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双生花(二)
我趁芳华绝代,你殇落英夕残。舍我何在,共誓沧海,既赏尽霞彩,失汝痛哉。
留我独醒,苟存我容颜。
漆黑无光的夜,窗格里亮着一丝烛光。
珉豪让蕊在两个房间里各自多加了一床被子,山上总是冷得快,泰妍的身子不抗寒,而姬范也是体弱之人,如今更耐不得凄寒。
“珉豪,别吹灭它,留一盏吧。”泰妍见外头都不显月色,若把蜡烛都熄了怪吓人的。珉豪体谅,便留了桌上一盏,回到床上。
“珉豪……”泰妍急急地拉过珉豪,珉豪衣服褪了一半重心不稳跌在床上,“姬范身上的伤好像很严重……”
珉豪略显无奈地坐正:“我白天也看到了。明天我要去树林里采些药草,平日里用不到的那些,菩昭她们也不识。”
泰妍点点头,起身替珉豪把褪了一半的衣服褪下,搁在床尾。
“倒是和钟铉,两人之间要打开心结才好。”珉豪钻进被窝,扶泰妍躺下,塞紧被子。
“姬范都不愿意钟铉照顾他……”珉豪躺下来,泰妍便舒舒服服地靠上去,被褥两层都不及珉豪来的暖,这个冬天真是难挨啊。
“我没让蕊送多的被子,只有一床。”珉豪抱紧泰妍,把她的手暖在怀里,泰妍的双手总是不容易暖,身体太虚不好调理,“明天开始再多吃一碗饭,我让菩昭她们炖补汤给你和姬范。”
“不要不要,吃不下!”泰妍耍赖地钻进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只送了一床被子是什么……”
珉豪眯起眼睛,一同钻进被子里:“不告诉你……”
姬范咬着白布,忍着痛,钟铉正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身体上的伤,过段时间会好,只怕心上的结再也解不开。
“再忍忍,马上就好了。”钟铉将最后一点草药浆汁涂在布上,涂抹在姬范下体上,入目皆是心痛,却无以发泄。
“等你好了,带你去看桐树开的花,珉豪说已经开了,山上天气较冷的缘故。”钟铉清理了一下上药的布,似漫不经心地唠叨着,折回姬范床前,替姬范盖好被子,“好不好?”
“嗯。”姬范也做不得强颜欢笑,只淡淡地答应了钟铉。
哪怕是如此也知足,总比姬范一直不搭理自己要好。钟铉去合上窗,“今夜发冷,珉豪特地送来了被子。”
姬范低头看着一床被褥,捏来捏去,厚是够厚,就是不知道珉豪哪里顾不上,连被子都只送一床,这要钟铉挨冻一晚上么。
“好了,快睡吧。”钟铉若无其事地朝姬范笑笑,便灭了蜡烛。
两人各自在黑暗中熬了半个时辰,钟铉不知姬范未眠,拢起双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来回搓了搓,这山上的天气真的比别处更杀,照理只是刚发冷的秋,可这火花山到了夜里已有冬天的氛围。钟铉摸索着替姬范塞紧被褥,姬范虚弱的身体若是再挨冻的话就更不能痊愈了。
姬范在黑暗里红了眼眶,伸出手去包住钟铉冰凉的双手。
“还、还没睡啊?”因是深夜的缘故,钟铉的语调都放轻下来,明明很在意,却装作平常模样。
姬范身子朝床内侧挪动两下,拉了拉钟铉,哽咽着说:“快进来,都冷成什么样了……”
钟铉感受着姬范手掌的温度,不知怎么觉得此刻正被暖着的不是手而是心。“我身子太凉……进去会冻着你的……姬范啊……”钟铉还没说完,便觉她的异样,慌张地凑上前,“别、别哭,我上来就是……”
“钟铉,对不起……”姬范在钟铉更衣时,不停不停说着这句话。两个人是没什么名分的,但是同床共枕是好久的事了,一个不说什么名分,一个不要什么名分,别人的眼光管别人的眼光,真心地决定相守就不需要那些。
“等、等一等。”钟铉躺下来却不靠近姬范,突然变化的温度让钟铉止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在距离姬范一手掌的位置静静的不出声。
姬范木讷地看着钟铉隐约的轮廓,不解地等待着。
