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妈妈
今天一大早我就被枕边的手机铃声吵醒,我看了下时间,刚好是上班时间,是一个陌生电话。我一边揉着眼一边拿着电话,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电话内容里。
“您好,是宋先生吧?”
“是的。”
“我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现在在医院的病房里,病人已经苏醒过来,现在需要你来医院接受指认和问话。”
我穿着内裤从卧室走了出来,扭头看到Joe正动作优雅地敲开了一枚煮鸡蛋,见我出来后兴趣盎然地盯着我,我皱着眉头,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并用耳朵和大脑地配合着记住警方告诉我的地点。是的,我还处于警方的监控之中。我拐回卧室,穿好自己的衣服,去洗漱,出来的时候,Joe像大变活人一样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夸张地戴了一个休闲的礼帽,那个帽子歪戴着,准备出门赚足少女的眼球,不对,应该还有少男。
“你这是要参加什么Party么?”
“不,我是看你出去有事,想陪着你,看有什么好玩的,我第一次来上海,想到处走走。”
“你不要跟着我,我有要事在身。”
“那就更有意思了,我要跟着你。”
“你最好在家乖乖完成你的小说,或者跟你的小情人华兹华斯亲热一下。”
Joe就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门前,一拉门就让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等我来到车旁的时候,Joe已经把车移出了停车位。
“上车?”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我穿好衣服以后就拿上了你留在桌子上的车钥匙。”
“我觉得你最好下去,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去。”
“为啥,不就是去医院么?”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你刚才的谈话内容已经泄露了,因为你问的是几号病房。”Joe戴上墨镜,微蹙的眉头看着后车镜。
不愧是写小说的。我有点生气,憋在肚子里的话不吐不快:“告诉你,我虽然能接受,但是我不是gay。”
“我半点你的生活圈子都不会介入的。”
“这句话应该我说。”
按照我的指示,他把陈开到了医院,停好车以后,他跟在我的身后来到病房。病房里聚集了四五个身穿便服的警察,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医院的其他病患和医生护士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刑事案件,他们都穿上了便装。
亮出警察证之后,我被安排在醒来的女孩儿身边。
“你认得他么?”
女孩子点点头。她这一点头倒是让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在你昏迷之前他做了什么?”
“他在我昏迷之前么?您所指的之前有多久?”女孩子虽然身体虚弱,但是脑袋绝对清醒。
“就是在你昏迷前的五分钟以内。”一名警察一边做记录一边询问,那话语中明显地没有一丝一毫人情味,我想他不是不知道女孩子是因为什么留了那么多的血,从年龄判断他还没结婚,结婚了也没当爸。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大约二十分钟以前的样子,他好像在劝说我不要跳楼自杀。”
“他劝你不要——跳楼自杀?”一屋子的警察狐疑地看着我,我只有耸耸肩。
“那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他导致你流产的么?”
“我——流产——了么?”看来女孩子并不知道她流产了,她颤巍巍地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的肚子。我在一旁悄悄地看着她的脸,她没有做声,只是有两行泪止不住地流淌着,不一会儿,她胸前的病服,还有盖在身上的被子湿了一大片。
我曾在想,如果这行泪会汇聚成汪洋之海,有多少人会被淹没其中呢?
“我听见了。”女孩子悄悄地说。
一屋子的人默不作声。
“我听见了它在说话。”
“你听见了谁在说话?”那个做记录的警察问。
“我听见了它在叫我妈妈。妈妈——你在哪?”
“孩子,我在这啊,别和妈妈捉迷藏好么?”
“你在哪?”
“妈妈在这,我怎么看不到你?”
女孩子进行着这自问自答的对话,直到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整个病房里压抑的空气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而发生变化,除了哭声,在场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有一个在场的女警官把头扭过去,她的肩膀在轻轻抽搐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Joe已经坐在了女孩子的身边,我看到他的眼眶也是湿润的,他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安静地躺下,替她盖好被子,侧卧在床边,拍着她的身体,那个女孩子安静地望着Joe,脸上挂着浅浅地微笑。慢慢地她停止了哭泣,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在场的警察包括我在内都新奇地盯着Joe,我开始回忆这个已经不在我记忆范畴之内的突然造访的混血男孩儿这几天带给我的新奇感受。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却突然造访?
我觉得心里压抑地要命,打算到医院的广场上透透气。
“宋先生,打搅了。”我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才发现是刚才做笔录的警察。
“张警官,你好,请问还有什么要询问的么?”
“刚才女孩子没睡多一会儿又醒了过来,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哦,那就好,不过,您不去陪着病人就这么出来,不太好吧,毕竟我想那个女孩子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没了这一事实,还需要你们的开导啊。”
“这个您不用担心,您的表弟正陪着她呢,话说回来,他真是个神奇的人物。”
我想他指的是Joe,我本想问谁告诉你他是我表弟了,不过我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是啊,我虽然还是单身,但我能体会到一个女孩子作为母亲失去孩子的感觉,您找我还有什么事?”
“毕竟孩子都已经有四个月大了——啊,对了,那个女孩子说她认得你,而且知道您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她流产不是我干的,怎么还不相信我?”
“不,这是我们从她住处找到的私人物品,是她衣服口袋里发现的东西。”张警官把一张卡片递到我手里。
“咦,我们学校的饭卡?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是的,梁弦舟?中文系的大四学生。”
“不过听她的对门邻居说这女生有点不——检点。”
“宋老师听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么?”张警官的眼睛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听过。”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梁弦舟是个普通但却伟大的女孩儿吧。”
“啊?”paradox么?
“说她普通是因为不得不说当今的大学生很多都这样,有了男友以后就在外面租房住了,社会风气如此,算不算顽疾呢不好下定论了,于是发生了意外也在所难免,怀了孩子以后,她的男友就抛弃了她,也只能说现在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负责任。可这个时候的梁弦舟清醒了过来,她想成为个独立的女孩子,从那天起她想考上研究生,于是一边怀着孩子一边看书学习,哪怕到时候当个单亲妈妈也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既然已经犯下了错,就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弥补犯下的错。你说她伟大么?”
听了这个之后,我打心里佩服这个女孩子,可我还是满腹疑问:“那造成她流产的又是谁?”
“她天生体质弱,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就出现了呕吐和浮肿现象,有时吐得发烧,可她又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大学生就被别的男人搞大了肚子,于是就在某婚恋网上注册,找到了新的男友,目的是希望给孩子找个以后的父亲,哪怕以后整个孩子生下来,他们还可以再要一个。谁知新的男友知道她是这种情况以后非但没有给予她什么支持,还经常辱骂她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每天的羞辱是家常便饭,也许是因为骂的内容被邻居听到了,就被人推测出对门的女孩子真的是那样的让人。积毁销骨,众人的指指点点,自己男友的侮辱让她不堪重负,只好选择轻生这条路。但是那天晚上却自杀未遂被自己的男友发现,拉进屋子痛打一顿之后就流产了。”
“那这个算什么罪呢?已经算是危害人身安全了吧?人格也收到了伤害?”
“是的,我们已经立案寻找那个男的。”
和张警官又聊了一会儿,他转身回住院部了。我望着明媚的阳光,突然想起一句话——每个人都应该有被原谅的权利。
一