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千山暮雪 四方云动
苍穹如墨,天悬星河。
漠北帝国,天玄星都,天宫。
穿过九重宫门,遥望禁宫深处,入目,是一座洋溢着悠远古刹气息的神塔,神塔之巅,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神珠,夜空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那是,漠北子民信仰中守护着人间世代安宁的玄女天珠!
神塔之中,传来悠远静谧的梵音,潇潇夜风之下,仿佛拥有着净化灵魂之力。
香雾渺渺,珠帘九重。
一名身着素衣的妇人,静跪蒲团,双手合十。
在她面前,是一尊白玉雕制的塑像,白玉塑像,是一名年方妙龄,容颜绝美的女子,虽然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可是,那塑像中的女子,周身却萦绕着一种凌越于九天之上的空灵之气,眉宇之间,一抹清浅笑意,俯首淡看世间,于嫣然浅笑间,守护世间千万年的和平与安逸。
那,便是漠北帝国,倾国信奉的尊神——护世玄女!
此时,那妇人轻阖双眼,面容沉静,岁月,在她的容颜之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只是,却愈发的充满了慈爱与智慧的光芒。
偌大的静室之中,只有那妇人一人,虔诚,安静,仿佛,思绪正飘飞于另一个世界中。
一名侍女掀帘而入,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声音。
“皇太后,已经两个时辰了,您该洗漱歇息了。”那侍女,眉目清秀,面容安静,微微俯身,在那妇人的耳际,轻声道。
那静跪蒲团的妇人,缓缓睁开眼睛,那张安静慈祥的面容,因着那双睿智深邃的眼睛,而无端生出一股慑人的凌厉与威仪来。
她,便是漠北帝国圣天皇太后。
“哀家还不倦,去请皇帝来念轻阁,哀家有话与他说。”皇太后扶着那侍女的手臂,缓缓站起身,面容沉静,慈祥却不失威严,平易,却让人无法拒绝。
“是,皇太后。”侍女安静平息的眼波,在听到念轻阁时,泛起一丝淡淡的波澜,恭敬的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
很快,便有另外两名侍女入内,搀扶着皇太后,朝外走去。
夜色,静谧,安详,一轮圆月当空,皎若飞镜。
九重宫墙深幽处,有一方碧水环绕的楼阁,琉璃瓦,凤屋檐,月华倾泻处,恍若凌风起舞的惊鸾。
一条水上长廊,青玉石桥,宫灯摇曳,缓缓通向那美若芳华的楼阁。
念轻阁,漠北皇宫禁地。
轻微的脚步声在月下传来,踏碎了一地清风。
“你们就候在这里罢。”皇太后顿住脚步,看了一眼前方的水上楼阁淡淡开口,对身边的侍女说。
“是,皇太后。”侍女乖巧的应道,伸手拉了拉皇太后身上的披风。
虽已是夏季,但,漠北的夜,还是有着些许凉意。
目光,掠过两侧的湖水,那浸染了岁月尘烟的脸上,漫过几许亘古久远的淡淡伤痛,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伤,时光荏苒中,日久弥深,浅淡,却绵长。
深邃睿智的双眸中,也渐渐染上了几分久远的黯然。
“儿见过母后。”直到,浑厚低沉的嗓音传来,那深思恍然的妇人,才从那久远的回忆中,蓦然清醒。
眼前的男子,风华无双,霸气威仪,俊朗的眉目,堪比若画,如日晖月华般耀眼,却,有一身特属于漠北男儿的豪放与张扬之气,与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帝王之威,完美相融。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而立,可,他却已经是四十有二了。
他便是漠北帝国,受万民敬仰的王——夜天澜!