“好了。”钟铉等自己身体暖起来了,才将她搂在怀里,“我现在暖了,这样就不会冻着你了。”
才恍然大悟的姬范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簌簌地外流,一面无力地捶打着钟铉的胸膛:“你傻呀你,你傻呀你……”
钟铉笑了,替她拭去泪水,紧紧地拥她入怀:“再哭,再哭明天眼睛就肿了,快不哭了,乖。”
靠着钟铉结实的胸膛,聆听着钟铉有力的心跳声,这几日来的不安与惶恐才渐渐驱散,原以为自己总能习惯一个人去消受苦楚,却还是抵不过两个人的初衷,抵不过对钟铉的依赖。姬范往更舒服的位置动了动脑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钟铉瞧着这一床的被褥,领悟般地微笑起来,看来没有辜负有心人啊。他珍惜地贴上姬范的脸,才几天的时间竟能思念成这般地步,钟铉心甘情愿地合上眼,这辈子都认栽了。
翌日,姬范能够下床的消息着实喜了珉豪和泰妍,珉豪趁着天色清明赶紧下山里去采草药,于是三人便结伴照钟铉和姬范说好的那样,一同赏桐树花。
“悬铃多娇。”姬范靠在钟铉怀里,被整个从后圈住,望着参天树冠上的桐树花,不禁吟出一句。
“珉豪说这是兰泡桐。”钟铉笑着望着树上悬铃似的花,裹紧她身上的衣服。
泰妍瞧着高大的树,想摘两朵却力不从心:“姬范,钟铉哥,这树好高。”
“我小的时候它们就很高了。”姬范望着那些树,讲起故事,泰妍专注地看着她,“那时候这山上没那么多东西,光秃秃的,只有这些桐树,每年都能开出很美的花。珉豪常来这里,他会爬树,能摘到很多花,我们就一起带回去给各自的爹娘……”
姬范忆起孩童时光,彼时怎可料如今这般模样,早知世事难料,也未免太过残忍。
泰妍默不作声地抬起头,望着苍穹之下的树本,不知人事变迁可扰了你们?
“呀!”泰妍一拍掌,“珉豪还在林子里。”
“怎么了?”钟铉不安地看着泰妍,下意识地保护起姬范。
“呵呵,没事没事,你们俩回屋里去吧。昨夜连月光都不见,怕是今朝要下雨,我送伞去给珉豪。”泰妍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吓着你们了?”
“没有,快去吧,要小心。”姬范冲泰妍笑笑,回头和钟铉对视,不禁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我去了,天色确是不太好了。”泰妍往屋子方向走,“你们也快回屋吧。”
“知道。”钟铉摆摆手,见姬范没有要挪身的意思,只好无奈地对泰妍说,“多带把伞出来吧。”
泰妍也只好无奈作罢,转身回屋去。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一滴两滴打在泽演的脸上,贞姬心疼地弹去泽演脸上的雨滴,哽咽着却不能发出声音。她无助地缩紧身体,将泽演紧紧抱在怀里不让雨再淋湿他的脸,眼泪倾泻而下。本循着药味找到了火花山藏药的地方,不料遇上了尚未素识的三人,虽然没有瞧见传闻中的毒王,也着实吓到了贞姬,这火花之上能行走自如的人都不可懈怠了否则就很有可能被毒死。她慌忙之中躲到了几棵古兰泡桐树干后。她知道泽演一定在此山上做了许多恶事,倘若就这样被发现,不提求得救命,恐怕是贱命难保。
贞姬望着天,无助地摇着头,乞求这场雨别再落了,泽演若是再淋雨就真的没有活路了,不知是谁竟伤泽演这么重,贞姬捂住泽演胸口的伤口,直逼心脏,真的太狠。
“贞……贞姬……”泽演被渐大的雨冲得有了知觉,迷迷糊糊地喊着贞姬的名字。贞姬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想要让泽演不发声,却怕力道不当,一时间只好呆愣在原地。
钟铉正与姬范嬉耍伞沿地下的积雨,声音传进两人耳朵里,姬范听见这个名字,一瞬间腿软跌到土里,脸色骤变,心脏狂跳不止。
“姬范!”钟铉蹲下身抱住她,却感觉到她的身子不住颤抖,“谁!谁在那里?!”
