了。
比起她的那些小手段,我更为狠毒不是吗?
周旋两股势力其间,从中挑拨更反将一军,囚禁他人变着法子的日夜折磨,以泄我心头之恨,相较于她却是我更胜一筹。
口头约定不可信,就算有白纸黑字也不能安心,更束缚不了那么多人,看来得另想一个法子牵制住欧阳家,以免他日生出事端,这当恩人的不得好报,反倒被手下的人反咬一口!
我只顾着思索牵制欧阳家,最有震慑效果的办法,却不曾注意在我回首后,欧阳紫琳的身边已然多出了一人。
打扮的甚是素净的白清婉看着走远的人,转眸拉起欧阳紫琳的胳膊,闪身没到殿宇之后,抬了抬颚示意欧阳紫琳的丫鬟把风,随后神色严肃的看着欧阳紫琳的说:“我看你真的是疯了,居然对路琴下手,幸好看透此事的不是德妃,不然别说是你了怕是连你父亲都要因此事给你陪葬!”
欧阳紫琳看着白清婉一本正经的面容,下意识的缩了缩双肩,从她两见第一面起,她便无意识的想躲着她,至于为何她也说不上来。
“话说回来,你方才不敢那样说的,贵妃娘娘后一句分明就是听出了你的意图,在变着法子的警告你,她之所以会打你欧阳家的主意,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有其他的原因,至于是什么我尚不清楚,不过你需清楚一点她是真心想要帮你欧阳家,同样也是真的想要你们敬忠,不过这对象不是她,她是要你们向皇上示忠!”白清婉皱紧了眉头,虽然将参透那人心思却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欧阳紫琳抿紧唇沉默不语,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想要躲着她了,只因她能看穿人心,方才她的琼贵妃之言的好奇分明没显在面上。
只是在心里暗暗思虑着,这人便已点明,在追忆往昔的每一幕,她终于明白为何这白清婉能次次逃脱各路千金小姐的有意陷害。
不是因为她真懂什么异术能观人心,也不是因为她同自己一样出生商贾,而是因为她同她爹一样十分精明,现在她算是想明白了为何这幼年便丧母之人,能无恙存活至今。
不论琼贵妃所言是真是假,她都懒得再去猜了,既然人家有意帮衬不妨就应下,与其被居心叵测之人“惦记”,被各处官员们变相压制,倒不如全都给了那有权势之人。
白清婉话里的意思她不是很懂,也不想去懂只要能自己能安稳度日,只要家族性命无恙衣食无忧,一切都没有关系,从今日她不会再沉不住气自作聪明,毕竟现下她已非自由人不是吗?
欧阳紫琳低叹了口气,瞧着眼前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出声问道:“白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白清婉猛然回神,敷衍的回道。
“有件事我不明白,不知白姐姐可否为紫琳解惑?”
白清婉皱起的眉忽而舒展,淡淡地道:“说吧,想问我什么。”
欧阳紫琳反握住白清婉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白姐姐已心有所属,为何会执意进宫呢,白姐姐你如此聪明,早就知道想要在这宫中平淡存活极为艰难,又为何会参加选秀,姐姐如此貌美若是真的了皇上垂青,姐姐又要将心里的人儿置于何地?”
白清婉似是早就料到欧阳紫琳会问这个,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轻笑道:
“我有不得不进宫的理由,再者你既已经清楚宫中险恶,那便该收敛一些,琼贵妃进宫不足一年便连跃几级,无任何势力支撑却能坐到此种位置,她绝不是简单的人物,你也不必在拐着弯的告诉她自己不会跟她争宠,莫说你根本争不过,就算真有机会让你侍寝也不会长久,有些人在心里放着就够了,又何必作茧自缚,更何况这份情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望着欧阳紫琳眸中倒影着的自己,白清婉可以确定她是因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替自己不值,却未曾深想她前面的话,不过只要她听过就好,也不用去更深的揣摩,谋算人心并不适合她,她还是守着自己那一方净土,在琼贵妃的庇护下安稳度日便好。
至于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比欧阳紫琳日后要肩负的东西,自己所要承受的比之更甚。
进宫前父亲曾说过深宫无情,每走一步都得仔细斟酌思量,她原先不信,可自从经过那日择选,而后又无意间听到了许多事,她渐渐开始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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