“皇儿不必多礼,听说,你准备让无忧出使南朝?”皇太后淡淡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眉眼中,没有太多的情绪,便越过他,往里走去。
“母后已经知道了?是的,儿却有此意,母后,可是有何疑义?”夜天澜只是微微一愣,便恢复如常,转身跟在皇太后的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开口道。
清华却不是帝王威严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浅光,讳莫如深。
“为何要让无忧去南朝?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难道,你忘记了么?”皇太后忽然顿住脚步,微微侧身看向他,虽然,那张慈祥安静的面容依然平静,可是,那深邃睿智的眼眸深处,却掀起了层层风浪,眼底,依稀划过几分深重的痛苦之色。
“母后!曾经发生的一切,二十多年来,儿一日也不敢忘记过。”闻言,夜天澜俊美若画如日晖月华般的脸上,陡然现出几分凄楚深重的痛意,清华威严的眼睛微微闭起,隐去了眼底不为人知的情绪,只是,那声音中,却压抑着一丝轻颤。
“既然没有忘记,又为何,明知是烈焰焚身,凶险难料,还要将无忧往里推?”皇太后的眼底,有痛苦在流转,蔓延,化开,声音之中,有着一丝激越。
仿佛,她正深陷在某种久远却清晰的记忆中,不愿触及,却又永世无法忘怀。
“巫山南岳,对于漠北,就是一个噩梦,一场浩劫,夜氏,已经失去了舞儿和无双,漠北,再也经受不起,失去无忧的打击。”良久之后,皇太后再次开口,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天外传来,跨越了沧桑与尘烟,带着满满的无力与荒凉。
她的视线,穿透了七重轻纱,看向飞纱尽处那高悬在墙壁之上的女子画像。
夜风,扬起淡若烟云的白纱,那隐在七重纱衣之下的画像,若隐若现,仿佛,暗夜中的幽兰花,隐于黑夜,却极致耀眼。
依稀可见,那女子高越马上,手中长鞭在金色的夕阳下,挥舞出一道道金色绚丽的弧线,风姿卓绝,英姿飒爽,那般风采与气质,丝毫不输男子。
那样堪比天人的容貌,更是世间少见,不知惊艳了天下多少风流才俊,英雄名将?
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是女子的眼睛,凤眸幽幽,眸光之中,隐着几分桀骜不羁的张扬,隐着几分邪肆慵懒的笑意,那样的一双眼睛,足以蛊惑世间任何人,依稀之间,竟让人想起另外一双眼睛,同样的,凤眸邪肆,慵懒不羁。
有谁曾想,如今,悬在这水上楼阁中的一幅清画,便是二十多年前,名满天下的乱世双姝之一的,北舞——夜轻舞!
时光荏苒,风月依旧,只是伊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母后,虽然无法感知到无双体内的夜氏血魂之气,可是,父子心脉相连,儿一直坚信,无双他好活着!至于小妹……”夜天澜的视线,同样是看向那隐在重重纱幕背后的女子画像,清华的眼眸之中,漫过几许久远深重的哀伤,他惊世风华,风姿卓绝的小妹,不知不觉间,竟已经离开他二十一年,他,唯一的妹妹。
关于夜氏皇族,有一个遥远的传说。
在一片乱世烽烟之中,夜氏的祖先向守护人间大地的护世玄女祈祷,执起手中之剑,终结乱世,守护一方百姓和乐安宁。
然,玄女有言,自古世间纷乱与杀戮,皆源于人类的贪婪与骄奢淫逸,玄女最是看不得,帝王之家,为夺皇位而父子反目,手足相残,亦看不得,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安享齐人之福,哪怕是帝王,也要与所爱之人,相濡以沫,携手白头。
所以,夜氏的祖先便向玄女立下重誓,但凡夜氏后人,此生只娶一妻,他若为王,女子便为后,永不更改。
玄女感其真诚,便赐其神兵天将,助其乱世称王,得一方天下,守四海安宁。
但,夜氏血脉,却从此一脉单传,但,玄女仁爱,便许夜氏一子一女,向来兄妹和乐。