“钟铉!是他……是他……”姬范失神地抓紧钟铉的衣襟,嘴唇发干,害怕地闭上眼睛。明白姬范说的是什么,钟铉胸腔里顿时燃起一股怒火,却因不能离了姬范而只好待在原地。
贞姬尽量克制住自己发慌的情绪,认真盯着泽演,害怕地不住咽着口水。
“谁?!”钟铉更紧地拥着姬范,将她扶起来,姬范伤口尚未愈合不能沾到肮脏的泥水。剑离了鞘,直指三棵树的方向。
“贞姬……”泽演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双眼却不睁开。
贞姬知道泽演不能再拖下去了,痛苦地低下头去在泽演耳边说:“坚持住,等我。”
雨不见收,反而越来越大,冲刷着地面。贞姬站起身,走了出来。钟铉下意识地护住姬范,一面握紧剑柄,盯着来者默不作声。贞姬站在雨里,回头看着泽演,绝望地望向面前的两人,希望他们俩能够救救他们。
姬范摇摇头,钟铉心领意会,将伞柄交给她,自己做出完全防御的姿势,毫不松懈。
“你是谁?”钟铉喊。
“红裳会李贞姬……”贞姬强忍着眼泪,看着伞下一双人。姬范瞪大眼睛踉跄着后退一步,听了无数次的名字终于见到了真人。钟铉扶住她,让她搭着自己的肩膀,一面拿剑指这个叫李贞姬的人。
“还有谁?!”钟铉大声吼过去。
贞姬闭上眼,缓慢而坚定地跪下去,膝盖及地时溅起两片破碎的泥花,散在雨水里没了踪影:“我求求你们救救泽演……别杀他……要杀就杀我……”
钟铉警惕地盯着树干,被贞姬下跪的动作吓了一跳,姬范微微皱起了眉。
“求你们了……我保证泽演不会再伤害火花的任何一个人……他就快要活不成了,求求你们把他带去能治病的房间……”贞姬不顾大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苦苦央求,“泽演是因为我才被迫做错事的……如果真的犯了不可原谅的错,我……我来偿还,但求两位饶了泽演,救救他……”
姬范眼神终是柔和下来,默默伸出手去,按下钟铉持剑的手,钟铉扭头诧异地看着姬范,无奈的泪水划过姬范脸颊,冰冷的绝望。姬范苦笑着摇摇头,让钟铉把剑收回去。
伞内伞外四人,各自扯痛了心里的伤疤,雨照旧下着,声音却愈发地噪了。
“你说的,你来偿还。你可知我恨不得杀了他?!”钟铉在姬范的坚持下放下剑,眼神仍旧盯着雨里跪着不起的人。
贞姬点点头,回头望着依旧在说胡话的泽演:“求你们别让泽演淋雨了,求求你们……”
姬范推了推钟铉,钟铉扣住姬范的肩膀,认真地说:“姬范,我本要将他碎尸万段的。让我再帮他们我做不到!谁来同情你?这个叫李贞姬的她只管那个人的死活,她会不会来关心你的伤痛?她是不是能体会我的心……”
“钟铉……”姬范举手捂住钟铉的嘴,泪如雨下,“别说了,别说了……”
贞姬吃力地拉起泽演,将他靠在自己肩上,步子一深一浅地走在雨中,姬范猛地背过身去,钟铉抑制着自己恨不得撕碎泽演的冲动,将姬范抱在怀里,手中的剑颤抖着。钟铉只能盼珉豪和泰妍早点回来,否则他也不能有什么举动,就无法拿李贞姬和那个叫泽演的如何。况且山上险况常生,他是万万不敢再离了姬范之身的。
冰冷的雨水不停地落在在衷身上,好不容易才唤醒了他的神志。在衷睁开眼,雨水毫不留情地灌进眼皮里,她挣扎着支起身子,发现自己仍在无重,不过已经被放了出来,此地是无重山山脚。手指上的神经也苏醒过来,痛得在衷又倒了下去,才发现地上还躺了一瓶药,韩庚还是把解药给他了。
在衷肿裂的双手根本拿不起来,只好用嘴死死咬住瓶子,跪趴着站起身,摇摇晃晃不能前进。雨太大了,就算是正常人也难赶路。但是在衷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还赶不赶得及把解药送回去。
强忍住几阵晕眩,在衷迈开步子,一跌一撞地走起来。身后是和她扯也扯不清关系的无重山,是在此处被救起,也是在此处被折沦。再一次离开这个地方,是真的连心都一起死了,麻木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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