传说,已经太过久远,历经了千万年的时光荒野,已经,无从考究。
但,夜氏皇族,却是一直以来,只娶一妻,而皇后,定会诞下一子一女,从来如此,未曾更改。
夜天澜与夜轻舞便是如此,只可惜,夜轻舞却在二十一年前不知所终。
至于夜天澜,便只有一双儿女,但,无双却在出生不足一岁之时……
思绪,渐渐飘远,陷入那凄伤久远的回忆中,淡淡的月华落在那张堪比若画的俊美脸庞之上,空凉,清寂。
“无双,若果真还活着,梵音不会感知不到他体内夜氏血魂之气,哀家,日日祈祷玄女上神,也希望玄女庇佑,让无双孙儿安然活着,即便,不在我们身边,只要活着,就好。”良久,皇太后才将目光从那七重纱衣后的女子画像上移开,看了一眼漫天星河璀璨的浩渺苍穹,缓缓的何其双手,似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什么。
“母后,此次前往南朝,梵音大祭司也会亲去,他说,追寻多年的执念,此番南朝之行,也许,就是一个天命所归的契机,有梵音大祭司在,母后不必担心无忧的安危。”夜天澜站在皇太后身旁,同样抬头看向那一弯苍穹如墨的画卷,清华的眼眸里,依稀闪烁着几分希望,浅淡,却坚定。
“梵音竟要亲自去?”夜天澜的话,却是让皇太后微微一惊,收回视线,直直的看向夜天澜,眉眼之中带着几个诧异。
梵音终日幽居在祭司神殿中,没有天大的事,根本没有办法将他请出祭司神殿!哪怕是她的生辰寿宴,都无法让梵音踏出祭司神殿一步。
那样清冷超脱的人,他们,曾一度以为,他是无欲无求的神,事实上,在所有的漠北臣民心中,梵音大祭司,就是他们的神,守护着漠北大地的神明。
“是的,这是梵音大祭司自己提出的。”夜天澜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只是,眼底却划过几分浅浅的波澜。
漠北的大祭司,拥有着特殊的灵力,传说中,玄女上神赐予夜氏王族的神兵利器,他们协助着夜氏祖先,在那个烽火尽燃,硝烟弥漫的乱世浮沉中,一步步走来,劈风斩浪,历经重重风雨磨难,成就了如今雄踞一方的漠北帝国!
大祭司,在漠北臣民的心中,地位极高,甚至,已经凌驾于夜氏皇族,在百姓的心目中,夜氏皇帝是人间的君王,而,大祭司,却是夜氏皇族和漠北臣民的守护神。
神与君王的差别。
皇帝,从不会干预大祭司的事情。
“也罢!梵音的世界,不是我等俗世中人可以擅入的,既然,他要出使南朝,那便由他去罢!只是,无忧……”皇太后终是幽幽一叹,似疲惫般,伸手揉了揉额角,语气之中,却掩不住满满的担忧。
“儿本想派遣礼部使节前去,但,无忧却主动请缨,坚持前往,母后也了解那丫头的脾气,若是不准她去,她一定会偷偷溜去,到时,只怕更危险,如今,与梵音大祭司一起,倒是不用太过担心。”说起无忧,夜天澜的眼角眉梢之间,都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宠溺与无奈,那是一种,慈父的光华。
“这孩子,这性子还真是像极了舞儿……也罢!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世间一切,又岂会事事尽如人意?”说话间,皇太后微微闭上双眼,慈祥安宁的脸上漫过几分淡淡的沧桑。
都说,女儿像娘亲,可是,无忧却是像极了她的姑姑,夜轻舞,不管是性格,还是相貌,都是如出一辙,每次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舞儿一般,她曾一度以为,也许,这是玄女上神垂怜,哀婉她痛失爱女的伤痛,便将夜无忧送到了她的身边来。
“无忧明日一早便会从军中赶回,待拜见了母后之后,便让她与梵音大祭司出发南下。”夜天澜说着,如日晖月华般的俊美脸庞之上,划过几许轻笑。
有谁可以想到,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不愿意呆在皇宫,安享锦衣玉食,却喜欢成天往军队里面跑,跟随着漠北铁蹄南征北战,即便是战事结束了,也要赖在军中,美其名曰:军中实训,加强锻炼!
这一点,与他惊才绝艳的小妹,何其相似?
巫山北疆,缥缈峰。
云雾渺渺,千山暮雪,这里,冰雪终年不化,入目,是一片银白无暇的冰雪之境,掩映在重重雾霭之中,恍若仙霖化境。
缥缈峰顶,一座九重高塔斜插入云,玄黑的塔身在那一片银白的世界中,恍若九幽之境指向九重天上的魔王之剑,煞气狂澜,邪佞魔魅。
九霄塔顶,轻纱飞扬。
“陛下,娘娘,青儿,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终于,可以为你们报仇雪恨了!七月十五,中元鬼期,便是轩辕狗贼的祭日!青儿,一定会用他的首级,来告慰陛下与娘娘的在天之灵。”冷若冰雪的声音静静响起,带着隐忍的绝望和即将解脱的快意。
黑衣白发的女子,静静的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风雪自九重天外呼啸而来,吹起她如雪飞银华的白发三千,可,她却像感觉不到冰冷般,神情淡静的跪在那里,清美的容颜之上,有着化不开的冷凝与戾气,仿佛已经深入灵魂,只是,那双慑人冷厉的眼眸,在看向那摆在高台上的灵位时,眼底掀起惊天巨浪,痛苦,仇恨,绝望,冰冷……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七月十五,中元鬼期,轩辕狗贼的寿宴,到时,就是他血溅当场之日!”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的飘落在九重塔顶,掠过重重轻纱,身形一晃,跪倒在那两方灵位之前,深深扣下一礼。
冷峻的五官,锐利的鹰眸,深邃的线条,无一处,不彰显着他曾身为将军,戎马半生的风姿。
“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终于,是等到了么?”女子缓缓开口,眼神中,晃过几分不真切的幻影,目光,却没有看向他,只是,专注的凝视着那两方玄黑的灵位。
黑色的灵位,殷红的字迹,像极了鲜血与死亡的色彩……
“轩辕狗贼,满朝文武,四方城主,每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希国子民的鲜血,终于,可以将你们聚在一起,一网打尽……呵呵……”低迷冷寂的笑声在暗夜的冷风中,有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与戾气,女子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是的,这一天,我们都等了太久,陛下与娘娘,终于可以安息了。”尹玄的目光,缓缓看了一眼身边白发翩飞的女子,眼底,划过一抹极深的痛楚,却是一闪即逝,快若幻觉。
“只是,近日,宫主一直在找轩辕狗贼的麻烦,三公主疯了,八皇子死了,太子和太子妃毁容了,皇后与贤妃两派势力彻底反目,国库失窃,贡品被劫,朝廷官员相互猜忌,相互暗算,一片混乱,宫主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真相?”冷峻的眉峰微微拧起,尹玄缓缓说来,脸上,划过几许沉吟之色。
“竟有这事?为何都没有人向我汇报?”闻言,静跪的女子忽然转过身去,目光灼灼的看着尹玄,微微蹙眉,似有不悦。
“近日,你身体欠佳,不宜太过操劳,况且,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以宫主的聪明与固执,即便你不说,她也还是会追查出来。”虽然,他们一直隐瞒着宫主真相,本意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背负那样深重与残忍的痛苦,更不想,让她也迷失在仇恨的深渊中,黑暗,冰冷,不能自拔,他知道,青儿是舍不得看宫主痛苦,更加不愿让她的人生如自己一般,只有无休止的仇恨与绝望,可是,该知道的,终归,是要知道的。
纸,永远包不住火,况且,宫主也已经不是小孩子,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即便,会痛不欲生。
女子的身子,几不可察的轻颤了下,眼底,一瞬间漫过千万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希儿若是知道了一切,又该如何自处?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我又如何忍心,再看她沉入绝望与仇恨的深渊……”
或许,她应该告诉她真相,可是,她又如何忍心……
“但是,事到如今,她早晚都会知道一切的,与其,她到时候怪你隐瞒了真相,欺骗了她,还不如,现在说出。”尹玄说这番话的时候,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是锐利而冷冽,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却是下意识的握成了拳。
青儿对宫主的感情,所有人的心中都清楚,虽然她是公主,她是侍女,可是,这么多年的相依相偎,她早已把公主看作自己的女儿,甚至,爱护公主,早已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
若是公主因此事而怨怪于她,那她,该有多痛……
“欺骗……隐瞒……”尹玄无心的话,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在了青儿的心中,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下,那一瞬间,她眼中的哀伤与绝望,那般的深重,仿佛,已经化入空气,隐入夜风,散落于天地之间。
“你……”女子周身散发出的绝望与哀伤,让他坚硬如铁的心,莫名的划过几分柔软与微痛,想要开口安慰,却又找不到语言。
“呵呵……无所谓了……七月十五,在寿宴之上手刃了轩辕狗贼之后,我就会告知公主一切,然后,再到皇后娘娘的坟前,以死谢罪!终于,又可以再服侍皇后娘娘了……哈哈……”
蓦然,那神情哀婉,眼神凄伤的女子低低的笑出声来,眼睛,看着那两方灵位,眸光,飘忽的恍若幻影中的水雾,那样的不真切,只是,那淡淡的浅浅的声音,却是那样的认真,认真中,让人听出了无尽凄凉的味道……
尹玄侧身看着身边的女子,只觉得,心像是被一记重石狠狠的撞击着,沉闷,压抑。
她的笑,很美,十八年来,他几乎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只有对着公主时,她才会偶尔露出慈爱的笑容……像风一般轻柔。
只是,眼前的笑,虽然极美,却是那样荒凉,让人,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夜,深沉浩渺,包罗万象,恰若苍穹。
云彻大陆,西方之境。
赤焰王朝,京都西陵。不同于江南的烟柳繁华,不同于塞外的辽阔苍茫,这里,别有一番西域风情。
高墙绿瓦,皇廷金华,禁宫深处。
夜渐深,御书房中却还是灯火阑珊。
“焕儿,半月之后轩辕皇帝的寿宴,你觉得朕应该派谁前去比较合适呀?”御书房中,人过中年的皇帝,正端坐在桌案前,批阅着奏章,头也不抬的问着旁边的男子。
那人,长身玉立,站在一排书架前,手中,正漫不经心的翻着一本书。
低垂的眉眼,狭长,微细,轻抿的薄唇,很薄,很艳,皮肤白皙,身姿欣长,整个人,都生出了一种极致阴柔的美感。
此人,便是赤焰王朝三皇子——萧焕。
萧焕听到皇帝的话,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本,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向低头专心批阅奏章的皇帝,唇角轻掀,勾起几分讥诮的弧度。
真是老狐狸,使节的名册不是都已经拟好了么?还来问他?
“派谁去都一样,父皇开心就好。”那闲适的嗓音,漫不经心的态度,极致阴柔的笑,在这静谧幽深的夜,勾勒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风情。
“哦?焕儿是这样觉得的?”皇帝自那一摞奏章中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萧焕,与萧焕有着六分相似的脸上,表情讳莫如深。
“那不然呢?”闻言,萧焕微微挑了挑眉,细长的眉眼中,生出无尽阴柔的美感,隐匿着丝丝缕缕危险的气息。
“玉儿来信说,如今轩辕王朝暗流涌动,很不太平,皇帝的前堂和内院都是一片鸡犬不宁,更重要的是,有人掀起罢黜太子之风,虽然,是被皇帝暂时镇压下去,但,风浪已经掀起,又怎会轻易平息?”赤焰皇帝看着萧焕,说起他国军政要事,语气随意如同讨论天气般,窗外的月光,透过半敞的轩窗,映着那双精明霍霍的眼睛,愈发的雪亮幽深。
“皇姑姑的消息一直都是这么及时,轩辕皇帝可是对太子维护有加,只怕,皇姑姑想要达成所愿,还需多费一番周折吧?”萧焕的眉眼之中,始终带着笑意,只是,那双阴柔的眼中,却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幽光,语气随意,却是别有一番深意。
“毕竟是一国之君,风度和威仪是很重要的,如今的太子,呵呵……只怕,做不到这一点,除了备受皇恩之外,无一处可与绝儿相比。”皇帝的脸上,忽而漫过几许古怪的笑意,虽然说,男子的相貌不及女子来的重要,但,一国之君,顶着一张‘落花流水’的脸,如何面对天下苍生?
玉儿还真是顽劣,居然,还给他附上一幅图画,那轩辕逸,还真是一个字,惨不忍睹!
“皇姑姑女中豪杰,绝表哥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萧焕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意兴阑珊。
大晚上的,把他留在御书房,就是为了听他夸外甥么?真没趣。
“焕儿也不逊色于绝儿呀!呵呵……半月之后的寿宴,就由你和大将军率领使节团前去。”仿佛看出了萧焕的不耐之色,皇帝忽而讳莫如深的笑了笑,缓缓开口道。
“什么?雪歌行也一起去?”闻言,萧焕阴柔的脸上划过几分错愣之色,倏地抬头看向皇帝,语带诧异的开口问道。
虽然,他已经知道皇帝拟定的出使名单,可是,里面并没有雪歌行呀!
“父皇,轩辕皇帝过个寿辰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么?”又是皇子,又是大将军的!那个皇帝,受得起么?
“赤焰王朝与轩辕王朝,乃是秦晋之好,永世修好,非他国可比,自然是要隆重一些,以示郑重,让你和大将军前去,不是给足了轩辕皇帝面子么?”皇帝脸不红心不跳的娓娓道来,只是,却在萧焕那似笑非笑的专注目光下,渐渐的出现一丝裂痕,“也罢,让你和大将军前去,也是为了必要之时,方便你姑姑的行动,以你的精明睿智加上大将军的谋略武功,何愁大事不成?”
萧焕一直姿态闲适,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听到他这样说,不由得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父皇倒是信得过儿臣与雪歌行。只是,这轩辕皇帝也非等闲之人,况且,还有那四尊门神似的四方城主。”
“若都是些泛泛之辈,哪里还需要朕的皇儿亲自出手呢?况且,这世上就没有无坚不摧的人,再强大的人,也是有弱点的。”皇帝精明带着笑意的眼神,渐渐幽深,漫过无尽岁月风沙洗礼的痕迹,那是一种沉淀。
闻言。萧焕不禁又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这一顶高帽子卡下来,还真是让人倍受用!
“不过儿臣倒是还没有和雪歌行一起出使过哪个国家,还真是有些期待呢!”想起那人,萧焕阴柔的眉眼中愈发漫过几分幽暗难明的阴柔之光,过分薄凉的唇微微上扬,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莫测笑意。
这个,手中几乎掌握着赤焰王朝一半兵权的家伙,在朝中,那可是个举足轻重,跺一跺脚,赤焰王朝都会晃三晃的人物!
只是,赤焰王朝一直未立储君,几位皇子皆是多方拉拢于他,可是,人家倒好,谁的账也不买,偏偏的,几位皇子明明心中恨得牙痒痒的,表面,却还不能表选出来,还要做出一幅仁德宽厚的样子,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板凳!
一切只因,那人无论倒向了哪一方,都是对那一方天大的助力,或者说,是决定性的因素!
本着,即便拉拢不了他,也坚决不能让别人拉拢到他的原则,众皇子只得牺牲皇子的威严和架子——忍!
“如今,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焕儿如此聪颖,就无需父皇多言了吧?”皇帝看着萧焕变幻莫测的脸,眼底的笑容有几分深沉,有几分慈爱,话中之意,已经很明显,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个焕儿制造机会罢了。
虽然,决定将皇位传于谁,是他的事,没有人可以干涩皇帝的决定,但,皇帝,或者储君,都必须要有大将军的全力辅佐。
“父皇还真是用心良苦,儿臣,不甚感激。”虽然说着感激的话,可是,销魂的表情却是一副坦然而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他顽劣,散漫,有些荒唐,有些无礼,声名,也不太好,但,皇帝却偏偏宠他到近乎纵容的地步。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吧?一个,早已在赤焰皇宫的倾轧中,红颜成灰飞女子。
“夜深了,焕儿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便与大将军启程吧!代朕问候你的姑姑。”皇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看着那张阴柔俊美的脸,眸光,渐渐转深,像是,正缅怀着某种久远的追忆般。
萧焕看着皇帝渐渐深邃的眉眼,淡淡恍惚的表情,阴柔细长的眉眼中,似乎划过几分讥诮的轻笑,也不待皇帝回神,便直接一拂衣袖走了出去。
无礼,却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月冷,星淡,夜色如墨。
幽冥鬼教,冥宫。
阴冷黑暗,一望无际的空旷大殿,大殿两侧摆满白色的蜡烛,跳动的烛火在这密布空旷的空间,舞出一道道诡异迷乱的影,斑驳缭绕,像是纠葛不清的前世今生。
一扇,黑漆如墨的大门,紧闭,丝丝缕缕的黑气,却从那紧闭的门上散发,像是,生于那扇门中一般,晕开满室阴冷幽暗诡秘的气息。
门的两侧,站着两排浑身隐没在黑暗中的人,惨白的面容,没有焦距的双眼,麻木的表情,僵硬的肢体,像是,没有灵魂的布偶。
蓦然,一道诡异的声响传来,那紧闭的黑色大门,忽然从中间打开一个圆形的洞口,一只黑色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那只手,尖锐,细长,与其说是手,倒不如说是野兽的利爪。
黑色的光雾从那只手发出,像是一张条巨型的蟒蛇,瞬间,便将距离大门最近的几个黑衣人卷了过去,从那个看似只有碗口大笑的洞中吸了进去。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自紧闭的黑色大门中发出,凄惨破碎,让人头皮发麻。
门外那些表情麻木僵硬的人,听到那样惨烈的叫声,没有焦距的眼睛,似乎闪了几下。
“嘭——”一声巨响,那紧闭的黑色大门瞬间碎成了粉末,扬起了漫天的残絮。
一道黑色的光雾从幽暗的殿堂中飞度的射了出来,黑色光雾的周围,还有森森的白骨一同飞了出来,散落了满地的残值断骸……
“恭迎鬼王出关——”
瞬间,阴暗空旷的大殿中,忽然冒出了无数的黑影,恭恭敬敬的跪满了整个大殿。
“哈哈哈哈——”一阵阴冷,黯哑如枯枝落叶般的恐怖笑声,响彻整个大殿,无尽回荡
在阴暗的空气之中。
一道黑色的鬼影掠过众人的头顶,如黑色的暗流般,划向黑门尽处的那一方宝座上。
黑影带起的阴风,熄灭了满殿的烛火,殿中的气氛,因那鬼影的出现,愈发的阴冷让人透不过气。
“恭迎师尊出关。”满目黑压压跪拜的人影中,传来一道飘渺空寂,悠远恍惚的声音,像是跨越了渺远的洪荒,自亘古时空传来,散落了一地空濛的气息。
万千黑影中,缓缓走出一人,浑身,隐没在黑暗之中,宽大的黑色敞篷,像是一道隔绝生死迷雾,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骇人至极的恶鬼面具,幽暗的大殿中,散发着蚀骨惊心的寒意,然,却不及那双无波无澜,却充满了煞气魔魅的妖红双瞳。
“本君闭关这十年来,世间可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阴冷,苍老,黯哑,像是脚步踩在满地枯枝落叶上发出的沉闷响声,让人,心底,一阵阵的窒息。
镶嵌着骷髅图案的宝座之上,坐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人,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彻彻底底的黑暗,你甚至看不到他的脸,他的手,但是,你却可以感觉的到,两股幽冷的寒光直射在头顶,那是,他的眼睛!也是,同样的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不曾,世人,不过蝼蚁,自然,无趣事可言。”宫离魅,站在万千黑影之前,遥遥的王者那骷髅宝座之上的鬼王,妖红的诡异双瞳之中,除了煞气与空濛之外,再无其他。
“说的好,轩辕小儿最近如何?可还安分?”一窜诡异惊心的黯哑笑声自上位传来,紧接着,便响起那人意味难明的话,听到那种声音,便只记住了心胆巨寒的感觉。
“杀轩辕澈未果,其他,还算安分。”悠远冷寂的嗓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那人早已坠落深渊,忘记了人世浮华悲欢。
“轩辕澈……呵呵呵呵……”一阵让人猜不出情绪的笑声,隐匿着无尽不寻常的气息,诡异,危险,却又让人,无从窥探。
“二十年了,他还活着,果然,不愧是他的后人……”静谧了良久之后,上方,忽然传来一声似叹息,似嘲讽,似阴狠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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